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一分钟 (士兵突击75/高城伍六一)》Six_Degrees

11、第 10 章

　　第二天高城并没能起个大早，醒来的时候太阳已经很高了。六一早买来了早点，豆浆很体贴的买了两种，一甜一咸。高城用冷水洗了把脸，本来还担心会尴尬，结果发现六一一切如常，跟什么都没发生一样，甚至更自然。。。
　　高城不由得疑惑是不是自己做了个梦，一觉睡完就又回到了还有七连的时候，六一是那个尖子兵，他是连长。六一的笑容跟那时候一模一样，亲近也是好兵对连长的亲近，一点不少，也一点不多。高城莫名其妙的就想起有人说，我们晚上看到的一些星光，有可能是几亿年前的星星发出来的；星星已经不存在了，可曾经的光跃过几万光年的距离，刚刚到达我们的眼睛。。。六一简直就是那个时候的一个备份。。。高城甩甩头把不着边际的思绪赶跑。

　　近中午的时候，车开到了昌平。高城找个地方停了车，两个人找家小饭馆，随便吃了点。回停车场的路上高城指指点点的说，这地方，变化巨大啊。当年我刚到咱们军的时候这儿还没轻轨站，进城麻烦着呢。。。
　　到了停车场，高城打开车门要进去。车那边的六一一手撑着车门，看着他犹豫着不肯上车，张张嘴没说出口。高城拿眼睛看着他，等他说话。
　　六一踌躇了半天说要不这样吧，连长你从这儿回部队也近，我坐轻轨去火车站就行了。我知道哪儿转地铁。。。

　　高城楞了一会，说，行。。。行，背转身抬头望天，天空没有一丝云彩，空空荡荡，衬得太阳像个火球孤零零的挂在天上。他的心突然变得空落落的。
　　过了一会，高城转过身一手叉腰，盯着六一，说，“我靠，我还以为。。。我前天2点就爬起来了，你就真把我当司机使啊。。。到地儿，这还还没到地儿就。。。就急着。。。？非得跟我。。。这么生分才爽？你，你过了啊。”

　　“不。。不是，连长，我不是怕你累吗。。。回去还得训练。。。您这不刚升官不久，两毛一还得抓紧进步吗。。。”六一急着解释，有点嬉皮笑脸的。
　　高城抬着下巴，不语。
　　六一绕过车子凑近高城，说，“连长，你脸上那个。。。你接我的时候就看见了，知道你肯定最烦人家说这个，所以就。。。以后小心点。”
　　高城扭脸不看他，手却下意识的摸了一下那条疤痕。
　　六一走回车的另一边，看着高城笑。高城嘟囔笑什么笑，神经病似的，是不是巴不得我毁容。。。？后边几个字只有他自己听得见。

　　六一说，“不是，连长，你别误会啊。。。其实看到你我特别高兴，跟你一块回来就像回了一次702。我就怕我习惯了。。。上榕树是个寂寞的地方，寂寞了人就会想从前的事，想得太多了。。。挺难受的。。。还不如不想。。。明知道不可能的事。。。”

　　高城突然火了，说，“你们，啊，都是我的兵，都跟我一块。。。可你们谁都没把我当。。。当自己人！有一个是一个，你们！那个三多，出了事还得三连打电话给我，史今那么大事就自己扛，你。。。哼！”
　　六一说，“连长，你不是忙吗？鸡毛蒜皮的事都找你，你还怎么带兵，当营长啊？”
　　“小事，还鸡毛蒜皮。。。你，明知道我什么意思，不就是觉得我跟你们不是同一世界的人吗，不就是觉得我离得远吗，不就是我是。。。那什么前途远大的青年军官吗。。”

　　高城说不下去了。其实他也不知道为什么委屈这个。世界上各色人等组成不同的圈子，所谓人以群分，是再正常不过的事。尤其军队是个特殊的世界，要求的就是泾渭分明的上下级关系。没有铁打的纪律和秩序，哪来的军令如山，一声令下，排山倒海？史今三多他们敬重他是正常的，此刻他纯粹是迁怒。可是此刻他面对六一，这个充满了距离感的敬重带给他满心的挫败。。。

