晋江文学城
下一章 上一章  目录  设置

18、入阵 ...

  •   我忍不住问道:“怎么了?哪里不妥么?”
      胡梦枕一改往日轻松的神情,说道:“这九星乾阵不知为何,和我刚才所走有些不同之处。”
      “大概是被你走了一遍的缘故吧。”
      “不,”胡梦枕沉声道:“方才我走的时候,这九星乾阵的目的还只是用来使人迷路而已,怎么一会的功夫,这阵已经变了。”
      “怎么变了?”
      “方才是活阵,现在变成了死阵。这阵若是进去,除非能破阵,否则便是一死。”
      我听胡梦枕如此说,不禁打了个寒噤,胡梦枕的神情绝非信口胡说,那怎么办,进还是不进?
      胡梦枕也看着我,我明白,此时进与不进,我得立刻作出选择,我看着胡梦枕。
      “破这阵的关键在哪里?”我问道,如果胡梦枕能教会我这个阵,那么我一个人进去好了,又何必让胡梦枕跟着我送命。
      胡梦枕似乎知道我在想什么,认真地看着我:“这个阵,要进咱们一起进,否则就谁都别去。”
      我看着他,胡梦枕的眼中说不尽的执著和关切。然而,我所有的慌乱突然间沉静了下来。
      安静且又清晰的,我明白了胡梦枕的心意,也明白了自己的心意,能有一个人不惧自己的生死来陪着我,今生今世,夫复何求?
      从此以后,生生死死,都有一个人陪着我不再离开,而我在这个世上便从此不再孤单。
      我看着胡梦枕,微微笑了。
      不用多说什么,此时我与胡梦枕心灵相通,胡梦枕也微微笑了,轻轻拉起我的手,转身看着眼前的九星乾阵。
      依稀的,我记得曾经读过的书上有一句话叫做“执子之手,与子偕老。”

      绕着花园走了半天,胡梦枕说道:“九星乾阵一般有休,生,伤,杜,景,死,惊,开八门,只要能找到生门所在便可出阵,但是眼前的九星乾阵九星逆转,只留死门,进去之后想要出阵只有一种办法,就是找到天冲所在,方能破阵。”
      我说道:“那咱们就找到天冲所在不就行了?”
      胡梦枕微微笑道:“哪有那么简单?九星乾阵顾名思义,是按蓬,任,冲,辅,英,芮,柱,心,禽九星所在配合天时地理而设。不同的季节,加上亭台楼阁之间草木的枯荣繁茂,这阵都有不同的活门和死门。比如说春季此阵的天蓬所在便是生门,只要在丙时入朱雀之位便可平安出阵,但是到了秋季,若要还是按照这种走法,就生生的走到惊门去了,不但走不出阵,反而惊惶忧惧,眼前怪异之事不断,胆小之人能活活吓死在阵中。”
      “现在这布阵之人只留一个死门,八星皆隐,剩下天冲。若是想破阵,就得往南走入腾蛇之位,这便有两处凶险。其一,腾蛇为虚诈之神,性柔而口毒,司惊恐怪异之事,入此位者轻则精神恍惚,重则从此神志失常终日疯癫;其二,就算是走对了方位,最后不会说就好好的出去了,倘若有些本事,找到天冲所在,最后可能就和布阵之人得大战一场了。”
      我听到此处,“哼”了一声:“打就打,难道还怕了他不成?”
      胡梦枕皱眉道:“天冲为雷祖,敢这么布阵的人,十有八九会五雷正法,你我本性怕雷,这一仗可还真是凶多吉少了。”
      我听到此处,昂然道:“老和尚将他一身功力都给了我,临终之前只求了我这一件事情,我若是失信于他的话,也没脸活在这个世上了。”
      胡梦枕叹了一口气,不再说什么,拉着我,一脚踏入阵中。

      什么是阵?
