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妖狐》方如梦

19、破阵

　　叫了两声，一口水呛到嗓子里面，我不由得咳嗽起来，奇怪，刚才明明没有被呛到，怎么这会却被呛了呢？不过此时也来不及奇怪了，我不大会游泳，这会在水里折腾得我着实难受，正在挣扎期间，突然一个什么东西缠到我身上，紧接着身子一轻，我从湖面飞了起来，我吓了一跳，没等反应过来，人已经落了下来，胡梦枕一脸紧张的抱着我，脑门上不知道是水还是汗。
　　我呼了一口气，伸手擦擦胡梦枕的额头：“怎么了？”
　　胡梦枕叫了起来：“怎么了？怎么了？我不问你，你反而问起我来了？”
　　我瞪了他一眼，胡梦枕皱眉道：“还说，我才走两步，一回头，喝，你就不见了，在这里面不见了还不知道要出什么事情，吓得我到处找，一急又差点走错路，这不，刚到这里，就见你在水里面扑腾，要不是我及时出手救你，你这会已经喂了鱼了。”
　　我见胡梦枕这么紧张我，心里面自是感动，脸一红，便不知道该说什么。
　　胡梦枕也不知道该说什么，咳嗽了一声松了手：“我说，销魂姑娘，你刚才到底出了什么事情，怎么好端端的就掉进水里去了？”
　　我说道：“我刚才看见林笑了。”
　　“什么？”胡梦枕一脸不可置信的样子。
　　我便把刚才发生的事情告诉了胡梦枕。
　　胡梦枕听我说完，托着下巴不知道在想什么，久久不说话。
　　我不由问道：“怎么了？你在想什么？”
　　胡梦枕沉思道：“看来咱们俩这次是遇见对手了，那个无风道人不但修为甚高，而且根本不把修真界的规矩放在眼里，这样的人做起事来肆无忌惮，你我还是得多加小心。”
　　我点了点头：“不错，况且他现在布下的这个阵又是死阵，你我就算现在想出去都已经没有机会了。”
　　胡梦枕苦笑一声：“也不知道这个人的师承来历，这样的人我以前为什么没有听说过，按理说像他这样离经叛道，应该做过一些什么事情才是，为什么就这么默默无闻的在俗世中一住二十几年。”
　　我听他如此说，倒是颇有些不以为然，红尘俗世中的高人多了，徐笙不就是一个例子？
　　胡梦枕托起下巴，沉思着：“林笑刚才跟你说话，肯定是用了摄魂术，她现在十有八九就在这个湖里，为什么你会在湖里看见林笑，而林笑怎么会在湖里生活呢？”
　　我说：“可能是因为林笑已经变成了一个魂魄的缘故？”
　　胡梦枕摇摇头：“不对，林笑根本就不可能变成一个魂魄。”
　　我吃了一惊：“那是为什么？”
　　胡梦枕沉思道：“要成为魂魄，必须要在六道轮回之内，林笑根本就是用道术做法造出来的，她不属于人类，相对的，阴司生死簿里面肯定也没有林笑这一号人存在，如此一来，何来魂魄之说？”
　　我听胡梦枕这样一说，不禁愣了，得确，林笑既然不是人的话，那么就算死掉，也不会变成鬼魂。如果说林笑是用道法造出来的人，那么她在那里生活，怎么生活，根本就是道法所决定的，我们根本无法度测。就算林笑生活在水里，那么也不是一件值得奇怪的事情。
　　胡梦枕皱眉：“林笑是可以生活在水里面没错，可是这里有一个极大的疑点。”
　　“你看见水里面的锦缎了么？锦缎怎么可能在水里面织，在水里面泡那么长时间？”