　　六一有点不知所措。他明白高城的意思，可是却无法开口，无所适从，想帮也帮不上。高城从来是，用史今的话，有理想有抱负什么的前途远大的青年才俊精英。高城像是站在青藏高原上，那儿巍峨雄伟，那儿云卷云舒，那儿视野广阔，更接近真理与天堂。六一的理想从来没有跟生存分开过。他们的出发点离得太远，像难以预测的两条线，也许殊途同归，也许永不相交，也许只有一小段的交集。六一在军队的时候永远都是跟在高城的背后，肩并肩站在一起的时候不是没有，只是不是精神上的，徒具其型，徒有其表。尽管现实世界的此刻，隔开他们的只有一个车身的距离，可实际上，两个人像隔着一道玻璃墙，你看得到我，我看得到你，彼此熟悉对方的每一个细微的动作，却不得其门而入，你安慰不了我，我也安慰不了你，一个是觉得彼此的路太不同没有信心，还没开始就想着放弃了；一个却从没觉得有这不同有什么了不得，是不明白而且委屈。

　　两个人僵了半天。一个抹不下面子下不来台，一个一根筋的觉得张口就是错。旁边一司机要倒车，摇下窗子喊，一口京腔，“爷们儿，站桩哪？到底儿走不走啊？”
　　高城沉着脸对六一说，“怎么着，我是踢你上去呢，还是抱你上去？”
　　六一如释重负，“都不用，谢谢，我自个儿爬上去。”

　　车停在了火车站附近。
　　高城一路都在沉默，这会儿还是问，“六一，我再问一遍。。。你就非得回上榕树？留在北京找个事干吧，北京人浮于事，机会总会有。。。离驻地也近点。。”后半截话微不可闻。
　　六一笑了下，摇摇头，说，“连长，我还是得回去。。。回去过个平常人的日子就行了。。。不打算再难为自己了。”
　　高城瞪了他一眼，觉得六一曲解了自己以前的话，一时又无法反驳，想了想，还是说，“六一，关于你，我还没说完啊。按说你不是我的兵了，可我们起码还是朋友。。。兄弟。。。我有什么说什么了啊，要不你躲回上榕树不出来，再见你都不知道猴年马月了。。。”

　　连长你说，我听。六一说。
　　高城犹豫了半天，不知怎么开口。六一带着点笑，微微歪着头看着他，让高城一下子就想起了六一上次要走的时候，一样的看似随和实则倔头倔脑的笑，那点笑容其实就是掩盖他早就做好的决定，整个就是一副油盐不进的样子。高城火气上头，声音也忍不住高起来，“你就非得这样？你就非得叫所有人都担心才爽？那谁。。。早上还来电话 。。。？你就非得一个人挺着？你就非得一条道跑到黑？你就。。。非得一棵树上吊死，啊？”

　　六一一瞬间面无表情，只觉得最后一句话诛心刺骨，原来渐渐愈合的伤痛其实最经不起这样的提点，其中还夹杂着他自己也无法解释的被误解的恼怒，羞恼像头咆哮的小兽不假思索的冲口而出，“知道，那树不待见我也不稀罕我。。。可我一时半会还不想吊到另一棵树上去。。。”

　　高城的脸有一刹那的凝固。他点点头，想说什么没说出口，摆摆手笑了笑，看看六一，目光虚浮。
　　六一也说不出话。他期望高城像以前一样高声嚷两句，这句话也就不留痕迹的滑过去。可高城没再说什么。六一跨出车门，打开后门拿出旅行包，站在车外。。。所有的话都像蝴蝶漫天飞舞，就是不落到嘴边；片刻之后，他走向车站。

