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赌约》微水无波

53、第 53 章

　　从香港回来以后，顾言的心情明显好了很多，嘴角上扬眼里带着闪亮，整个人看上去有精神了不少。

　　周远宁半开玩笑半认真的问他，难道是因为拒绝了一个追求者而心情愉悦吗？顾言略带了些愧疚但也没多少不好意思地笑答怎么可能。

　　他不过是有了希望。

　　现在公司开始好转，假以时日就能回归正轨，他不用日夜担心会背负巨额债务，不用怕会连累陆哲影响他的未来。

　　顾言觉得，或许他可以去见见陆哲，跟他解释清楚，跟他重新在一起。

　　心里有了这样的念头，就像一粒种子埋进土里，生了根发了芽，越发壮大越发抓心挠肺得难耐。有两次对着陆哲发来的信息，他都差点儿忍不住想要回复。

　　再等等，再等等，至少等到第二笔资金到位，到那时加上其他项目，公司收益稳定，基本上可以完全摆脱困境。

　　虽然会觉得有一点对不起周远宁。

　　面对顾言溢于言表的好心情，只有顾行猜到了原因。毕竟是亲兄弟，他了解顾言不亚于任何人，他对顾言这样的笑容并不陌生，上次见到是在一年多前，当时他们闲聊聊到了陆哲。

　　陆哲，顾言当时的男朋友。顾行只和他在几年前匆匆见过一面，却无数次从顾言嘴里听到这个名字，仅仅是说起了他，顾言一脸明快轻松的笑意，和现在是一模一样。

　　自从顾言回来接手公司，就同陆哲分开了，两人再没有见过面。顾行一直留意着顾言的一举一动，他知道顾言保留着旧手机，也知道顾言还在关心着陆哲，可是他以为只要时间足够久，他们肯定会彻底断了联系，渐渐成为路人。

　　顾行没想过顾言还要和陆哲复合的事情。他不能接受。

　　晚上回到家，他在卧室里等到顾言去浴室洗澡，悄悄溜进顾言的房间，轻车熟路的在枕头下面找到了那个旧手机。顾言的解锁密码就是他的生日，这么多年过去一直就没有变过。顾行很轻易就解开了锁，手机立刻跳出微信聊天界面。

　　不用看名字，顾行也知道这是谁的界面。

　　“我司考过了，现在开始全力以赴准备考研。”

　　“还记得我们曾经的赌约吗？等我通过考研，我们就公开。现在还依然有效的，对吧？”

　　“我毕业的时候，你能来吗？来参加我的毕业典礼。我想让你看到我穿学士服的样子。”

　　顾行冷眼看着一条条信息，心里越来越不痛快，他往上划了几下，确定顾言并没有回复，才稍微安心了些。

　　点出删除页面，手指在确认删除联系人时停顿了。不是没有犹豫，他知道瞒不住顾言，这个家里就只有他们两个人，顾言很快就会发现手机被人动过，也马上就能想到是他做的。虽然比起顾言的生气，他更怕面对顾言的离开，可是仅仅是删除了陆哲的联系方式就能杜绝后患吗？陆哲不依不饶重新申请好友怎么办？陆哲还可以给顾言打电话，发短信，要怎么做才能真正彻底切断他们之间的所有联系呢？

　　“你在做什么？”顾言的声音突然在背后响起，顾行被吓了一跳，惊慌中紧紧抓着手机，转过身不敢直视顾言。

　　只一眼，顾言就看穿了顾行。他沉着脸走过去，摊开手冷冷压抑着怒火对顾行说：“拿来。”

　　顾行咬住下唇，不但不交出手机，还把手背到了身后。

　　“顾行！”顾言再次重复。“把我的手机还给我！”

　　“不。”

　　“你说什么？”

　　“这已经不是你的手机了。”

　　“哼。”顾言冷笑一声。“谁说的？难道你还要跟我抢手机用吗？”

　　不知道是被连名带姓的命令伤了心，还是被那一声冷笑刺激到了，顾行反而没那么害怕面对顾言的嘲讽，有了跟他直刚的勇气。

　　“一年前你就已经换了新的手机，换了新的号码。”

　　“那又如何？这个旧的也还是我的手机。”

　　“它不是！”顾行大声反驳。“它不是！它已经被你放弃了，就不再属于你了！”