　　“可是，如果林笑施的是摄魂术的话，你怎么知道我看见的锦缎就是真正的锦缎呢？”
　　胡梦枕摇了摇头：“我总觉得这里面有极大的疑点，这个湖，显然不是一个正常的湖。”
　　我和胡梦枕看着眼前碧蓝的湖水，湖水平静无波。
　　胡梦枕盯着湖看了良久，从栏杆上俯身下去，掏出他那把大折扇，折扇越深越长，终于伸进了湖水里，胡梦枕开始慢慢的搅动折扇。在折扇的搅动之下，湖水渐渐起了涟漪。
　　一圈一圈的涟漪慢慢扩散，开始只是绕着折扇附近，然后涟漪就开始慢慢扩大开来，不久就扩散到整个湖面。
　　胡梦枕继续搅着，那涟漪越来越大，湖面整个被带动起来旋转着，旋转着，最后竟然形成了一根巨大的漩涡，看得我瞠目不止。

　　然而胡梦枕并未停手，仍然搅动着湖面，眼看着漩涡越来越大，就像是龙卷风倒过来一样，漩涡慢慢的朝湖底延伸出去，水急速旋转着，看久了便有一种眩晕的感觉。然而就在我想转过头的时候，我突然发现漩涡的底部出现了一个洞。
　　一开始这洞只不过是一个黑点，随着水流的旋转，这洞越来越大，洞里面黑黑的不知道通向哪里。
　　自从出现了这个洞以后，胡梦枕一直目不转睛的盯着这个洞，手下却并不停止，随着水流加快，这洞渐渐的开阔起来，就在我盯着洞的时候，胡梦枕突然一把拉住我，叫道：“快随我来。”
　　说着竟然纵身往洞口里面跳了进去。
　　我被他一拉，身不由己的跟着他跳了下去，耳边风声嗖嗖，天知道这洞的出口在哪里。
　　仿佛只是一瞬间的事情，又仿佛过了很久，我突然双脚一实，已经站到了地上。
　　的确是地而不是湖底。我惊讶的发现自己置身于一个山谷中，山中清风阵阵，好不舒爽。
　　转过头去，一个小小的茅草房赫然伫立在眼前。
　　茅草房？
　　我的思维急速转动着，这茅草房难道就是我被摄去魂魄后所见到的茅草房？
　　如果是的话，那个唱歌的人呢？那个老和尚呢？我记得他们是在斗法，那么结果呢？孰胜孰负？
　　我看着胡梦枕，胡梦枕立在山谷中，衣袂随风轻扬，说不出的俊朗。
　　胡梦枕见我看他，微微笑了：“想不想听曲子？”
　　我不解的看着胡梦枕，到了这个时候他居然有闲心问我这个，要是无风道士突然出来了怎么办？
　　胡梦枕不去管我疑惑的神情，只是自顾自的盘腿坐了下来，说道：“名曲献美女，只可惜美女好象有些不解风情呐。”
　　我笑了，胡梦枕明知道大敌在侧，仍然有闲心和我说笑，大概是有什么应敌的办法吧。
　　只见胡梦枕也笑道：“笑一笑就对了，我的曲子等闲人听不到的。”
　　说着，手轻轻一扬，做了个抚琴状，一阵古琴的声音从胡梦枕膝头传了出来。
　　我静静看着胡梦枕。到现在为止，我了解胡梦枕多少？我不明白胡梦枕究竟是一个怎样的人，他在哪里修行过，他的师承来历如何？然而这一切，与我又有什么关系呢？胡梦枕也从来没有问过我多余的事情，我与他的相处，极为简单和率真，但是这种简单和率真能够持续多久？想到这里，我笑了，大约和人类相处得久了，我怎么也会想起这些事情来。
　　轻轻摇了摇头，像是要把这些想法抛开，我专心的看着胡梦枕弹琴。
　　胡梦枕的琴无形无质。
