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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2、第 11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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高城一打方向盘,吉普帅帅的转了个极大极刁钻的角度,上路了。开了一段,找地方停了车买了些东西,高城发现自己又回到了火车站附近。这种心理其实就像个起晚的小孩,明知道越来越晚,最好就赶紧去上学,却翻来覆去的怨天怨地,闹钟没响,班车走了,坐火箭也都晚了。。。其实千般推托万般磨蹭都是不愿面对要迟到的现实-----却终归踏踏实实地挨到迟到了才罢休。高城又转了一圈,觉得自己再这样下去就可笑了,他看看表,没再多想,开车出了城。嘈杂的都市留在了身后,视野越也来越开阔。慢慢的只觉天高地广,草细风斜,人烟渐渐稀少,吉普纵横驰骋,有天马行空的感觉。。。天色渐晚,更觉云垂旷野,霞蒸天际,似焚如烧。渐渐的天边之剩大片红云,深深浅浅浓浓淡淡,色泽参差却又融合。
离团部近了,远远看见两个黑影,近了,马小帅和甘晓宁在暮霭里像两棵举手敬礼的向日葵。高城停车载上两个人,直接回营部。
老七连的人多多少少都有点被另眼相看,私下里跟高城都没那么多拘束。高城刚坐下,马小帅就笑着问,副营长,班长好吧?班副见着了吗?
高城一边找茶叶一边点头,嗯,该见的都见着了。。。
甘晓宁用胳膊蹭蹭马小帅,哎哎,班长你都没见过。。。副营长,先说说婚礼,然后再挨个说说。。。都有谁去了呀。。。
“都挺好。。。你们不是都电邮联系吗?”高城擦把脸,问。
甘晓宁说:“有是有,班长那儿永远是什么都好,班副那是三封邮件回一封就不错了,嗯,最近一封信我逗他,问他想我们了没有,他说”,他粗着喉咙拿腔拿调的模仿六一的声音和语气,“‘我就惦记宿舍窗户外头的大杨树,风一吹树叶子哗啦啦的响’。”
高城忍不住低头一笑,这确实像六一的口吻,“他惦记大杨树招你们了?”
马小帅接过来说,“我们就是觉着这大杨树排名太靠前了,怎么着也得是‘我很想念副营长,小宁,小帅,还有大杨树’,对吧营长?”
高城不答话,拿起马小帅刚倒的水就喝,马小帅想说水很热没来得及,高城一口水差点吐出来,皱皱眉头,“这水。。。我这几个小时都没喝口水了。。。”
他放下杯子,“这几天不在,你,小宁,复习的怎么样了?今年可是你最后一次机会啊,你给我好好考,别到时候给我整什么想念哗啦啦响的大杨树叶子。”
甘晓宁蔫了一下说,“谁会想那玩意儿啊?见天哗啦啦的有点风就跟下雨似的多烦人。。。我顶多会想念我们食堂的大肉包子,热腾腾的,皮薄馅大。”
他看看高城脸色,小心翼翼的加了一句,“我保证好好考,可。。。不敢保证考得上。”
高城看看还笑眉笑眼的马小帅,“那什么,还有你,这几天比赛准备的怎么样了?营里通讯方面可指着你,啊。。。”马小帅要代表侦察营参加师里通讯业务竞赛。
马小帅答了声是,圆脸稍稍有点变长。