      且不说世俗之人兵家用阵,修行之人的阵大致分两种。
      一种是以人为阵,这种阵讲究人与人之间的配合,互相取长补短,列阵之人或许单打独斗都不算什么高手,但是一旦结阵,就如同铜墙铁壁一般;
      另一种阵法则是以物为阵,利用四周天然格局结合奇门遁甲之术而成,不管是什么大阵,乍看上去总都是普普通通,不是亭台楼阁就是花草树木,还有什么都没有单只是一片空地的。
      前一种阵虽然难破,但好在是和人直接相对,只要是人,就会有缺点,时间一长,自然会找到阵的薄弱之处即可破阵,后一种阵则最为难缠。
      要知奇门遁甲之术暗合天地玄机,要想破阵,那么对于奇门遁甲之术的修为至少也要与布阵之人相当,只有如此,才能测算无遗,否则虽穷一己之智却也难以找到破阵之法,更有甚者,由于少算了六仪三奇八门九星中的一项而将死门误作生门,那就真正是自寻死路了。
      话虽如此,然而我进得阵来却是一头雾水,这自不奇怪,同是修行之人,所修的东西却各不相同,有人修丹道,有人修符篆,有人修占验,还有人专为积善。因此,修真中人虽然都知道一些奇门遁甲之术,但是由于所修不同,对于奇门遁甲之术的了解也各不相同。就譬如我和胡梦枕,胡梦枕要论丹道修为的确不如我,但是奇门遁甲之术我却远逊于他。
      也正是如此,在这阵中,我跟着胡梦枕亦步亦趋,虽然看四周格局知道我们是在阵中,然而走什么方位,如何走,怎么走,我全然不知,但听胡梦枕做主。胡梦枕进得阵中以后,收敛了以前那副嬉皮笑脸的样子,每走一步都异常谨慎。相反,进得阵来,我什么异像都没有看见。跟着胡梦枕走,倒也不费什么心思,因此,我竟然能够有闲心来看看四周的亭台楼阁花草树木了。
      林家不愧是清远城首富,小小一座庭院竟然包罗万象,虽然是在阵中,但也颇有些曲折幽深层出不穷的意思。九曲回廊,走着走着竟然看见一个小小的湖,湖虽小,但也碧蓝幽深,印着天上白云,可爱至极。
      我贪看这湖,不由得脚底下就慢了下来。
      趴在栏杆上,看着湖水,不知道怎的,突然就想起在河山社稷图中所见到的画仙了,那个时候画仙以徐笙的样子出现,白衣如雪,长发似墨,吹着一根碧萧,缓缓的从水面上走过来,当真是风神俊朗。今日的湖水清澈不下当日,只是不知道湖面上会不会出来一个半个神仙般的人物。
      想到这里,我自己都觉得好笑,真是胡思乱想了。
      正想起身去追胡梦枕,突然间,我站住了。一阵清风微微吹过,虽是舒服至极,但是湖面上也因此起了一阵氤氲。
      不错,是氤氲,一阵阵的薄雾从湖面上升起来,就像是什么人要从这湖水中出来一样。
      我静静的看着,说也奇怪,心中没有半分害怕,只是一片平静,就象期待着什么东西一样。
      那雾越来越浓,雾中隐隐约约的,出来一个人影。
      这人影慢慢朝我走过来,雾也渐渐褪去。看着薄雾慢慢消散,我突然间想起了当日初到林府时被林夫人摄魂所见到的那个人影。
      不错,此时见到的这个影子正是当日摄我魂魄的影子,她怎么又会在这里出现?难不成我现在又被摄魂了?
      正想着,那影子已经轻轻飘过湖面到了我眼前。
      我定睛细看,阳光下,这影子少了几分那日的阴森之气,但是身形分毫不差。那影子虽然在阳光下稀薄的几近透明,但是隐隐约约的,能看得出来长发飘逸,衣袂翩翩,像是一个少女模样。
      我皱了一下眉,刚想施法,那影子却在我身前站定,深深的施了一礼。
      我见她如此,便问道:“你是谁?”
      那影子轻轻说道:“前几日差一点误伤了姐姐,还望姐姐大人大量,不要放在心上才是。”
      这声音飘飘缈缈的,若不细听,还真听不见,不过倒是好听至极,声音甜甜软软,任是铁打的心肠,听了这声音也忍不住地怜惜起来。
      我问道:“那日的摄魂术是你附在林夫人身上施的?”
      那影子楚楚可怜的点了点头。
      我问道:“那你为什么好端端的要摄我魂魄?”
      那影子低头不答,看样子像是要哭出来一样。
      我见他这个样子不由得心软了,但是一想到当时被摄魂时的情景又是气不打一处来,便没有搭话。
      那影子见我板着脸不说话,怯怯的对我说:“姐姐,你是不是很生气?”
      我冷冷的哼了一声,却不说什么。
      那影子小声说道:“其实我也不是故意的,只不过,只不过,”
      我问道:“只不过怎样?”
      那影子抬起头飞速看了我一眼,像是怕我生气一样,又赶快把头低了下去:“我错了,姐姐你别生气了好不好。”
      我见她如此,倒也不好再继续生气,开口问道:“我与你素不相识,你为何好端端的要摄我魂魄?”
