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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2、第 52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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梦终究会醒,再美好再留恋也没有用。
顾言不会哀怨,他庆幸还能得到上天的垂怜,至少还让他有梦可做,不至于太过残忍。
眼睛虚虚张开一条缝,房间里昏暗的光线提醒他这一觉睡得时间可不短,顾言自觉正常情况下他不会这样昏睡,动一动四肢,隐约残留的酸痛也在证明身体的异样。
“醒了?”身侧突然传来一声,顾言一凛,刹那间条件反射般绷紧了全身,戒备地盯着没在暗处里的身影。
“你发烧了,昏迷了大半天。”身影向前倾,将自己暴露在微弱的灯光下。也是顾言没预防,猛地一下太过紧张,才没有分辨出他的声音。
“周远宁?你怎么……”怎么会在他的房间里?
周远宁知道他没问完的问题,于情于理都应该解释一下。“本来想找你吃饭的,结果敲门没人应,打电话也不接。我了解你不是乱来的人,秦经理警告过我们外面不太平,你不会不听劝阻跑出去。所以我猜你应该在房间里,那么唯一的解释就只有你发生了意外。于是我找来客房经理,请他帮忙打开房门进来看看。结果……幸好我进来了。”
当时顾言已经烧到昏迷,任凭他怎么喊都喊不醒,一张脸惨白冒着虚汗,身体滚烫得吓人。
还是拜托秦经理找来了可靠的医生,打了退烧针才把温度降了下来。
“谢谢。给你添麻烦了。”顾言想想也觉得后怕,要是周远宁没有跟着来香港,或者他没那么果断坚持进房间,自己可能真的死了都没人知道。
后怕之余又感到一阵悲凉。
周远宁没理会他的感谢,凑过来用手背探了探他额头的温度,确定他体温恢复正常了才真正放下心来。
“回B市的机票原本订在明天中午,要不还是改签,往后延一天吧。”
顾言想都没想就否决了他的建议。“还是早点回去吧,公司一堆事等着我处理呢。”他担心顾行一个人应付不来,而且,他也不想在香港多做耽搁。
生病的人是顾言自己,周远宁没有理由坚持改签,张了张嘴欲言又止,深不见底的眼睛里掩藏了许多让人说不清道不明的东西,就连一向敏感的顾言也不敢肯定,有些分辨不出。
最后,周远宁只是嘱咐顾言多休息就离开了,关门声传来的瞬间顾言虚脱得长舒一口气,他庆幸自己担心的事情并没有发生。
或许,只是他敏感了。
虽然已经昏睡了很久,生病发烧引起的虚弱无力还是让顾言没撑太久就又睡着了。再醒来,天已经亮了。
看了一眼时间,绰绰有余,不紧不慢的起床刷牙洗脸,叫了客房服务送来了早餐。睡足了,吃饱了,顾言终于有了些力气,脸色也红润了些。
出房间的时候正好碰上同样收拾妥当的周远宁,两人相伴办理了退房,坐上了秦经理安排的送他们去机场的车。
从酒店出发,要经过一段穿城才能驶上高速,秦经理不无担心地祈祷可以顺利穿城。
“最近真的太乱,等上了高速就好啦。”他擦了擦挂在额头上的汗,惴惴不安搓着双手。
怕什么偏偏就来什么。
隔壁街的骚乱随着人群的扩散波及到他们的必经之路,戴着黑色口罩的人一边逃窜一边破坏,就算顾言他们的车已经被逼停了,仍然不肯罢休。
燃着火的汽油瓶接二连三砸向车子,周远宁当机立断拉着顾言下了车,打算另外寻找安全的地方避祸。