高城满意的拿过水来,吹了吹,一口气喝了半杯,把旅行包扔过去,“你班长的喜糖!。。。还有些别的,城里买的,自个儿找,拿回去分分。。。”又从口袋掏出一个小纸包扔给马小帅,“眼药水,你电脑用太多了,注意眼睛啊。。。”。
甘晓宁两只眼睛看看马小帅手里的眼药水,又盯着高城,明明白白的传达着“你偏心”的信息。
高城也不看他,小宁你的复习资料这次没找着,也没时间找,下次外出我带你一起去买。
高城摆摆手,两个兵敬个礼欢天喜地的拿着东西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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六一没找到高城,站在那儿恍了会儿神。他松了一口气-----跟高城在一起其实有点紧张,让纯爷们六一纳闷又有点说不出口----不该自然的时候强装自然是很累的事;可又还有点怅然,说不清道不明的。那点怅然并不成气候,很快就被压住了。心重的人说得少想得多,却又很明白很多事想多了无益。谈谈情说说爱,却少有人会在原地等;没有情没有爱,或许更简单轻省吧。执手相看是告别,挥一挥衣袖是告别,默默走开也是告别。只要准备好了,哪一种告别其实不影响不再见的现实。
可是不管怎样,六一也没有立刻回头去火车站,他开始打量周围,都到这儿了,如果不逛逛好象有点说不过去,反正离开车还有段时间。六一这么对自己说。
如果不算路过的时候,六一是第一次来北京。坐在车里经过和实实在在的置身于城市里感觉不同,这儿的热闹慢慢吸引了他。他也没坐公车,就那么步行走在北京的大街上,也根本没想要走到哪儿,走哪儿算哪儿吧。白灿灿的阳光,随风摇摆的柳条,枝头绽放的珍珠梅,四月应该是北京最美的时段之一。在加上是周末,人们好像倾城出动,繁华的地段更是人潮涌动。六一眯着眼睛,饶有兴趣的细细打量以前没有留意也没有机会留意的这个世界:色彩斑斓,俗气暧昧,然而生机勃勃,活色生香。。。令人欲罢不能。高城是这儿长大的,可是说实话,六一一点也看不出高城哪点儿有北京的味道,能跟这个城市合拍:北京简直就是莺飞蝶舞的花园,满眼都是藤藤蔓蔓花花草草,经年的军旅生涯却让高城更像棵山野里的白杨。要是高城像旁边走的那个人那样,套着彪悍的大拖鞋,低腰垮裤,嗯,那会是一道很不一样的风景。他忍不住想笑。突然他一阵惊喜,因为看见前面有个背影在人丛中出没,衣服,身材,尤其是稍带点八字走路虎虎生风的样子极像高城。六一想都没想,三两步就追上去拍了一下那人的肩头。一张陌生的脸转过来,诧异的看着六一。他不是高城。六一抱歉的笑了笑,说了声对不起。那个人点点头快步离去了。
六一看着那个背影越走越远慢慢隐没在人群中,突然没有了继续走的心情,他像块礁石停在那儿,陌生的人群流水一般经过,溅起深深的失落感,他根本没有预料到其实他特别希望能看见一张熟悉的脸。。。
那儿离一家音像店不远,老板可能正抒发满腔的怀旧情愫 (春天吗,可以理解滴噢:-)),开始播放一首骨灰级的老歌前苏联军歌,磅礴大气雄性十足的旋律如同突然上涨的潮水,拔地而起从尘土中漫过喧嚣的人群飘到上空,整条街道都被淹没在汪洋恣肆的漩涡里,一浪高过一浪,循环往复,无休无止。