　　后来我问胡梦枕，无形无质的琴怎么还能够弹出能够被耳朵所听见，被七情六欲所感觉到的声音呢？胡梦枕说，这琴，是胡梦枕的法器。
　　我没有炼过法器，唯一的一把青鸾剑还是从别人那里抢来的。胡梦枕不同，在他小的时候，他的师傅从山间找到一块玄黄玉。玄黄玉只存在于传说中，徐笙给我看过的《九州轶事考》里面曾经提过“上古灵玉，是名玄黄，无形无质，能断水隔风。形至柔，性至刚，乃为天下法器材质之冠。”本来胡梦枕的师傅想给胡梦枕炼成一把刀，但是炼到一半的时候，这玉自己成形，成了一张琴，胡梦枕拿起琴弹了弹，音色居然不错，于是胡梦枕对他师傅说：“既然这块玉石喜欢当一张琴，那就不勉强它了，它愿意附庸风雅那就让它风雅好了。”胡梦枕的师傅看着精灵古怪的弟子，无可奈何的答应了。
　　因此说起来，这张琴只不过是一个炼到一半的法器。但是，虽然这玉以琴的形式存在着，但是胡梦枕也常常极不风雅的把它当成一件兵器，想起来，这琴也是有着自己比较无奈的事情。
　　这些都是我后来才知道的，这个时候，我只是坐在原地，专心的听胡梦枕弹琴。
　　胡梦枕的琴声出尘脱俗，听着琴声，再加上山风清爽，真的让人有种飘飘欲仙的感觉。
　　我不知道该怎么形容胡梦枕的琴声，但凡尘世中人，所弹奏的琴声就算好到极致，也只不过就是琴声。而胡梦枕的琴声不同，慢慢地听着，会让人觉得这声音不是人为弹奏出来的，而是这山间原本就有这样的声音，这样的琴声和山风鸟语本来就是一体，山间本来就是应该存在这样的声音，而少了这样乐声的山，反而是不完整的了。
　　不知道胡梦枕什么时候停了下来，让我回过神来的是一阵掌声：“好琴艺，真是世间难得的仙乐，道士我今天算是长了见识了。”
　　声音难听至极，然而就是这难听的声音，却有一种异常的魅惑，让人希望不断地听下去，听下去。
　　我听着这声音，果然是他，果然是那个唱歌的人！
　　胡梦枕微笑道：“既然听我一曲，为何不现身见一面呢？”
　　只听那声音笑道：“你奏了一曲，我喝了一声彩，对于你我二人来说缘分两个字不就是这个意思了么，却为何要像那世间俗人一样非得一见呢？”
　　胡梦枕朗声说：“你我两个人的缘分怕不只于此，大丈夫光明磊落，又何必藏头藏尾躲躲闪闪？”
　　那声音叹了口气：“看来你到我的山中来，并不只是想让我听一首乐曲这么简单。也是，你我从不相识，你费了这么大的力气到我这里来肯定是有所求。你倒说说看，你想要什么？”
　　胡梦枕听了他这话，慢悠悠的说道：“此山非山，彼水非水，人世繁华处，故意弄玄虚。”
　　那声音大声笑道：“好个此山非山，我想起来了，能用玄黄玉琴的人世上只有一个，你就是昆仑…”
　　胡梦枕打断他的话：“行了，行了，你婆婆妈妈的要说到几时？我这次来，不为别的，你若是尽主人道自己毁了这九星乾阵，我立刻就走，再不多说一句废话。”
　　那声音听了胡梦枕这样说，倒是沉默了下来，好长一段时间里，只有山风在轻轻的吹着。
　　过了一会，只见一个道士飘飘然从山路上走了过来，远远看去，倒真有些仙风道骨的意思，但是身形依稀相识，难道我曾经见过他不成？
　　那人慢慢地走近了，看见胡梦枕端端正正的坐着，竟然整顿衣冠，恭恭敬敬的兜头一揖。