      那影子听我这么问,却低头不语。
      我看着她,一个隐隐约约的想法从心头掠过,待要细想的时候,却见那影子慢慢往后退去。
      我心里一急,忙伸手去拉,却一把拉了个空,那影子慢慢的向湖水中飘去,眼看着要消失在湖里。
      她是谁,上次她用了摄魂术摄我魂魄,现在却又给我道歉,她究竟想要做什么?
      这样一个影子在林家出现,会不会跟林家发生的种种事情都有关系,如果是这样的话,那么想要明白林家发生的事情,这个影子就是关键,我决不能让她就这么走掉。
      想到这里,眼看着这影子要在我面前消失,我顾不得许多,一步迈出九曲长廊,只觉脚下一空,却听“扑通”一声,没等反应过来,我已经掉进了湖中。
      说也奇怪,我虽然掉进了湖中,但是周围湖水却一点都不冷,慢慢往水底下沉,我能看见水在我面前慢慢的流动着,而我,感觉不到水。
      不错,我感觉不到周围水的存在,虽然我置身于水中,也能够看见周围都是水,但是我却感觉不到水的存在。
      我就像是在陆地上呼吸空气一样在水中呼吸着,抬起手,我看见碧绿的水从指尖流过但是却感觉不到这水,为什么?
      往前看去,那个影子也随着我一点一点沉入水中,随着入水的深度,这个影子终于一点一点的清晰起来。
      慢慢的,眼前近乎透明的脸一点一点的实了起来,渐渐的不再透明。我凝视着眼前的这张脸,这脸就在我的凝视下缓缓的有了血肉。
      怎么形容眼前的这种感觉呢?像是一场梦一样,所有的一切都是那么得不真实,包括我自己的感觉,但是我清楚明白的知道眼前发生的一切都是真的,甚至这不真实的感觉也都是真实的。
      谁能想象眼睁睁的看着一片淡如云烟的影子就在自己眼前一点一点的丰盈充实起来,一点一点地变成一个明眸皓齿的美貌女子?

      不错,这影子是个女子。不知是不是因为在水中的缘故,这女子的眼睛尤其美丽,亮晶晶的就像是璀璨的宝石一般,眼睛微微一转,就像是有光泽在闪耀,当真当得起神光离合这四个字。
      我定定的看着她,眼前的女子美貌的有些不真实。
      不错,不真实。
      这女子站在眼前,但是不论是她也好,还是她的美貌也好,都有一种虚无的感觉,似乎下一秒钟就会在眼前消失一样。
      这种不真实地感觉并不是因为她世上少有的美丽,而是确确实实的,她缺乏一种真实感,就像是一幅画,一个假人,为什么会有这样的感觉呢?
      那女子却也定定的看着我不说话。良久,这女子轻轻的叹了口气:“我好羡慕姐姐。”
      我看着她,微微皱了皱眉:“你羡慕我什么?”
      那女子咬了咬嘴唇:“我羡慕姐姐在哪里都这么好看。”
      我啼笑皆非的看着她。
      这女子却幽幽叹了口气,听着她的叹气声,我忽地想起来什么,这叹气声我分明在那里听过。
      却听着女子说道:“我多么希望像姐姐一样能够站在太阳下面,看看日出日落,看看花谢花开。”
      她的语气虽然平淡,但是却没有来的让我难过起来,这难过就像是心被浸到水中慢慢淹没而又无力挣扎一样,绝望且无奈。
      这种感觉如此熟悉,我终于想了起来。
      林笑。
      当时在林笑房中握着那把梳子的时候我就有过这样的感觉。那么绝望的感觉,我绝对不会忘记。
      眼前的人究竟是谁,难不成她就是林笑?
      我试探着叫了一声:“林笑?”
      眼前的女子微微笑了,那笑就像微风拂过湖面,清雅而明丽,但是总有一股忧伤慢慢的渗进人的心里。
      “姐姐是怎么认出我来的?”