　　顾言哑然。

　　这不是一个旧手机的归属问题，他再清楚不过顾行是话里有话，这些话可能在顾行心里已经憋了很久，趁着今天被撞破了行径才有了说出口的机会。

　　“你要去找他吗？”顾行终于问出了最想问的问题。“你打算和他和好？”

　　顾言不喜欢顾行这种审问的语气，但他还是压住不满，尽量让自己心平气和。“这是我的事情。”

　　“哥，既然你当初已经作出了决定，就坚持下去好吗？不要再回头了不行吗？”

　　“小行，你不懂。”他没有回头，因为他从来都没有前行过半步。那一天之后他一直停留在原地，没有陆哲的前方根本就没有路可走。

　　顾行笑了，他确实不懂，不懂为什么他想要满足自己心中小小的愿望就那么难。他把手机揣进口袋里，破釜沉舟般的不计后果，反正留不住哥哥对他而言和惹恼哥哥都是同样结局，那他还不如一鼓作气，把这些年堵在心里的郁闷统统倒出来，还来得痛快些。

　　“我不懂？是，我是不懂。我不懂你为什么能说离开就离开？我不懂你为什么可以对这个家一点留恋都没有？”

　　“小行。”顾言皱了皱眉。“不是我要离开家的，是因为……”

　　“对，是爸爸不理解你不接受你。”这样的理由和借口他已经听了无数遍，今晚他不想再听了。“你们每一个人都有各种各样迫不得已，是吗？你为了爱情为了自由，爸爸为了家庭为了公司，你们都有道理，都没有错，是吗？”

　　顾行颤抖着手指戳在自己的胸口。“那我呢？我做错什么了吗？你们谁考虑过我的感受？”

　　顾言别开头，无法回答顾行的质问。

　　“从小到大，我都觉得自己很幸福，爸爸事业有成，妈妈温柔贤淑，我还有一个非常优秀叫所有人都羡慕的哥哥。爸爸和妈妈就算不是那么的恩爱，至少相敬如宾，哥哥对我也很疼爱，我没有大的野心，一家人和和睦睦团团圆圆的在一起就是我全部的愿望。

　　“你曾经是我的榜样，是我努力的方向，我知道自己比不上你，可能穷极一生也只能被你甩在身后，再怎么追赶也追不上你的脚步，但是我从来没有一点点的不高兴，我愿意跟在你屁股后面，愿意抬头仰视你，因为你是我的骄傲，是我最爱的哥哥。”

　　这些话，若是放在平时，顾行绝对不会说出来，虽然都是他藏在心里最真实的想法，也不免会觉得尴尬和肉麻。今天，他被逼急了，想到什么就说什么，顾不得其他许多。

　　“可是我的哥哥却说他喜欢男人，是个同性恋。我不懂，我那时候只有十多岁，我真的不懂。我只知道你走了，离开了家，离开了我，我只知道因为你喜欢男人这件事情，我的家变得不完整了。

　　“你知道你离开后家里是什么样子的吗？爸动不动就生气，妈常常躲在房间里偷偷的哭。第一年的除夕夜，因为佣人不知道你回不回来过年，在餐桌上多摆了一副碗筷，就被爸爸骂得头也不敢抬，那一天晚上我们谁都没有吃饭，那一个年，我们谁都没有露出一个笑容。”

　　就好像长久以来的美梦突然直接破灭了，又好像一夜之间坠入了漫无边际的噩梦，这么多年来顾行始终分不清楚到底什么是真实的，什么是虚幻的，每一天都过得浑浑噩噩，漂浮着踩不到实地。

　　而这些，他没有向任何人抱怨过。他有疑惑，有不解，他不明白父亲和哥哥固执的坚持到底有什么意义，时至今日谁输了谁赢了，有定论有结果吗？输了如何赢了又如何？过去的时光再也回不来了，失去的幸福谁又能弥补呢？

　　“哥，你已经扔下我一次了，现在好不容易你回家了，回到我身边了，你还要扔下我第二次吗？”

　　“我从来都没有想过要扔下你。就算我要去找陆哲，也不代表我要扔下你啊。”顾言没想到顾行会对他有这样的误解，他上前两步想要拉住顾行的手臂跟他好好解释，却被顾行扬手挥开。