　　胡梦枕脸色一下子变得沉重起来，却是没有动，结结实实的受了他一礼。
　　道士笑道：“胡兄真是名不虚传，世上没有几个人敢受我如此大礼，无风能够遇见胡兄真是幸甚幸甚。”
　　胡梦枕不知道什么时候收了玄黄玉琴，慢慢地站了起来，恢复了以前那种漫不经心的神情，笑眯眯的说：“你就是无风啊。我这一辈子，倒还没有别人施礼我不受的时候，你给别人施礼别人都不受，想想也真是挺伤心的。”
　　无风道士不以为意，笑道：“俗话说得好，投之以桃，报之以礼，我给人施礼，别人总得有所回报吧，我想要得回礼不多，就是一条命而已，像胡兄这样有九条命，大概是不会吝啬给我一条吧。”
　　胡梦枕笑了笑：“你一个出家人要那么多命做什么？”
　　无风道士笑道：“一般人要命的确没什么用，可是正因为是出家人，所以才有用，有大用处。”
　　胡梦枕点了点头：“也是，有了这么多人的命阁下自然就可以功德圆满，得道成仙了。真是可喜可贺。”
　　无风道士脸色一变，随即又恢复自然：“胡兄倒是对此道很清楚嘛。”
　　胡梦枕冷冷道：“不敢，不敢，邪门歪道，我从来不试，我害怕遭天谴。”

　　无风道人哈哈大笑，转而看着我说道：“这位姑娘呢？是不是也受我一礼？”
　　我看着无风道人缓缓转过身来，刚想说什么，却如兜头一盆冷水，呆在原地出不得半点声音。
　　无风道人虽是道士装束，然而，那一张脸，却分明是我无比熟悉的一张脸，这张脸我无数次的梦见过，也无数次见过的一张脸，星眉剑目，似邪非邪，明明白白的，是徐笙！
　　一时间，我又像在梦中，又像是在冰窖中，惶惶然不知道自己该干什么，又全身冰冷，这个人当真是徐笙么？如果是，为什么我从来不知道他还在清远城中有这些事情，而他的声音，什么时候变得如此喑哑？如果不是，为什么他跟徐笙长的一模一样，连脸上那似邪非邪的笑都一样？
　　我张了张嘴，却发不出任何声音，只觉得浑身的血液像是凝结住了一样。我想想过无数种我和徐笙再见面的场景，唯独这样，唯独现在，我从来不曾想过，就算是梦，也不可能比现在更加离奇，更加让我不知所措。
　　胡梦枕不知道我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情，见我愣在原地脸色灰白，以为我出了什么事情，忙疾步走到我身边握着我的手，胡梦枕手上的温暖慢慢地传到我的心里，我方才像是被解了定身术一样缓过神来。
　　徐笙，不，无风道人就像不认识我一样，笑道：“看来胡兄带来的这位姑娘身体不大舒服啊。”
　　胡梦枕不去管他，只是关切地看着我：“销魂，你没事吧。”
　　却不料无风道人听了我的名字以后脸色大变：“你叫她什么？姑娘，你叫什么名字？”
　　我抬头看着无风道人，也有些疑惑：“你难道不知道我叫什么？”
　　他是谁？他到底是谁？
　　胡梦枕看着我的神情，又看看无风道人，疑惑道：“难道你们两个认识？”
　　无风道人也看着我，眼神飘忽不定，仿佛大喜大悲疑惑伤心种种表情参杂在一起，然而这种神情一逝而过。
　　因为山路上传来一个和尚沙哑的声音：“臭道士，咱们又见面了。”
　　无风嘲讽地笑道：“和尚，你可真是阴魂不散啊。”