      果然,她就是林笑,真是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功夫。
      我看着眼前的林笑,心里不知道有多少疑惑之处想要问她,然而心中问题虽然纷涌而来,一时间却不知道该怎么问才好。
      我轻轻叹了口气,想要慢慢的整理一下思路。却听林笑说道:“姐姐,你随我来,我给你看一些东西。”
      说着林笑往前走去,我看着她纤细的腰身,心中不知道怎的,怜惜和忧伤一起涌了上来,什么都没有说,只是跟着她往前走去。
      走了没几步,前面有一块大石,说是大石,看起来倒像是一座小山一样,填满了眼前的整个水底,那石头上面有一处洞穴,林笑就向洞穴走了过去。
      我犹豫了一下。
      林笑在前面见我没有进去,便朝我招了招手,然后自己径直走了进去。
      适当此时,我也想不出不进洞的理由,没奈何,只好跟着她走进去。
      一进洞,我就愣在原地,做声不得。
      洞中五光十色,如云似霞的,全都是锦缎。
      一匹匹的锦缎用什么形容才好呢?都是那么美丽,每一幅都让人想轻轻的抚摸一下,但是又怕弄脏了弄坏了,这锦缎挂在眼前,就像是一场梦,似乎稍微一不小心就会飞走从此变成云彩再也回不来了一样,我此生此时,从未见过这么多如此美丽的锦缎。
      林笑看着这些锦缎,目光一时间也迷离起来,就像是看着自己的梦一般,嘴角微微带着笑容,与刚才不同,现在的林笑宁静且平和,完全没有了刚才那种伤心的感觉。
      我看着林笑,林笑一时间仿佛忘记了我的存在,只是出神的看着这些锦缎,不时地用手或者脸微微触碰一下。此时的林笑是那么美丽,那种不真实地感觉又渐渐涌上我的心头,我想起来胡梦枕入阵前对我说的话,这阵一不小心走错了,就有可能产生幻想,而意志不坚定的人,也许就一辈子沉迷在这幻想中不能自拔。
      想到这里,我浑身微微一震,难道我现在是在自己的幻想中么?那么林笑呢?眼前的林笑又是怎么一回事?
      正在想着,林笑转过头来冲我微微一笑:“姐姐,你来。”
      我走了过去,林笑轻轻拉住我的手,让我摸着一匹纱,那匹纱的颜色极淡,如果不仔细看的话,根本就看不出来,但是那触手的感觉用什么形容才好呢?就像是摸着一片云,但是云没有这么温暖,像是摸着一汪温水,但是水也没有这么轻柔。
      林笑说道:“姐姐,我这匹水云纱好不好?”
      我点了点头,如实说道:“我这辈子还从没有见过这么奇妙的纱。”
      林笑听了我这话,高兴得像个小女孩一样的笑了起来,对我说道:“这匹纱是我最近才织出来的,姐姐是除我之外第一个见到这纱的人呢。”
      我笑道:“世上竟然有这么好的纱,真是让人想都想不到,更想不到的,是世上竟然有你这么手巧的人。”
      林笑听我这样说,开心地笑了:“姐姐好会称赞人呢。”
      我也笑了:“不过难道林家的绸缎就都靠你这么一个小姑娘来织么?”
      林笑爱惜的抚摸着绸缎:“不是呀,林家的绸缎另外有人在做,我只不过是喜欢罢了。”
      说着,林笑不知为什么,神色有些黯然:“以前,我织出来的锦缎大家都喜欢,爹还拿出去卖,可是最近几年,也就是我自己织着高兴罢了,这些锦缎,除了姐姐以外,从来就没有第二个人见过。”
      我奇道:“为什么呢?这么好的绸缎,你拿给你爹娘看他们岂不是会很高兴?”
      林笑怔了一下,随即低下头,只是抚摸着这些纱,并不说话。
      我见她如此,问道:“林笑,你到底出了什么事情?”
      林笑只是低着头不说话,然而很清楚地,我知道她哭了。
      在水里,我看不见林笑的眼泪,然而不知道为什么,我就是知道她哭了。
      我叹了口气,轻轻握住她的手,她的手的感觉很奇怪,并不是像有血有肉,但也不像是什么都没有,怎么说呢,就像是握住了一缕纱的感觉,那么柔和,却有那么的轻薄而不真实。
      林笑哭着抱住了我,我抱着林笑,这种不真实地感觉越来越明显,仿佛怀中的她根本就是一缕纱,随时都会滑走。
      胡梦枕的话不断在我心里想起,适当此时,是真是幻,谁又能分得清呢?
      林笑哭了一会,终于慢慢的平静了下来,小声对我说:“对不起,让姐姐见笑了。”
      我笑了笑:“这有什么的,心里面难过,总得哭出来才好受一些。”
      林笑怔怔的听着我的话,说道:“从小到大,从来没有人对我这么说过,姐姐,我要是早一点能够认识你该多好。”
      我笑道:“现在认识也不迟呀。”
      林笑幽幽的叹了口气,说道:“姐姐,你能陪我聊聊天么?”
      我柔声道:“好呀。”
      林笑微微笑了:“姐姐,说也奇怪,我第一次见你,就觉得你像我的亲姐姐一样。”

      我笑道:“那可能是由于你从小没有姐妹,乍一见到年龄相仿的女子自然心里面亲切了。”
      林笑微微笑着点了点头:“也许是吧。不过,姐姐你要是不嫌林笑的话,能不能让林笑就把你当作姐姐呢?”