　　高城坐在车里，一辆从旁边经过的车里送来一阵歌声，歌词一字一句传入耳中，“我送你离开，千里之外，你无声黑白，沉默年代，或许不该，太遥远的相爱。。。”从来没想到一向不知所云不着四六的流行歌也有如此刺心的时候。高城将车窗紧紧关上。其实两个人一直隔着遥远的距离。。。自己还以为近在咫尺呢。他隔着玻璃看着六一，明明置身于熙熙攘攘热热闹闹的街道，他的背影还是透着股形只影单的劲儿。也许他要的就是这个。

　　六一逃一样进了火车站，买了火车票，找近的候车点，买了瓶水，顺便买了本莫名其妙的杂志。。。再也想不出什么事可做的时候，只能捡了个角落的座位坐下。离火车开还有1个小时。

　　六一有点害怕这一个小时的空闲。思绪像个刚学会走路的小孩，磕磕绊绊的可是很有主张：东奔西走，总是会去捡一个画片，上面印着高城瞬间失色的脸，像缓缓流淌的小河突然冰封了。六一叹口气，想就想吧，索性想个够。
　　以前的桩桩件件关于高城的瞬间都纷纭而来，像一部自动播放的老电影。新兵时的伍六一跟人打架，还是排长的高城被连长训得灰头土脸找不着北，可还是护着他说是对方先挑衅；当了连长的高城一次次激得伍六一在训练场上拚命，最终拿回了名次的时候又私下拿烟奖励他；腿伤了的时候，高城在病房张牙舞爪的训六一，恨不得把他从床上捞起来揍一顿，可转过脸去眼圈都红了；最终六一不肯留下来执意要走的时候，那一巴掌。。。

　　六一点了根烟，深深吸了一口慢慢吐出。
　　高城是个生动的人，也算七情上面的人，高兴苦恼打脸上都能看出来，可他同样是个镇定的心理强大的人，很少看见他苦恼失色的时候。即使是七连解散的时候，因为有一整个连的人立在他的背后，看得到的也只是英雄末路的悲壮情怀。刚才，刚才的样子六一还是第一次见到；那么强的一个人。。。

　　六一觉得自己心底最坚硬的一块在悄悄溶化，像一个个的烟圈慢慢扩散，泛起淡淡的涟漪，轻轻颤动着千般思绪，万般柔情。
　　一直到刚才，他都觉得自己的决定没有任何错。喜欢归喜欢，感觉归感觉，自己和高城就象苹果和芒果，一字之差都是水果可生长在不同的地域其实千差万别；从前的一切都掩藏在一个上级军官在护着自己喜欢的下级的烟雾里。。。那种喜欢像雨水从天而降滋润花草树木一样，好是好，总带点自上而下的感觉。。。烟雾缭绕中，六一想，早就不是他的兵了。。。其实就是一个人在护着他喜欢的另一个人吧，没别的，只是因为喜欢，就这么简单。

　　一个小男孩忽然扑过来，手里的水几乎洒在六一的身上。妈妈跟过来，不好意思地对六一笑笑，教育小男孩：“做错事要说什么？”
　　小男孩奶声奶气的说，“对不起。。。”

　　六一摆摆手说没事，忽然觉得如坐针毡，一刻也不能再等。他对自己说，最起码得说一声对不起吧。他掐了烟猛地站起来，吓了旁边一个一直偷看他侧面的女孩一跳----六一陷入沉思的时候，脸上微笑无奈怀念种种神情变化莫测，女孩一直盯着他看。六一急匆匆地穿过候车室，上扶梯，在扶梯上跑，越过层层人群。。。终于来到街上。

　　高城原来停车的地方人来车往。这个城市阳光灿烂微风和煦，高楼大厦鳞次栉比，红男绿女光艳无俦，人潮汹涌车水马龙，却好像一只巨大的饕餮，不管发生过什么，转瞬间，哪怕只有一分钟，就已经被吞没消化，不留一丝痕迹。六一立在人群中，心下一片茫然----他像一棵草站立在草原里，周围全是草，可哪棵都不是他要找的那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