　　和尚哈哈大笑：“和尚这次来可不是阴身，你千万要看清楚喽。”
　　说着，这和尚已经到了面前，邋里邋遢，不折不扣，正是我们初到清远城时遇见的和尚。
　　我仔细的看着和尚，和尚的身影在太阳下清清楚楚。
　　无风皱了皱眉头，随即又笑道：“和尚，你也算是个得道的高人，跟着别人屁股后面闯入我的阵中可不大光彩啊，有本事的话，你倒是自己进来。”
　　和尚笑道：“和尚不管那么多，和尚只要能带着和尚的臭皮囊进得阵来就好。说起来和尚得谢谢这两个小狐狸，没有他们带路的话，你这个九星乾阵和尚还真进不来，就算进来了，和尚也没法带着和尚的臭皮囊出去。”
　　说着，和尚真的转过身来，冲着胡梦枕长长的做了个揖，胡梦枕忙还礼道：“不知道大师一直跟着我们，失礼失礼。”
　　和尚笑道：“小狐狸怎么好像在骂和尚不光明正大一样，这倒叫和尚难为情了。”
　　说着，和尚伸手摸了摸光秃秃的头顶。
　　我见和尚这么说，倒忍不住笑了，胡梦枕见我神色恢复正常，心里也暗暗的松了一口气，微微笑着说道：“和尚这么说倒也叫我难为情了。”
　　阳光下，无风微微的眯起眼睛看着我，不知道心里面在想什么。
　　我心里面也疑惑不止，琢磨地看着无风，他到底是不是徐笙？
　　却听和尚哈哈笑道：“这样吧，小狐狸，和尚送你一件好东西，哈哈，就当是你给和尚带路的报酬如何？”
　　说着伸手入袖，掏出一轴画卷。
　　无风见和尚掏出画卷，脸上不由变色，说道：“和尚，这东西你从哪来？”
　　和尚挠了挠头：“我从哪来？我也忘了，乱七八糟的好像是什么栏杆上吧，我看这画挺好的，就随手拿了。”
　　无风冷笑道：“和尚一个出家人，却贪我宝物，却是羞也不羞。”
　　和尚哈哈一笑：“你说是你的，这上面有没有你的名字，你叫它，它能答应吗？你说是宝物，那正好给小狐狸送个人情，小狐狸，接好了！”
　　说着，伸手一扔，画卷稳稳抛向胡梦枕。
　　胡梦枕笑道：“多谢多谢！”正想伸手去接，却不料无风袍袖一卷，那画停了一下，竟然转了个弯冲无风飞过去。
　　胡梦枕叫了一声“喂”，伸手冲画卷一招，画卷被两个人拉住一般，竟然就此停在半空中。无风看着胡梦枕脸上闪过一丝寒意，道：“胡兄，你我无缘无仇，为何今日处处与我作对？”
　　胡梦枕叹了口气：“无风，这画卷是和尚送给我的，你伸手强抢，明明是你跟我作对，为何还要反诬与我，说我和你作对？”
　　和尚也在旁边煽风点火道：“我说无风啊，你就是没见过什么世面，一幅画也来抢，你想要的话，和尚再给你画十幅八幅好了。”
　　无风皱了皱眉头说道：“和尚，实不相瞒，这画是无风尚未完成之作，和尚也好，胡兄也好，拿来均无什么用处，还是奉还给在下为好。”
　　和尚笑道：“你口口声声说这画是你的，你倒是拿出证据来，不然的话让大家看看这幅画好了，是不是未画完，大家看了就知道了。”
　　说着手往后一撤，那幅画的带子被扯断，画卷随着和尚的手就要展开。
　　无风袍袖却往前送了半分，那画一下子又被卷了回去。
　　无风说道：“这画画的丑，不敢让胡兄这么风雅的人看，和尚你也不要看为妙。”