六一站在路边,最初一刹那简直恍如时光倒流。在一个满大街都是人,满大街都是陌生人的地方,一首从高城那儿听了无数次的老歌,漫天风沙一般劈头盖脸的穿过猛人六一刚硬的外表,冲击着他以为自己早就刀枪不入的准备好放弃的心。这首歌在杨柳春风莺声燕语的春天里是那么突兀,却搅动了他所有沉淀的心情,又慢慢的在他的血液里燃起一把把火,让他不安,受不了,却舍不得。他靠到路边一棵树上,思念像张网,笼罩了过去现在,然后慢慢收紧----眼前身后,梦里梦外,唤不回的时光,割不断的从前,看不清的歧路;一切都变了,一切又都没变,一切都远了,一切又在瞬间奔跑回来---带回来他没有办法不思念的嘹亮阳刚,掷地有声,将一切柔情都演绎成豪情万丈的军歌,他跑了今生中最长路的训练场,训练场上那些跟他相似的人。。。
往昔的青葱岁月已经化成了挂在苍穹上的一朵朵云,裹挟着曾经的金戈铁马,热血沸腾,夹带着呐喊的青春,呼啸而过的光阴,印满那些没有备份,无法重复的过往,载伏载沉,若隐若现,悠远静默。可就算你挥断了衣袖,也总有些云彩终生相随-------有些片段,总在某一特定时刻播放,像最纯粹毫无雕饰的空灵歌声,穿透岁月的万水千山,到达心底最柔软的地方,即使无风无雨也会打湿层层防护的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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高城吃了点东西,躺在床上休息了会,爬起来再看窗外的时候,天已经黑透了。高城反而躺不住了。他打开电脑,处理了几封邮件,往几个积压许久一直没完工的报告上填了几段,又看看工作计划,想想明天的安排,然后就不知道该干什么了。他烦躁不安的在屋里转了半天,换上衣服去了作训场。
作训场上没有人,几盏路灯好像硬生生地从黑暗中圈了那么一块地出来,四周全是黑暗和寂静。跑了两圈,高城觉得不过瘾,走到单杠那儿做了几十个腹部绕杠,还是不舒服;旁边一个沙袋孤零零的吊在那儿,高城干脆打起了沙袋,一边打一边默默地念叨,叫你拖泥带水,叫你婆婆妈妈,叫你专找不痛快,叫你别扭。。。打的就是你,莫名其妙闹鬼的毛病!。。。沙袋荡过去荡回来,高城围着沙袋腾挪闪跳。
这几天令他极度郁闷,不明白为什么两个干脆爽利的人在一块,干的怎么都是不痛快的事,简直出鬼了(怪废柴的作者吧,小七):话没说尽,送没送完,自己本不是那个意思,也许他也不是那个意思,谁知那小子到底是个什么意思。。。搞了半天都是半吊子,不上不下,梗在胸口堵得难受。偏偏还急不得恼不得,连恨都不知道恨谁好。也叫自找的吧。高城一脚把沙袋踢开,干脆手脚并用了。
终于累了。高城大汗淋漓,他也懒得擦,索性躺倒。天上只有零散的几颗星星,嵌在黑呼呼无边无际的夜空,发出的光琐琐碎碎聊胜于无,让人担心他们随时会消失。高城盯着星星看了半晌,总结了一下自己这么郁闷的原因, 1。想有个开始,放六一走了,以后更没可能。--自己这性格不适合泣血暗恋啥的,那搞不好会憋出内伤来,况且男人嘛,扭扭捏捏的有啥意思;2,不想趁虚而入-----六一那也不是能被趁虚而入的人。这两个简直是一个是矛,一个是盾,还都是自己的,哪个都扔不得。。。他揉揉脸,感觉难办的很,感情这东西,跟青春一样不可靠啊----基本上都是拿来怀念的----搞不好就溜走了,还不知道是什么时候---好多人老大之后还茫然呢,我好像昨天才18。。。可是又能怎么样呢?