失去理智的暴徒没有放过他们。还没跑出十米,身后的秦经理就被抓住发出惊恐的呼救,周远宁返回去一拳打在暴徒脸上救回了秦经理,三个人相互扶持着往警察的方向跑去。
那一边是最安全的,但通往那一边的路也是最混乱的。
口罩是疯狂的暴徒眼中唯一的标识,没有口罩的三人成了被攻击的目标,三个人奋力抵挡,距离安全区域在慢慢拉近,七百米、五百米、两百米,一百米……顾言从来没有如此狼狈过。
他刚还在腹诽自嘲,背上就挨了一记重击,整个人往前扑倒在地。大病初愈本来就还有些体弱,一路的抵抗几乎消耗了他所有的体力,这一扑倒竟虚软无力撑不起来,手臂的力量仅够他翻过身躺着。
陆哲啊,你的顾仙儿这次真的掉进尘土里了。
顾言眯着被青天明晃了的眼,突然很想笑。
眼看着木棍马上就要落下,他也只能闭上眼,等着即将的疼痛。
身上一重,不是木棍的疼痛,厚重的带着温度,既柔软又坚实压在顾言身上,圈起手臂将他的头紧紧护在怀里。
顾言抵着的胸膛里传出沉稳的心跳声。
从喉咙里挤压出的闷哼和棍棒击打在身体上的声响刺激着顾言,他依稀辨认出挡在他身上的人是周远宁。
他不可能心安理得接受别人以身为盾的庇护,他挣扎着,低吼着,妄想扳过周远宁翻身。且不说周远宁本来就比他高大一圈,单是他现在的体力也做不到。
“别动!”周远宁的语气听上去比他还要生气。
有一下略显清脆的敲击声混杂在喧闹中,顾言只觉得身上的周远宁失了力一般将全部的重量都压了下来。
很快,一股湿热顺着周远宁的下颚流到顾言的脸上,淌了他一脸,灌进他的头发里。
空气里到处弥漫着浓浓的血腥味。
顾言心慌乱得快要停止跳动,嘴里的低吼不知何时变成了哀求。生死面前他顾不了颜面和自尊,他只知道周远宁受伤了流血了,身体软绵绵的,头无力搭在他的颈间。
他乞求有人能来救救他们。
耳朵像是被罩住了,嗡嗡地听不清楚周遭繁杂的脚步声和叫喊声。大脑的反应迟钝,眼睛看见了冲到面前的警察,看见了穿着白衣的医护,依旧恍惚木纳地像个随意操纵的人偶。
直到所有的兵荒马乱人仰马翻都平息下来,顾言的意识才渐渐清晰。这时候,他们已经在医院的病房里。
他还好,身上除了一些擦伤没什么大碍。相比之下周远宁的伤势要严重许多,背上不知道挨了多少棍,青一块紫一块没块儿好的,后脑的伤口不算小,救护车上急救人员也没能完全止住血,淅淅沥沥流了一路。
顾言不是没见过被人开瓢的伤。当年陆哲也是在他面前被赵磊拿砖头拍了脑袋,可那时候陆哲对于顾言来说只是一个难搞的学生。
而周远宁,是为了他才受伤的。
这两种心情是完全不一样的。顾言看看病床上还在昏迷的周远宁,低下头对着自己的手发呆。
这只手之前一直被周远宁紧紧握住,即使他失去了意识也没有松开,从暴乱现场到救护车上,一直到急救室才被医生一根手指一根手指的扳开。
到了这个时候,经历了这么多事,顾言如果还跟自己说周远宁对他没什么,那真的是在自欺欺人了。
顾言是敏感的,当初不过是从一个眼神一两句话就看穿了叶小川的身份和意图,如今周远宁释放的讯号远比叶小川的明显,披着中文不好说错话的试探,顾言不是全然听不懂,不过是蒙着一层窗户纸不想听懂而已。
夸张一点的说,周远宁是有恩于顾言的。如果不是他,公司未必能起死回生撑到现在,这半年多周远宁带着顾言结交了不少优质人脉,教会了他很多做生意的方式方法和技巧。这一次香港之行,如果没有周远宁出手相助,海关那边也不可能会通融。
而现在,顾言又欠下了一条命。