　　和尚摇了摇头：“说来说去，你还是心虚，不行，如果不看的话，和尚还被你诬陷偷了你的画，光天化日，朗朗乾坤，有甚么不能看的？你放心，若真是你的，小狐狸就算觉得不好，和尚也不会让他当面笑话你的。”
　　无风见和尚夹七夹八地纠缠不清，不由得有些急躁，说道：“和尚你整日里装疯卖傻，几次三番来和我过不去到底是为了什么？”
　　和尚说道：“阿弥陀佛，和尚不打诳语。和尚并非和你有什么怨仇，只是可怜清远城中无辜丧命你手的那些老百姓不但尸首全无，连魂魄都找不到了，和尚超度他们都没得超度，自然得找你来。”
　　无风冷笑道：“和尚说我杀了人，和尚有什么证据么？”
　　和尚叹了口气：“这幅画怨气缠绕，却不是证据是什么？”
　　无风凝视了和尚半晌，突然仰天长笑道：“富贵生死各安天命，那些人死在我的手里也是天意如此，否则老天为何生我，又为何让我深通道法？和尚你知道世间一切皆是命里注定，又为何不相信我的所作所为也是天意呢？”
　　和尚听了这话，长叹一声，拿着画卷的手突然松了，双手合十庄容道：“阿弥陀佛，世间六道轮回苦恶本已深重，无风道长身为修行中人却口出此言，没有丝毫悲悯之情，实在是世间不幸之事。”
　　随着和尚诵读佛号，和尚的身周竟然隐隐出现一圈淡金色的光晕来。
　　无风眼看着画卷往地上摔落，却也不抢，道袍的袖子一扬，山谷中的风突然大了起来。
　　就在这个时候，胡梦枕突然出手，手上光鞭快如闪电一样，倏地卷住了画轴，向怀中带过来，无风手腕一翻，右手上不知什么时候出来一柄金色法尺，那法尺带着疾风打向胡梦枕的手腕，胡梦枕光鞭上扬，松开画卷，如游蛇一般卷住了法尺，见我愣在一边，胡梦枕低低吼了一声：“销魂!”

　　我方才反应过来，伸手去抓那掉落的画卷，没想到无风突然伸出左手，手上拿着一个三清铃轻轻一摇，顿时天上一个炸雷滚过，我一震松手，那画卷飘飘然就此掉在了地上。
　　和尚叹了口气，从袖中拿出木鱼来，轻轻敲了一下。
　　这一敲，和尚身周金光大盛，天色也仿佛晴了许多，阳光照了下来。
　　我听着木鱼的声音，不由得苦笑一声，当日我的魂魄被摄到这里时，和尚和无风也是这般的斗法，没想到今日又是这样。我与这两人功力相差太远，当日听他二人斗法，没有几下就支持不住，眼下能撑多久还真是个问题。
　　不容我多想，无风的三清铃一阵紧一阵慢的摇了起来，天上雷声滚滚，山风也跟着大作。
　　地上的画轴被风吹起，竟然飘飘悠悠的飘了起来，像是要自己打开一样。无风见此倒是吃了一惊，无奈左手摇着三清铃，右手中的法尺又被胡梦枕的光鞭紧紧缠斗，眼睁睁的看着画轴被风慢慢吹开。
　　我好奇心起，不知道这幅画卷到底是什么，让无风这么在意？衣带轻卷，出其不意的卷住了画轴带到我身边，无风没有料到我突然出手，三清铃猛然一响，天上一声炸雷伴着一道闪电直冲我劈了过来。我被雷声一震，眼前一黑，胸口气血翻涌不已，眼看闪电过来，竟来不及躲闪，情急之下顾不得狼狈，就地打了个滚堪堪避过闪电，然而画卷却掉在了地上。
　　山风大作，画卷在风中舒展开来。一阵阵白色的雾气慢慢从画中发散出来，像是云气一般。
　　被风吹开的画卷印入眼帘。
　　画里面是一个少女，明眸皓齿，巧笑嫣然，不是别人，正是林笑。
　　似乎是被风吹得一样，画中林笑衣袂翩然，就像要成仙而去一样。