现在的北京,有几个立交桥连高城上去不小心都会绕晕了,留下来做什么呢?回来的路上经过几个建筑工地,想起六一曾经说他能做的之一不过是工地上打工,高城还是有点微微的难过。如果连立足都不能,六一那样要强的人。。。别的就都不用谈了。靠,高城抓起一把砂子,胳膊一扬撒了出去。他想干什么就干什么想去哪儿就去哪儿吧,反正六一在哪儿都是六一。一个男人总得先是他自己,否则说什么都是空的,高城心里很矛盾,至于以后。。。以后日子远着呢,以后再想以后吧。
汗从头上脸上流到身下的沙堆,风一吹感到冷嗖嗖的,高城爬起来随手拍了两下身上的沙土,往宿舍那边走。他想着,回来了,回来了。自己这辈子可能真是把军营当家了。自己算运气好的------人生经常是阴差阳错,老天就喜欢错位安排,天生就该是军人,最应该留在军队的,偏偏就是留不住。六一可能也快到家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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此时的六一站在一个天桥上,面对着不夜的北京,看不尽的城市。北京的天空好像从来都没有碧空如洗的时候,总是带点沉沉的阴暗。六一抬起头来,看不见星星,星光好象已经落入人间化成银花火树,璀璨霓虹,一簇一簇的在夜色里俏皮的眨眼,海市蜃楼一样不可信,却给人置身于星光与尘世的梦境的幻觉。往来穿梭的车辆,跟排队洄游的沙丁鱼群一样,浩浩汤汤,交叉穿梭。路灯昏黄柔和,偶尔一两个行人急匆匆地闪过,没有人留意天桥。
浩荡的车队,璀璨的霓虹,沧桑的都市披着浮华的外衣,孤独的天桥和静默的苍天,站得太久了,六一几乎忘了自己是谁,为什么占在这儿,为什么没有走。走在北京的大街小巷,听过沧桑铁血的军歌,徘徊在不绝于耳的市井之声里,他越来越觉得,他是回不去了,也就豁然开朗了。
本就不是钻牛角尖的人,想通了也就接受了---其实他心里一直都知道,走了那么远,看了那么多,经历了那么多,上榕树已经不是他呆得住的地方了。不在北京他也会去别的城市,不光是生存,是他需要一种生活,一种让他觉得自己在认真地活着,感受着,而不是混日子的生活。这样的日子安静的上榕树给不了。
日后回想起来,那个时候的六一象行走在两个世界的夹缝里,在慢慢体会这个完全不同的世界。面前的世界没有军营的整洁有序,没有下榕树的安静清幽,然而它有军营没有的色彩斑斓和上榕树缺少的嘈杂热闹。在这俗气热闹的背后,它好像充满了活力,胸怀宽广,愿意接纳任何人;可其实就是个吝啬又好面子的主人,满面春风地说着,欢迎光临,那个。。。食宿自负。其实这个城市没有心,无喜无悲,无哀无乐,从来不会配合任何人的心境,只用总生活逼着大部分人往前走。
六一倒也不觉得的有什么,生成的一种百折不回的拗劲,加上有在七连的那几年垫底,生活递给他任何一种酒,他大概都能千杯不醉。
那就留在北京看看吧,可他有点绕不过高城这道坎:这辈子他没觉得欠过谁,可对高城却总有说不出的感激和歉意,一部分是退伍的时候积下的,一部分是这两天新添的。自己做的也很难解释---其实也可以完全不回应,装聋作哑谁不会?可那不是别人,是高城,假痴做傻他还真做不到。。。他呼噜了一下本来就很短的头发,强行把思绪压了下去—--这两天想得够多了。
高城那边,好像应该打个招呼。六一拿出手机,按键开机,被冷落了很久的手机的冷宫生涯终于结束。他三两下就翻出一个号码,却无论如何按不下去。他看看自己再望望四周,在这儿,在这个世界上,伍六一所拥有的一切都在一个小小的旅行袋里,明天,不,今天晚上,此刻,下一步,他都不知道自己会迈向哪个方向。六一苦笑了一会,这种情形,报个平安有什么意思?
凉意入怀,夜风满袖。六一紧紧外套,楞了一下,才意识到他还穿着高城的黑色夹克。手伸进口袋,掏出一包烟,已经空了半盒。他把烟盒举到嘴边,用牙咬着抽出一支烟,却没点火。他把烟拿到了手里,轻轻地敲着烟盒。半晌,那只烟快被敲烂了,烟丝飘飘慢慢坠向桥底,他索性把那只烟放回去,扬起胳膊准备往下扔。胳膊举了半天手却一直紧紧的攥着,也就又收了回来。我靠!六一骂了一句,顺便使劲拍了自己一巴掌,不满意自己,也不满意脑海中突然浮现的那张脸,带着那样的表情。。。
这一夜,六一在一个通宵营业的网吧度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