仰起头靠在椅背上,顾言每一次呼吸都觉得沉重,他最怕的就是欠下还不了的情债。
他知道周远宁想要什么,可是恩情是恩情,感情是感情,他分得清楚,不可能把两者混为一谈,况且他心里满满的只有一个人,哪里还挪得出位置给周远宁。
面对公司困局的时候,他都没有如此一筹莫展过。
病床上的人扭动着有了动静,顾言从他缓缓睁开的眼里第一时间看到的是关心,这让他很难不感动。
“放心吧,我没事。”顾言顿了顿。“秦经理也没事。”
周远宁明显愣了一下,转而轻笑起来。顾言也意识到自己画蛇添足,几乎是此地无银的自己揭开了窗户纸,承认自己已经知道了。
既然如此,周远宁反而没有了顾忌,直接抓住顾言的手,眼神也毫不掩饰侵略的意图,直勾勾盯着顾言,不言不语,又似千言万语。顾言稍显惊慌,抽了两下抽不动,又担心动作太大会扯到他头上的伤口,只好任由他握着。
但对方的视线过于炙热,他不得不躲闪。
有些话只能在特定的环境下说出口,反过来也是一样,有些话在特定的环境下必须说出口。周远宁不是一个心急的人,年龄和阅历都教会了他欲速不达的道理,说实话他挺喜欢现在两个人相处时的感觉,一个暧昧的逗弄,一个自以为不着痕迹的装傻。就好像狡猾的猎人与聪明的猎物之间的角力,结果固然重要,但过程才是最为诱人的。
现在装不下去了,他也愿意不计后果的往前冲,虽然这与他的行事风格不符,但人嘛,一辈子总是会冲动一回,关键是那个人值得他放下身段。
“既然看出来,总得给我一个答案吧。”他从不担心失败,也不害怕被拒绝,相比较这两者他更不喜欢畏缩不前最终抱憾。这和做生意不同,不需要他做太多的市场调研和风险把控,做了就有百分之五十的成功率,不做,肯定就是零。
谁都不喜欢做缩头乌龟,可是顾言实在不想直面,他不敢说十分了解周远宁这个人,毕竟他们从认识到熟悉算下来还不到一年时间,人心隔肚皮,顾言必须考虑全面,他是个能把工作和私事分得清楚的人,但周远宁是否也是?拒绝他会不会影响两个公司的合作?刚刚才有起色,顾言担不起大的起落。
他的为难太明显了,就像是在脸上刻上了这两个字,周远宁心中已经得到了答案,黯淡了眼神,嘴角也勾出了淡淡的苦笑。被拒绝他不感到意外,然而顾言对他的不信任难免让他沮丧。他以为,至少,他应该相信他的。
“你啊。”周远宁无奈地叹一口气,松开了手。“是因为那个叫陆哲的人吗?”
顾言一震。
“别这么看我,你发烧昏迷的时候一直在喊这个名字。”周远宁不否认他找人调查过顾言,一是因为的确对这个人有私心感兴趣,二也是因为合作,他不会把自己公司的命运和一个完全不了解的人挂钩在一起。
调查结果没给他太大的惊喜,同样也没让他失望。顾言不是他讨厌的那种中规中矩死气沉沉的老实人,敢于和家庭对抗让周远宁对他的兴趣增添了几分。对于他为了爱情离家出走的说法,周远宁本来没有质疑,年轻男女是感性的,他了解到的顾源山是固执的,所以父子间的矛盾合情合理并不罕见。
但他没想到事情的真相与他所知道的会有出入。
在酒店的房间里,听到顾言在昏迷中不停地喃喃低语,周远宁好奇地俯下身想要听清楚他在说什么,结果听到的翻来覆去只有一个名字:陆哲。这不是一个典型的女孩的名字,当然也不能说明什么,周远宁把这个名字放在心里来回琢磨,得到“这个人对顾言很重要”的结论。
可这又能说明什么呢?在刚才的疑问说出口之前,周远宁都不肯承认顾言爱着别人的事实。最可笑的是,他还以为顾言是个直的。