      我点了点头:“我有你这么好的妹妹真是求之不得呢。”
      林笑笑了,像个小孩子一样的把头靠在我的怀里,小声说:“姐姐真好。”
      我问道:“你为什么不去见见你的爹娘呢?”
      林笑听了这话,半晌不作声,良久,说道:“姐姐,我想,我活不了多长时间了。”
      我听了这话大吃一惊,问道:“你为什么这样说?”
      林笑低下头:“因为我本来就不是一个正常的人。”
      我满肚子疑惑,但是看着林笑的神情,便什么都不说了,只是静静的听着。
      林笑看着眼前一匹纱,不知道看了多久,方才幽幽说道:“姐姐,你见过我爹娘了,你看他们今年能有多大岁数?”
      我想了想:“大约六七十岁吧。”
      林笑摇了摇头:“大富之家,自来保养得好,姐姐你看不出真实年龄倒也是意料中事。我爹今年八十三岁,我娘是八十岁。”
      我瞠目结舌的看着林笑,怎么可能,林笑不过十来岁,如果她爹娘当真都八十来岁的话怎么可能生出她来?
      林笑看了我一眼,叹了口气:“姐姐,你知道世上有一种道法能使六十多岁的妇人怀孕生子么?”
      我摇了摇头,这怎么可能?
      林笑缓缓道:“我就是这样被生出来的。”
      “我爹和我娘一辈子没有一男半女,多少年来求医问药,求神拜佛,根本就没有用。虽然子嗣始终是我爹娘心头中的大事,但是事已至此,两个人也渐渐的心灰意冷了。没想到在我娘六十多岁的时候,我舅舅无风道人突然到我们家找到我娘。”
      林笑的这个舅舅自小出家,算起来和林笑的母亲已经有近五十年没有见了,此时乍一重逢,两人都是又兴奋,又感慨,长谈之下,无风道人知道林夫人一直没有一男半女,便说道:“姐姐,我倒有个法子能让你有个子嗣,但是这个法子也有些不妥之处,因此世上之人不敢轻易尝试。”
      林夫人求子心切,又看弟弟是个得道的高人,便说道:“你且说来听听,倘若这个法子不好,那么不用它就是,反正我也是六十来岁的人了,一辈子都没有个一男半女,该看开的我也早就看开了。”
      “既然如此,我就姑且说说。”
      这个法子说起来也简单,就是无风道人施法,利用丹药符纸,再加上日精月魄的感应,使林夫人受孕。然而这毕竟是逆天理而行,因此生下的孩子先天不足。
      林夫人听到这里,不由得就有些心动,问道:“何谓先天不足?”
      问题就出在这里了。但凡正常孩子,未生下之前在母亲腹中受到母亲血脉滋养,吸收养分逐渐长大,最后生下来时血脉充盈。而使符道之法生下来的孩子首先受孕便是逆天理而为,加上林夫人年事已高本身精血不足,这样的孩子生下来就肌血不足。
      “那,有无挽救的法子呢?”
      有当然是有,但是这样一来,罪孽就重了。这样的孩子从出生之日起,喝的就不是母乳,而是药物。这药物是紫河车金华丹等三十余味草药丹药为辅药,以人血为主药,合制而成。一旦开始喝,就不能停下来,否则的话血肉渐消,仍不能活的长久。
      “那也就是这孩子一辈子都得喝人血?”林夫人大惊,按照常人的理解,这不是妖孽是什么?
      无风道人点了点头:“所以说世上之人不敢轻易尝试,单不说其他药材难找,只是长年累月的人血,叫人从哪里去找?”
      这段谈话就此告终,然而林夫人自从得知这个法子后,想要个孩子的念头就好像是心里面的一块心病一样,缠缠萦萦挥之不去。有一天午夜梦回,坐在床上想起自己和丈夫一辈子偌大一个家业无人继承,不由的惊出了一身冷汗,千思百想,终于下定了决心。

      我听到这里,看着眼前的林笑,这么美丽的女子,从小到大,喝了十几年的人血,这叫人如何接受?眼前的水波也似乎隐隐的泛出一股血的味道,让人禁不住地想做呕。
      林笑看了我一眼,大概明白了我的心思,嘴角微微一扯,露出一丝苦笑:“姐姐,你是不是觉得我很恶心,很恐怖?”