　　“说的好听。”顾行不相信他。“你没有想过要扔下我？你离开家到再回来，六年的时间里你想过我吗？你主动给我打过一个电话发过一个条信息吗？这六年，你除了当天给我发一个红包说一句不痛不痒的生日快乐以外，你给我过过一次生日吗？”

　　“我……”

　　“可是你却可以千里迢迢跨越两座城市来给他过生日！”

　　顾言或许应该问清楚他是怎么知道这种事情的，但他问不出口，有些事情真的是没有对比就没有伤害，把自己放在顾行的角度，顾言自己也觉得自己的作为太过偏心，不管他有什么样的苦衷和为难，都不应该冷落了自己的亲弟弟。

　　“你是怎么对他的？又是怎么对我的？你宠他爱他，他可以在你面前肆无忌惮，可是我呢？我每一次跟你说话都得思前想后赔尽了小心。为什么？因为你怨我，怪我，因为我没有把妈生病的事情及时告诉你，让你没能见到妈最后一面。”

　　这是横亘在兄弟俩之间最大的心结，它曾经让顾言心灰意冷，痛不欲生，是他花了很长的时间才慢慢愈合了伤口重新开始接受顾行。它也的确让顾行自觉亏欠了顾言，在他面前更加的唯唯诺诺小心翼翼。

　　“你不接我电话，不回我信息，要不是我去找你你连解释的机会都不给我，你认定了是我的错，认定了我站在爸一边逼迫你。可是，我能怎么办？一边是我的父亲，一边是我的哥哥，我该怎么选择？我能怎么选择？凭什么，凭什么要我做这样的选择？”

　　顾行哭了，眼泪簌簌往下掉，这泪水在眼底积存了太久，融了十分的苦涩。他不止一次问过自己，要是时间倒回他要怎么做才是对的，才是好的？又不违逆父亲，又让哥哥满意？没有答案，任他敲碎了头也想不出一个十全十美的方法。

　　而最重要的是，他为什么要面对左右为难？为什么一定要在父亲和哥哥之间选择一个呢？

　　他为什么不能同时拥有他们两个人呢？

　　顾言也被顾行问住了，脑子里转了无数个“为什么”，得不出一个合理的答案。长久以来他都把自己放在那个被伤害被逼迫的位置上，他不能否认自己恨过顾行，认为他和父亲联手剥夺了他见母亲最后一面的机会。

　　然而他却没有考虑过顾行的为难。

　　是啊，顾行能怎么办呢？两边都是他最重视最爱的家人，选择哪一方伤害哪一方都是他不愿意面对的，依着顾行的性格，谁伤心他都会跟着难受，落在自己身上的每一拳只怕也同样打在了他的心上。

　　自己后来还有陆哲的陪伴和安慰，可以在陆哲的爱里慢慢疗伤，顾行身边有谁呢？失去母亲的不仅仅是顾言一个人，顾行也没有了妈，他的伤心难过，他的惶恐不安，有谁知道？有谁给过他一个拥抱，安慰过他一句？

　　恐怕他还没能从失去母亲的悲伤里走出来，马上就又要面对失去哥哥的恐惧了吧。

　　顾言第一次觉得自己错了，他对顾行的埋怨根本没有道理，他和父亲的矛盾带给这个孩子的伤害被他忽略了，他最多只是因为没有陪伴在他身边而感到些许的愧疚，却没有意识到自己竟然冷落疏忽了他这么多。

　　“小行，我……对不起。”每一次的道歉都是那么软弱无力，既改变不了过去的事实，也平复不了此刻的悲痛。伤害了就是伤害了，留下了伤疤，即使愈合了掉痂了，也会有一道永远也消失不了的痕迹。

　　顾行抬手抹一把脸，他并不喜欢哭，无论是身为成年男人的自尊也好，是被父亲严厉苛刻的调教也好，都让他厌恶流眼泪。他用力揉揉眼睛，摩擦得生疼也不在乎。

　　“哥，你要真觉得对不起我，就留在家里，跟他断了，真正的断了，好吗？”

　　顾言错愕地抬头，对上顾行红肿的眼睛，所有想要解释他即使和陆哲在一起也不会离开家离开他的话通通被堵在了喉咙里。顾言突然明白过来，顾行的执念在于他没有安全感，而造成这种局面的人正是顾言他自己。