　　无风急怒交加，对我喝道：“快合上画！”
　　我不明白他为什么这么着急，转头看着和尚，却见和尚手上加力，木鱼的声音越来越大，雷声却渐渐小了。
　　林笑慢慢地从画中走了出来。
　　就像是做梦一样，我眼睁睁的看着林笑像一团烟雾一样慢慢从画卷中走了出来，不，应该说是飘了出来。
　　林笑的脸仍然带着透明，就像是我在湖边第一次见到她一样，不过此时的林笑比起刚才，似乎实在了一些，起码能看清楚林笑秀美的五官。
　　随着林笑的出现，画中白色的薄雾渐渐变浓，慢慢的往外面飘散。
　　无风对林笑喝道：“笑儿，你出来做什么？赶快回去！”
　　林笑站在风中，脚底的画卷不断飘出薄雾，就像是站在云气上一般，随时都会被风吹走一样，说不出得好看，也说不出的虚幻。
　　林笑看着无风，又转头看看我：“舅舅，你们大家不要打了好么？”
　　无风急道：“笑儿，你赶快回去，有什么话待舅舅收拾了这几个人之后说。”
　　林笑摇了摇头：“舅舅，我不要再回去了，笑儿明白，舅舅为了笑儿特意施法做了这幅画，让笑儿在画里面恢复元气，可是舅舅，笑儿不想做一幅画。”
　　无风长叹了一口气：“笑儿，凡事不能都由着你自己的性子来，你不想吃药，舅舅迁就你，不逼你吃药，可是你又不想呆在画里面，这样下去你迟早都会魂飞湮灭，到时候舅舅就是有天大的本事也救不了你了。”
　　林笑说道：“舅舅，笑儿的命是舅舅给的，笑儿感激舅舅。可是，可是笑儿不愿意用别人的命来续自己的命，笑儿知道，笑儿所在的这幅画，是舅舅用别人的魂魄炼成，笑儿虽然在这幅画里面能够聚神凝气，可是笑儿的心里面更加难过。”
　　无风皱眉道：“你胡说什么？”
　　林笑流泪道：“舅舅，笑儿明白，舅舅都是为了笑儿好，可是，可是只要笑儿活着，舅舅就得不断的杀人。本来舅舅强施禁术给了笑儿生命就已经是逆天而为，现在为了给笑儿续命，又伤害了这么多无辜的人，笑儿心里面害怕，舅舅这样，是会遭天谴的，笑儿不愿意舅舅为了笑儿受到伤害。”
　　无风哈哈大笑道：“笑儿你是集天地精华而生，比起你来，那些人的命根本就是一钱不值，能用他们的命让你多活两天，对他们而言就是这辈子活着做过得最有意义的事情了。至于遭天谴，你舅舅我活到现在，遭天谴的事情也不知道做了多少，不差你这一遭，要有报应，早就有了，怕什么怕？”
　　林笑摇头道：“舅舅，你为了笑儿好，笑儿也得为舅舅好才是。”
　　无风听了这话，脸色大变，喝道：“笑儿，你要做什么？”
　　林笑眼中泪光盈然：“舅舅，求求你不要再为笑儿杀人了，如果必须要舅舅不断杀人笑儿才能活在这个世上的话，那么笑儿宁愿不要存在。舅舅，笑儿只愿大家都平平安安，开开心心，那么笑儿就算从此魂飞烟灭，笑儿也觉得高兴。这几个人，笑儿求求舅舅放过他们，让他们走吧。”
　　无风额头上青筋暴起：“笑儿，你的命是我给的，生死由不得你。你快快回去，不然的话我不客气了。”
　　林笑不语，却转过头看着我，眼光中充满了哀求：“姐姐！”
　　我心酸不止，对林笑说：“笑儿，你想说什么？”
　　林笑颤声说道：“姐姐，笑儿求你毁了这幅画。”