这是顾源山的杰作。不管他和顾言之间的矛盾有多深,家族和他自己的颜面永远高于一切,他的大儿子离家出走是个不争的事实,他能操作篡改的只有原因。爱上身份不符的女人远比爱上一个男人听上去好听,顾源山在人前还能扮演一个为儿子操碎了心还不被理解的可怜父亲。
真相是周远宁根据一点一滴的线索慢慢拼凑出来的。陆哲是个男人的最有力的证据就是当顾言发现自己对他有想法的时候没有表现出丝毫的诧异,若他是个直男,第一反应一定会是惊讶。可顾言非常自然就接受了,甚至没有反问一句。
所以,他现在非常确定,他们是一个世界的人。
“你身边并没有与感情有关的人,所以,这个陆哲,是过去式吗?”周远宁没那么容易放弃。
顾言哑然,他不知道该如何回答,分手是他提出来的,但不论是他自己还是陆哲恐怕都没有真正的接受过分手。顾言也无法定义他们现在的关系,算是分了还是没分。
“我们两个人之间没有别人。我一直把你当朋友,从来没有想过跟你有除了朋友和合作者之外的关系。”
“现在想也来得及。”
“不可能。”顾言的拒绝生硬,没有一点回旋的余地。“周远宁,我不是一个感情丰富的人,除了他,我可能,可能没有办法再爱上任何人了。”
周远宁没有说话。他不知道顾言和那个叫陆哲的人之间发生过什么,各种狗血烂俗的桥段他猜都懒得去猜,他只知道眼前的这个男人说出这句话时,双眸里没有一丁点儿的亮光,语气悲怨得让人呼吸困难。
这样的悲怨他并不陌生,第一次吃饭的时候他就曾经见到过,往后的相处中,每当顾言自以为没有人注意的时候就会或多或少或浓或淡地流露出同样的悲怨。
他从来没有认真探究过原因。
“未来还长,任何事情不到最后在我看来都有变化的可能,所以别把话说死了。”
“周……”
“我不会强迫你,也不会放弃你,就像我不能勉强你喜欢我一样,你也不能要求我不喜欢你,对吧?”周远宁故作轻松地笑语。他擅长在谈判中给人施压,却不愿意在感情上让顾言感到沉重。“看在我救你一场的份上,像往常一样待我就好,别躲着我,也不用顾忌我。工作和感情我不会混为一谈,不管你接不接受我,至少我们合作的关系是不会改变的。”
被戳穿的顾言有些汗颜,为自己的小人之心感到羞愧。虽然周远宁这样说,他也不敢保证自己能不能完全放下顾虑,有些事情发生了就是发生了,连带着会改变很多其他,顾言对周远宁的态度,看他的眼神,想说的话……统统都要先在他脑子里过滤一遍。
他不想再引起不必要的误会,就只能更加的谨言慎行。
回到B市是五天以后了,顾行只知道他们在香港遇到了暴乱,周远宁受了伤才不得不延迟归期。顾言不打算把他们之间的事情告诉顾行,他知道顾行其实和顾源山一样并不能真正接受他的性向,或是出于对他的尊重,或者只是不想惹恼他,兄弟俩在一起可以谈天说地,唯独对感情避而不谈。
顾言不确定如果让顾行知道周远宁对他有其他心思,顾行会用什么样的态度对待周远宁。
在公司忙到深夜,回到家的顾言终于放松下来,这几天过得太惊心动魄,大病初愈又受到惊吓,不知不觉当中欠了一身情债,体力和脑力双重消耗快要抽干顾言,他瘫在床上连手指尖都不想再动一下。
枕头下的旧手机就在他头侧不到五厘米的地方,他不在家没人给手机充电,顾言怀疑手机现在是否还开着机。经历了香港之行,他的心境发生了一些变化,以前他一直把陆哲的信息当成一种慰藉,以这样的方式自以为是的维持着他们含混不清的关系,可是周远哲的一句话打醒了他,他必须认真思考。
他和陆哲,他们现在,到底是怎样的关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