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赌约》微水无波

51、第 51 章

　　意向书送过去之后很快便有了回复，除了一些细枝末节的改动，周远宁提出了资金注入需要分三次，算下来钱款全部到位需要1年左右时间。

　　顾言盘算了一下公司的运营情况，如果把其他项目的盈利暂时填补这边，不会有什么问题。

　　于是顾言点头同意了。

　　另外，周远宁还通过微信给顾言发了一条信息。

　　“顾总特意多让了一个点，就不怕我贪得无厌得寸进尺吗？”

　　“事实证明你没有。”

　　回了信息，顾言把手机拿给顾行看，眼神里全是“我说的没错吧”。

　　直到签订了合同，第一笔资金到位，顾言绷了半年多的神经才算是放松了一点。他还不敢完全放松，不到最后一刻谁不也不知道会发生什么。

　　但不管怎么说，他能做到这一步已经很不容易了，公司原先怂动着想要抛售股份及时止损的那几个股东，现在反过来称赞顾言有眼光有魄力有能力。

　　早就回意大利的顾源海也打电话过来表扬顾言，说有天赋就是不一样，就连运气也比别人好上许多。

　　顾言不易察觉地苦笑。这天赋，他宁可不要。

　　不过顾源海有一句话说得对，他能遇见周远宁的确是他的幸运。合同签了，一顿庆功宴必不可少，这一次周远宁没再跟他争，给了他一尽地主之谊的机会。

　　席间推杯换盏，气氛热烈也不可避免带着拘谨，顾言脸上挂着标准的笑容，嘴里说着客气的话语，喝进肚子里的酒除了能麻痹神经，没有一丁点儿放大喜悦的作用。

　　他喝过最醇的酒，是在那个乡下的饭桌上，是在那个喧闹的火锅店里，是在那个陌生的马路边……

　　他想陆哲了，每一口酒都在催发想念，之前未来迷茫他还可以压抑心头的冲动，现在雾气散去了一些，他会把远处直立的树影看成是陆哲。

　　他从来都没有真正想过未来没有他的存在。

　　回到卧室，酒精怂恿着他从最底层的抽屉里拿出了半年多没有碰过的旧手机。手机一直充着电，顾言没有半分犹豫开机，接着便如他所料是长达一分钟的狂轰滥炸，微信、短信、未接来电，震得他握着手机的手直发麻。

　　顾言盯着每个图标上红色的圆点，首先点开了数字居中的一个。从开始的一天几十个电话，到后来的几天一个，陆哲两天之前都还没有放弃碰运气。

　　无法想象他每次满怀着希望听到电话里传出冰冷无情绪的“sorry”时，会是怎样的失望。

　　短信和微信的内容在最初的那几天是重复的，对于走投无路的陆哲而言，手机是他唯一的希望，所有能用到的功能他都不能放过，谁知道哪一次跳动就能带来顾言的消息呢？

　　只是渐渐的他放弃短信，在微信上一如既往的发着他的日常。没错，乞求、报怨，甚至是谩骂，紧接着又是道歉，激动的情绪持续了半个多月后突然回复平静，像是什么都没有发生一样，陆哲每天都会发来十几二十条信息，讲述他一天的日常，所见所闻所感。

　　“今天是晴天，想你！”
　　“今天要期末考试了，祝我好运！”
　　“这学期我又拿到了奖学金，是不是很棒？快来夸夸我。”
　　……

　　诸如此类的内容看得顾言包着两汪泪傻傻的笑。陆哲的坚强让他感到欣慰，他不敢想象如果此时看到的是一个沉迷在过去和怨恨中的陆哲，他会有多崩溃。

　　一切都会好起来的。

　　他在心里对自己，也是对陆哲说。

　　三声敲门声响起，顾言还来不及收拾心情门就被打开了。顾行以为顾言喝醉了，给他冲了一杯蜂蜜水。

　　顾言慌忙之下把旧手机握在手里背在身后。他不想被顾行看到他在贪恋过去，他不想跟顾行因为这个争吵。

　　他太过慌张了，没发现手机在一瞬间变换了界面，也没发现顾行眼中一闪而过的凌厉。

　　“哥，你还好吧？”顾行没有拆穿他，依旧关切地递上手中的水杯。“把这个喝了，舒服点。”