　　他在自由和责任之间选择了自由，在爱人和家人之间选择了爱人，是他的离开让顾行产生了他只会选择一方的错觉，认定陆哲和顾行他只会要一个。

　　顾行不相信他会两者兼顾，因为他从来都是选择一个而放弃另一个。

　　这个观念已经根深蒂固，是顾行心上的裂口，意识深处的恐惧，这不是他此刻三言两语就能改变的。

　　难道，他也要面对二选一的难题？天道好轮回，这一次轮到顾言自己面临选择了。

　　顾行看出顾言的犹豫不决，绝望之中生出了希望，他说过他了解顾言，知道顾言最大的弱点就是心软，获得他的同情不一定能让他回心转意放弃陆哲，但却是顾行唯一的机会。

　　“哥，你和他已经分开快一年了，我知道你舍不得，可是，这一年不也一样过来了吗？你也好，他也好，没有谁离开了谁就活不下去了不是吗？你把公司打理的越来越好，他也按照自己的计划一步一步实现自己的梦想，你们即使不在一起也可以过得很好啊。

　　“可是我不行啊。我没有爸了，没有妈了，我只有你，哥，你是我唯一的亲人了，我不能失去你，我求你不要扔下我行吗？”

　　顾行的话就像是一把刀，一句一下在他心上划出鲜血淋漓的伤口。顾行的眼泪落在这些伤口上，刺痛得他浑身都在发抖。

　　顾行说的没有错。陆哲没有他在身边依然可以过得很好，司考、考研，他不会因为自己的离开就放弃，他的未来一直都掌控在他自己的手中，一时的伤心和难过会随着时间慢慢淡去，爱情再是刻骨铭心也不会成为陆哲实现梦想的绊脚石。

　　他对他有信心。

　　顾行说的也有错。他没有陆哲过得一点也不好，商场的尔虞我诈从来都不是他要的，坚持到今天只是因为责任。对顾行的责任占了很大一部分原因，而另外一小部分，是他心存的一点侥幸，他盼望着有朝一日能放下重担回到陆哲身边，哪怕只有在梦中才敢放任自己肖想，他也紧紧守着不愿意放弃。

　　此时此刻，顾行在逼他丢掉他最后的幻想。

　　“小行，爱情和亲情不是相悖的，不是两者只能存在其一的。”顾言不甘心，试图说服顾行相信自己，就像相信他能挽救公司一样。“你和陆哲都是我在意的人，我不认为我只能在你们两个中间选择一个。”

　　“你必须选择一个！”顾行猩红的眼目光悲伤得有些恶狠，矛盾得不理性让顾言发怵，他不怕顾行会对他做出什么，他担心顾行会失控伤害他自己。

　　“哥，你还是要选择他，扔下我。是吗？”顾行的声音冷得快要结成冰。

　　“不是，我不会扔下你。”

　　“那你会放弃他吗？”

　　“我……”

　　看上去这是一道选择题，有AB两个选项，可顾言被顾行逼问得说不出话来的时候，顾言突然醒悟了。他没有选择，他的面前只有一条路，这条路在他出生的那一刻就已经注定了，只要他身体里流淌着顾家的血液，他就没有其他路可走。

　　“我会放弃他。”顾言投降了，这一句话说出口是为了让顾行安心，也是让自己死心。

　　顾行听得很清楚，却还要追问一句，直到从顾言嘴里再一次听到完全一样的回答，他才百分百确定自己赢了。

　　“哥。”兄弟间的拥抱不会因为年龄的成长而变得生疏，顾行觉得自己可能一辈子都会贪恋他哥温暖的胸膛，窝在里面耳朵贴在他心脏的位置，每一下跳动的声音都在告诉顾行他不是一个人，他有哥哥。曾经，他年幼，没能留住哥哥，眼睁睁看着他离开，而今，他长大了，哪怕是不择手段他也留住了他唯一的哥哥。

　　再没有什么比这更美好的事情了。

　　夜深，顾行回到自己的房间，径直走进卫生间站在马桶前拿出口袋里的旧手机。他不确定顾言到底是故意没有提起还是真的忘记了，不过这都不重要了。他眼里闪烁着胜利的喜悦，脸上却挂着面无表情的冷漠，他扣出手机卡，毫不犹豫地扔进马桶里，按下了冲水开关，看着水流冲走了小小的手机卡，顾言心里涌起心满意足。他终于摆平了陆哲这个危险，终于可以安安心心地睡一个安稳觉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