      我不知道该怎么回答,眼前的林笑是人类么?这用禁术勉强生出来的孩子,要以人血为生。
      林笑自顾自地说道:“姐姐,我明白你的感觉,当我第一次知道自己原来是这样的…这样的妖物的时候,我自己也是这样,我特别害怕,特别恶心。然而,然而你害怕我,你可以躲开,而我自己要是害怕自己,自己要是觉得自己恶心,我往哪里躲呢?我不敢看自己,我不想听见自己的声音,我甚至不敢触摸自己,我是一个多么可怕的怪物。”
      说着,林笑的声音不由得颤了起来,就像是风中的一片落叶。
      我见她如此,心里面也难过了起来,这样的出生,这样的命运,林笑自己不能选择,却得背负,这是什么样的心情。
      我轻轻抱住她,然而我几乎感觉不到林笑,就像是抱着一团空气一样。
      林笑沉默了一会,继续说道:“所以,我打破了所有的镜子,我不愿意再看到自己的样子,所有的镜子似乎都在提醒我我是一个怎样的妖物。”
      我有些迟疑的问道:“那,你是怎么发现自己的秘密的?”
      林笑怔了怔,脸色变得苍白起来,苍白的又像是要透明了一样,我赶快拉住她:“林笑,你怎么了?”
      林笑摇了摇头:“我没事,这样的心事我从来没有对人说过,姐姐你既然愿意听,我就对你讲。”
      林笑自小虽然不喜欢喝药,但是架不住林夫人的苦劝和王妈的硬灌,终究是一天天的喝着,然而到了十五岁那年,林夫人突然发现林笑不知怎的脸色越来越苍白,竟像是要慢慢变透明一样。林夫人心里害怕,赶忙找到无风道人,无风道人听林夫人说罢,长叹了一声:“姐姐,这孩子今年可是十五岁了?”
      林夫人点头称是,无风道人说道:“但凡世间女子,十五岁正是发育的时候,笑儿也不例外,笑儿之所以这样,是因为现在的药量已经不够了,要想笑儿平安长大,得加药量才是。”
      林夫人听了此话,就像是五雷轰顶一样,为了林笑的人血,这几年来林夫人已经是绞尽脑汁什么法子都想到了这才勉勉强强撑了十五年,然而现在还要加量,这让林夫人到哪里去找这么多的人血去?
      于是无风道人出了个主意,那就是为林笑招亲。
      林笑的美貌和能干是清远城中出了名的,清远城谁不知道林家小姐不仅美貌无双,而且织得一手好锦缎,再加上林笑是林家的独生女儿,能娶了林笑,那真是天大的好事情。于是林笑要招亲的事情迅速传遍了整个清远城。来林府的人一时间络绎不绝。
      我听到这里,不禁问道:“可是你当时不是说要亲眼看一看来求亲的人,满意了你才肯嫁么?”
      林笑点头:“不错。”
      林笑知道父母要替自己招亲的事情以后,本来不愿答应,但是婚姻之事轮不到林笑做主,于是林笑赌气说道:“要想把我嫁出去可以,但是我一定要亲眼看看求亲的人,我不满意的,一概不行。”
      林笑的父母不知是出于无奈,还是有其他什么想法,竟然答应了这一点。本来林笑想得好好的,只要是见过的人,一概说不好,那么这样下去就着实能拖一阵子,然而,事与愿违,林笑竟然一个人都没有见到过。
      不但没有见到人,喝的药量还加大了。
      林笑本来就不想喝这药,更何况现在的药量几乎是以前的一倍,喝药越发成了一件苦事情。
      有一天晚上,林笑喝完药以后,实在恶心难忍,便起身想出来走走,不想听见了两个丫环偷偷说话。

      “梅子姐姐,求求你跟夫人说说,不要让我伺候小姐了好不?”
      “小姐对人那么好,伺候小姐是你的福分,说这个话做什么?”
      “梅子姐姐,你不知道,我害怕。”
      “好端端的,你怕什么?”