　　顾言接过杯子一饮而尽，其实今天晚上他喝的不算多，人也没那么难受，看上去颓靡不振主要是因为心情。

　　“哥，这段时间辛苦你了。”虽然他也做好了接下公司放手一搏的准备，但是一路跟着顾言走下来，他自认不可能做到顾言这样的成绩，说不定早在半年前公司就垮了。

　　所以他由衷的敬佩顾言，也再次肯定自己当初的决定没有错。

　　“哥，谢谢你。”

　　好像回到了小时候，顾行黏腻腻的搂着哥哥，贴在他怀里撒娇，故意做出的夸张语气逗笑了顾言，照着回忆复制出轻拍他的背安抚他的动作。

　　“傻瓜，我们是亲兄弟，说什么谢不谢的。”

　　喝了酒的顾言说话特别温柔，磁性的嗓音结尾处不时带了一点上扬，奶奶的糯糯的，跟他清醒时简直判若两人。

　　顾行听到过有人议论他哥，不光是女人，也有男人，“撩人不自知”是他听到的最多的一句。他很不喜欢有人这么评价他哥。

　　“哥，我觉得现在这样挺好的，你觉得呢？”兄弟两个人相依为命，为了共同的目标携手并进，一起打拼相互扶持，正应和了他们的名字，言行相顾。

　　等不到顾言的回答，他不依不饶再问了一遍，直到逼着顾言无奈给了回应，哪怕只是意味不明极其敷衍的一声“嗯”，他也心满意足。嘱咐他早点休息，道了晚安，他拿着空杯子走出了卧室。

　　现在这样挺好的吗？顾言知道他为什么不能马上给出答案。说好是违心的，这不是他想要的生活。说不好也是违心的，兄弟俩人在一起，他不能说自己没有一丝高兴。

　　这样的复杂和矛盾，谁会懂呢？

　　收回手，顾言打算把旧手机继续放回到抽屉里，贪恋过去对他现在没有任何帮助，明天他还要早起带周远哲去工地。

　　不经意一瞥，顾言嗡得一下头皮炸开了。

　　手机不知道何时变成了通话界面，时间一秒一秒的跳动，显示直到现在电话仍是接通的，而陆哲的名字赫然出现在屏幕上。

　　顾言完全懵了，他连思考为什么会发生这样的事情都不能够，条件反射般僵硬了全身，连呼吸都变得困难，似乎生怕对方听到他乱了节奏的低喘。

　　真正的度秒如年，顾言回过神来第一件事情竟然是手忙脚乱地挂断了电话。但他立刻就后悔了，他知道陆哲一定在电话那头屏住了呼吸静静地等着，一句问候也好，几个没有意义的字节也好，哪怕只是一声叹息，陆哲也一定是期待的。

　　而他，竟然什么都没有给他，就挂断了电话。

　　也许，今天晚上的一切都是天意。天意使然，会在今天让他和周远哲签了合同敲定了合作，会在今天让他想念陆哲不受控制，会在今天让他拿出旧手机看到陆哲给他发的信息，会在今天突然莫名其妙接通了电话。

　　是天意，一定是天意要让他对陆哲说些什么，真相？现状？还是简单的一句“等等我”？

　　没有答案，顾言自己挂断了电话。

　　这一通电话真的只是巧合。

　　离开了顾言的陆哲就像是被人丢弃在漫无边际的荒漠里，开始的惶恐不安惊慌失措后，他慢慢冷静下来。

　　他不会放弃顾言！这是他唯一的信念，可是失去联系没有线索的他又能怎么做？他坚信顾言是遇到突发事件不得已离开，他坚信只要自己足够成熟足够优秀就能等回顾言。

　　他不再怨天尤人，不再消沉颓废。比起以前，他花更多的时间在背书做题上，他把所有的精力都放在了学习上，只有这样才能让自己没有空暇去想顾言。

　　每天早晨醒来第一件事就是翻看手机，失望过后再重新打起精神，伪装一切正常如初去做每天计划好的事。他安慰自己顾言没有拉黑他就是最好的消息，所以他坚持不停发信息，尽管始终等不到他的回复，打出的文字发出去的一刻他也能有一秒钟正在和顾言聊天的错觉。

　　这边足够他维持呼吸了。

　　实在骗不了自己，想念如同蚂蚁啃噬心脏，疼得浑身快要瘫痪的时候，他就是拨通那个永远是关机提示的电话，然后自欺欺人地对着机械的声音自顾自重复无数遍“我想你”。

　　他幻想过某一天电话会突然接通，顾言会在另一头轻声问他“最近还好吗？”。他一定不会隐瞒，他会如实回答“不好”。

　　他知道自己现在的一切都是假的。假装不难受了，假装缓过来了，假装可以静心学习，假装可以正常生活。

　　都是假的！只有他自己知道他会在背书时突然停下来，想起以前顾言帮他抽背条文而怔怔发呆。只有他自己知道只是因为睡前不小心呢喃了顾言的名字便换来整夜失眠。

　　这些他都不会隐瞒，他会统统告诉顾言，他会诉苦，会撒娇，会让顾言心疼内疚到马上出现在他面前，再也不会离开。

　　然而，当这一刻真的来临的时候，他却像是被扼住了喉咙，连一个含糊的咕哝声都发不出来。

　　他能做的只有把耳朵紧紧贴在手机上，恨不能整个人直接钻进去，沿着信号抓住顾言。

　　顾行和顾言的对话他都听到了，很可惜两个人的言语间都没有太有用的信息，最多就是印证了陆哲一直的猜测。

　　至少他还活着，和家人在一起，目前听来过得还不错。他能接到他的电话，就算只是意外，那他应该也能看到他发的信息，那这是不是说明分开的日日夜夜他他们两个是一样的，谁都没有真正的放弃？

　　陆哲尽量让自己多感受到一点安慰。

　　一切发生的太快了，从开始电话接通到最后挂断，陆哲并不意外顾言的沉默不语，如果换一个位置他也说不出任何话来。道歉无用，能解释的话，或许他也就不会断然离开了。

　　听筒传来忙音，陆哲才忽的遗憾，没能亲口告诉顾言：我想你。

　　语言和文字终究是不一样的，声音可以传达更多的感情。

　　一个意外，两个人的遗憾。顾言曾有一瞬间兴起了想要回拨过去的念头，哪怕一句话都不说，哪怕只是听听对方悲戚的呼吸……可他到底还是没有勇气，指尖点在通话键上，抖得不像话。

　　错过了，就是错过了。

　　颤巍巍叹一口气，顾言把手指转到了关机键上。或许今晚他根本就不该开机。

　　叮一声，弹出一条信息。

　　“别喝太多酒，对身体不好。”

　　顾言的心被狠狠揪了一把。

　　“我现在都不怎么喝酒了。上次朱振北过生日，我只喝了两瓶啤酒，他们都说我不够意思。我不理他们。（笑脸）”
　　“我准备参加司法考试了，现在每天刷题，我感觉还不错，应该能考过。能给我点鼓励吗？”

　　顾言差点就要点到录入框了，突然意识一旦自己打字，无论是否发送，陆哲都会看到“正在输入”几个字。他的手指触电般缩了回去。

　　不能再继续看下去了，陆哲太了解怎样能蛊惑他诱导他了，任由发展，他一定会忍不住跟他联系，然后……

　　陆哲果然了解他，等了一分钟没有等到回复，他立刻又发来一条信息，晚一秒顾言就要摁倒关机键了。

　　“不要关机好吗？我不打电话骚扰你，我只是想你能及时看到我发给你的信息，我想跟你说说话，你不回复也没关系。好吗？”

　　窗户外面月影婆娑，在夜风窥视下顾言把旧手机调成静音，压在了枕头底下。

　　陆哲说话算话，电话铃声再也没有响起过，每天的信息如常，翻看他发来的信息成了顾言睡前固定的仪式。偶尔陆哲也会求他给一些回应，但是顾言不敢。

　　本来公司正在往好的方面发展，顾言心头有些松动的，他自觉不会给陆哲带来太大的压力和重负了，他开始认真思考要如何向陆哲道歉求得他原谅了。

　　偏偏这时公司又出了问题。

　　公司业务涉及到进出口，最近有一批进口货物被香港海关扣下了，说是申报手续有问题，可能涉嫌走私。顾言一听头都大了，这件事情处理不好，牵扯到的就不仅仅是钱的问题了。他当即让顾行给他买了机票，联系了香港分部的负责人。