      “小姐,小姐不是人哪。”
      “胡说!我看你是晕了头了。”
      “不是的,不是的,梅子姐姐你听我说,小姐招亲的事情到现在为止,这么多人都在咱们家失踪了,外面都说是小姐吃了他们呢。”
      “胡说,你那只眼睛看见了?再胡说小心我打你。”
      “梅子姐姐,我,我,”
      “咦,你给我跪下做什么,你快起来,有什么话站着说。”
      “梅子姐姐,我给你说一件事情,你千万不要告诉别人啊。”
      “起来起来,有什么大不了的事情,你站起来说。”
      “我,昨天晚上小姐睡着以后,我忽然想起来没有给小姐熏香,我怕小姐说我,我就偷偷的进小姐房中去,没想到正听见夫人在小姐床边悄悄的哭,
      夫人边哭边说:“笑儿啊,你现在叫娘怎么办呢?你现在需要这么多的人血,娘也没办法了,官府见失踪了这么多人,这两天正要到咱们家来搜,这些人虽然够你这个月的药,但是下个月的药怎么办呢?娘就算出去给你杀人,也找不到这么多的血啊。”
      听到这里,我吓的大气都不敢出,忙悄悄的跑了出来,原来外面的话都是真的,小姐真的是吃人呢。我怕,我怕哪天小姐把我也吃了。”
      “行了行了,净瞎说些什么,整天满嘴混说,你再这么胡说下去,我就告诉夫人,打死你算了,今天晚上的话你不许再对别人说。”
      “梅子姐姐,梅子姐姐…”
      林笑听到这里,只觉得天旋地转,再也听不下去,便一个人回房坐着,想起刚才那个丫环模仿林夫人的说话,模仿得惟妙惟肖,断不像是说瞎话,况且自己一直喝着的药,自己都觉得奇怪,难不成这药真的都是人血不成?
      想到这里,林笑心里一阵冷意,想起几次自己朝林夫人问药的事情林夫人都躲闪其词,当时未曾多想,现在看来,还真的有问题。
      坐了一会,林笑心里拿定了主意,既然这个事情问林夫人问不出究竟,那么她去问另一个人,无风道人。
      林笑见到无风道人的时候,无风道人倒是没有太过惊讶,就像是知道林笑要来一样,说道:“丫头,你来了。”
      林笑也不说什么废话,只是问道:“舅舅,我喝的药真的是人血么?”
      无风道人听了这话,一脸从容:“不光是人血,还有别的药材,光是金华丹,你舅舅我就不知道费了多少心思。”
      说着,原原本本,一点不落的告诉了林笑有关林笑出生的秘密。

      我听到这里,突然惊出一身冷汗,这无风道人究竟是什么人,偷用禁术,滥杀无心里面竟像是一点害怕和愧疚都没有。面对林笑,不管林笑会如何想,竟然将这个事情就这么云淡风轻的告诉了林笑,仿佛是讲故事一样,这个人,仿佛一点人类的感情都没有,就像是疯子,又像是妖怪。
      只听林笑继续说道:“我听了舅舅的话以后,心里好害怕,我想躲开,可是我躲到哪里去呢?我厌恶我自己,可是我能躲开别人,躲开世间一切的事情,我怎么能够躲开我自己呢?”
      我看着林笑,慢慢的,那天在那把梳子上感觉到的绝望和无助一点一点的涌了上来,不错,这种感觉正是林笑的感觉,我看着林笑的脸,我能体会,这是什么样的绝望。
      林笑说道:“回去以后,我让人收掉了所有的镜子,我不要再看见自己了。可是,可是娘还是在天天逼着我喝药,我以前不知道就算了,现在知道了,这药让我怎么喝?”
      “我恨娘,她为了自己的愿望,让我生到这个世上来,我本来就不该降生,我是个妖物,天天以人血为生,这让我怎么办?那些被我吃掉喝掉的人,他们又有什么错?我们为什么要承担我娘一个人一念之差产生的罪?”
      我看林笑突然激动起来,便轻轻的我这她的手,也许是感觉到了我的安慰,林笑慢慢安静了下来。
      我们俩沉默着,良久。
      我不知道林笑在想什么,我在想这个无风道人,无风道人既然是修行中人,不会不明白世俗之人有时候对于一些事情的坚持与执著,既然知道,却还要以禁术相诱,这个人,难道就不怕天谴么?
      却听林笑说道:“姐姐,其实我应该谢谢娘,毕竟她给了我生命,我能够看见太阳,能够触摸到花瓣,能够按着自己的心意来织锦缎,这些,哪怕只有十六年,我也知足了。”
      听到这里,我心里面不知怎么,酸酸的不是滋味,我问林笑:“那你那天为何想要取我魂魄?”
      林笑不好意思地笑了:“姐姐,你还在怪我。”
      自从林笑知道自己必须日日以人血为生以后,就不愿意再喝人血了,由于一时间心里面恼恨林夫人,一气之下搬到无风道长所在的后花园里面住下,无风道长的后花园说也奇怪,就算是一般的林府中人,大白天的也能在这后花园中迷路,所以一般没有人来,就算来了也找不到无风道人和林笑。
      无风道人对于林笑喝不喝人血一事倒是无所谓,所以林笑自从搬来以后,就停止服药,然而,停止服药是要付出代价的,代价就是林笑眼看着自己一天天的骨肉消散,甚至自己都渐渐的看不见自己的手。
      这种慢慢消失的感觉是常人所体会不了的,我不明白林笑是以怎么样的勇气来面对着自己一天天的失去骨肉,失去血脉。
      无风道人毕竟是林笑的舅舅,就算再怎么冷血,眼睁睁的看着林笑变成这个样子心里面也不是滋味,于是就教了林笑摄魂术。
      林笑学摄魂术之时已经骨肉净褪和一个魂魄差不多了,也是如此,她摄人心魄的时候反而比其他人的威力要大。
      学会了摄魂术,林笑经常附在其他人身上看看林夫人。
      我问道:“那林夫人始终都不知道你现在的样子了?”