　　事发突然，本来顾言和周远宁约了餐会，也只能取消。周远宁接到电话知晓了大概后，二话不说让顾言等他一起去香港。

　　“我在香港有熟人，或许能帮上忙。”

　　顾言犹豫了。“这件事跟你没什么关系的，你不用……”

　　“说什么呢？”电话那头的周远宁有些不满。“我们现在可是合作关系，万一你出了事我怎么办？”

　　顾言皱了皱眉，虽然他多少已经比较习惯周远宁经常会动不动说出一些含混不清容易让人产生歧义的话，而且每次他又会马上更正解释，拿自己中文不好作为理由搪塞，但顾言心里总是有一些异样的感觉。

　　他没有和周远宁多做争执，有人帮忙总归是好事，大不了就是欠个人情，日后找机会慢慢还就是了。都是雷厉风行的，两个人在机场碰面直飞香港。

　　接他们的香港分部负责人秦经理接到通知就早早等着了，在车上操着蹩脚的普通话叮嘱他们。

　　“最近香港不太平啦，到处都乱七八糟，你们千万要注意安全，不可以单独出门，要去哪里联系我，我会安排车送你们啦。”

　　顾言这才想起最近新闻上的报道，透过贴了厚厚的防窥膜的车窗看向外面混乱的街道，昔日的繁华更加凸显此刻的萧肃。顾言心上惦记着进口货物的事情，看到这样的景象，多了一分不安。

　　也许是他的表情太过凝重了，周远宁一眼就看穿了他的情绪，伸过手握住他的手背，用了些力气紧了紧，在顾言将目光投向他之后，又换成轻轻拍拍。

　　“别担心，不会有问题的。”他面带微笑，真的有一种什么事情都能解决的笃定，这份自信能传染人，顾言听了他的话好像也觉得没什么大不了的。

　　事情跟香港的混乱局面有关。分部里负责报关的正好是有敌对情绪的一员，他故意错报数据，就是存心要搞垮公司。这一点在事情发生后秦经理就查清楚了，也已经第一时间报警把那个人抓了起来，他也试图跟海关沟通，但效果并不好。

　　这个时候还是靠周远宁的人脉发挥了作用。只见他打了一通电话，叽里哇啦讲了十几分钟后终于得到“明天上午九点之前重新提交正确的申报手续”的特赦。

　　顾言点头的同时不忘腹诽，那么流利的粤语，周远宁这人还好意思说中文不好？时间不等人，他现在没功夫跟周远宁清算旧账，转身让秦经理马上安排人准备申报材料。

　　秦经理也是身经百战的人，他早就预料到会这样，相关人员早就安排好，没有浪费多少时间，十几个人包括顾言和周远宁聚集在会议室，从中午一直忙到半夜两三点钟。顾言生怕自己有疏漏，拉着周远宁一起仔细检查了所有的资料，确认无误后才点击了提交。

　　剩下的就是等待了。

　　其他人都各回各家休息，顾言和周远宁被秦经理送到附近酒店。

　　“谢谢你。”站在房间门口，顾言由衷感谢。如果没有周远宁帮忙，海关那边未必会答应让他们重新提交材料，毕竟这牵扯的不是小事情。而且顾言必须承认，周远宁的存在本身就像一颗定心丸，让整个团队不至于浮躁不安。包括他自己。

　　大半夜不适合畅聊，简单客气几句后他们就各自进房间抓紧时间休息。顾言本来就不是能缺觉的人，半夜入睡，一觉睡到快中午，还是被秦经理的电话吵醒的。

　　看到来电号码，顾言一下子清醒过来。

　　“海关那边给了回复，没问题啦，OK啦。”听声音就知道秦经理很高兴。

　　顾言也很高兴，事情能很快得到解决是件好事，紧绷的神经一旦放松下来才感觉到疲累，昏昏沉沉说不出到底是犯困还是难受，翻了个身尝试了各种姿势都找不到最舒服的那个。

　　身边总是少了些什么。顾言迷迷糊糊地，潜意识里他知道自己在找什么，也明白不可能找得到，他裹紧了被子，把整个人都缩成一团，幻想自己蜷在那个温暖的怀里，幻想还有湿热的气息吹拂在自己的耳后。

　　意识越来越模糊，渐渐彻底消失。

　　那张年轻帅气，如朝阳般灿烂明艳的笑脸，却在梦中越来越清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