      林笑长叹了一声:“我到了现在,已经不恨娘了,娘就这么不顾一切的生了我出来,倘若眼睁睁的看着我骨肉消散最后变成空气消失了,娘肯定会疯掉的,我不让她见到我,就是为此。不见到我,还能够存着一丝念想,想着哪天说不定我就变成什么人的样子来看看她,就是这样,才好有个盼头。”
      我听到这里,心下恻然,怪不得林夫人那天错把我当成了林笑,然而林笑的话总让我觉得有些怪怪的,正待细想,林笑轻轻的握住了我的手。
      “姐姐,那天,你来的时候,舅舅对我说,有一个很好看的姐姐要来,他问我想不想见,我说想见,你可能不知道,那天你在客厅里面和娘说话的时候我偷偷的看着你,当时我心里面好羡慕,我从来没有看见过这么好看的姐姐,而且,而且你和我不一样,你可以正大光明的站在太阳底下,呼吸着新鲜的空气。舅舅看我这么羡慕你,就问我,问我想不想做你。我当然想了,于是舅舅说,让我用摄魂术来把你的魂魄取给他,我就可以变成姐姐你了。”
      我听到这里,心里恍然大悟,原来无风道人打的是这个主意,想让林笑把我的魂魄摄走,林笑从此就可以有一个身体了,再慢慢修炼的话,还真的能够就这么过一辈子,可是,我并不是常人,幻做人形本身就需要消耗内力,林笑能驾驭得了这个身体么?如果不能的话,她变成一只狐狸对她而言也没什么好处,除非她想做一只狐狸,可是话又说回来了,谁好端端的相当一只狐狸?这主意乍听之下不错,仔细一想根本就是个馊主意。
      可是当中还有些疑惑,我当时魂魄回来的时候,并没有感觉到体内有另一个魂魄的存在呀?
      于是我问道:“可是后来我并没有感觉到你,那又是为什么?”
      林笑微微笑了:“当时把姐姐的魂魄摄走,费了我好大力气,还差一点被姐姐的灵符给骗了,后来还是舅舅亲自出手才把姐姐的魂魄摄走。然后,然后我看着姐姐的身体,突然就后悔了。我想,我自己成为一个和魂魄差不多的人,我明白这种虚无缥缈触摸不到东西,甚至自己都看不见自己的烦恼,姐姐这么好看的人,身边又有那么好的哥哥对你好,这些都原本就不属于我,我要是抢走了,姐姐怎么办?”
      我听到这里,心里面不由得难过起来。
      林笑虽然是用禁术逆天而行生出来的孩子,但是她本身并没有错,而且事事为他人考虑,这听起来简直就像是一场恶梦。
      我握着林笑的手,半天说不出话来,林笑靠在我的肩头:“姐姐,你都知道事情的真相了,你也知道我到底是什么人了,你为什么还不走?”
      我微微笑道:“我为什么要走?”
      林笑道:“难道姐姐不害怕么?”
      我叹了口气:“你这么善良,姐姐为什么要怕你?”
      林笑听了这话笑了,然而眼中却分明有泪:“姐姐,你快走吧,离开这里,离开林家。”
      我问道:“为什么?难道你不想我陪着你多说说话?”
      林笑摇了摇头:“能跟姐姐在一起说这些话,已经是我的福分了,林笑此生应当知足。我舅舅喜怒难测,姐姐你和同来的那位哥哥还是赶快走得好,千万不要碰见我舅舅。”
      我还再要说什么,只见林笑突然在眼前渐渐的透明,透明,竟然渐渐看不见了。我大吃一惊,叫道:“林笑,林笑!”

  • 昵称:
  • 评分: 2分|鲜花一捧 1分|一朵小花 0分|交流灌水 0分|别字捉虫 -1分|一块小砖 -2分|砖头一堆
  • 内容:
  •             注:1.评论时输入br/即可换行分段。
  •                 2.发布负分评论消耗的月石并不会给作者。
  •             查看评论规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