　　此言一出，无风大惊，和尚长叹一口气，说道：“无风，你心狠手辣，视人命如草芥，为了一己私欲不惜牺牲众人性命，却没想到你自己造出来的妖孽如此善良，你倒是连妖孽都不如。”
　　无风冷笑一声，手上三清铃加劲，雷声滚滚，雷声中，无风的声音冷冰冰的说道：“万魂图只差几日便可炼成，笑儿，你守着这图有什么不好，不但替我护法，自己也能够吸取万人精华而修不灭之躯，这种事情世间难求，你为什么要自求死路？”
　　林笑摇了摇头，惨笑道：“舅舅，虽然笑儿不明白着万魂图究竟有什么用，可是笑儿知道，笑儿从一开始，就只不过是舅舅炼万魂图的一个药引子罢了，万人血脉，经过笑儿，最终归入图中。可是，可是万魂图需要一万多个人的性命，这些人死前的怨气和不甘，没有人比笑儿感受得再明白了，笑儿不愿意再这样下去，舅舅，笑儿求求你就此停手好不好？”
　　无风沉着脸，不再说话，三清铃却是摇得越来越紧，我头疼欲裂，在茅草房那种想要变回原形的感觉又一点一点强烈了起来。
　　和尚的木鱼声也大了起来，一声声的砸在我心里，像是要把我敲醒一样，胡梦枕皱着眉头，手上光鞭加劲，向无风打过去。
　　我正要伸手夺取无风的三清铃，却听林笑对我说：“姐姐，姐姐，现在舅舅被和尚和大哥哥缠住，姐姐赶快动手毁了这幅画。”
　　我看着林笑，林笑着急得看着我。我犹豫道：“可是如此一来，你从此魂飞魄散，再也不能存于这个世上了，你…”
　　林笑有些怅然，依恋的看了看山谷，说道：“姐姐，你不是笑儿，你不明白，喝着这些人的血，在万魂图中笑儿一天比一天强烈的感觉着他们的怨恨，笑儿不快乐。笑儿本来就不该存在在这个世上，能有这十来年的时间活着，已经是非份了。笑儿多活一天，就有越多无辜的人丧命，舅舅坠入魔道也越深，笑儿真的心里难过。与其这么难过的苟延残喘，倒不如痛痛快快的死去。”

　　我看着林笑，林笑的脸秀美的是那么得不真实，我明白林笑说的对，但是，就这么毁了林笑却让我难以下手。
　　犹豫间，只听和尚的声音传过来：“小狐狸，不要再犹豫了，这万魂图尚未炼成，魂魄散而未聚，此时正是毁了这图的大好时机。”
　　无风怒道：“笑儿，还想什么，快回去镇着这万魂图，你难道不想见你娘了？”
　　林笑脸色惨白，看着地上飘着一层白烟的画卷，迟疑着。
　　却听无风长啸一声，喝道：“林笑，你若是不回图中，那就帮我收了这两只狐狸的魂魄，哈哈，昆仑九尾天狐的魂魄比起那些凡人来不知道要好用多少！”
　　长啸声中林笑惨呼了一声，像是尽力在抵挡什么一般，全身大震，却挣扎着看着我：“姐姐快动手！”
　　随着无风长啸绵绵不断，林笑的脸渐渐模糊起来，竟然向胡梦枕飘了过去，胡梦枕正在勉强跟无风的法尺斗在一处，全然不妨林笑，眼见林笑慢慢的竟像是要飘进胡梦枕的身体。
　　我大惊，忙伸手拿起画去撕，那画却坚韧无比，任我怎么撕扯，分毫不伤，正在着急，突然胡梦枕怪笑两声，光鞭回转，竟然朝和尚打去，而林笑的身影已经不见了。我心里一紧，暗叫不好，林笑，不，应该说无风道人已经控制了胡梦枕的心神。
　　事已如此，再容不得我犹豫下去，我一伸手，指尖三昧真火喷出，想要烧了画卷，没想到画卷在火中安然无恙，任凭我如何催动体内真气，这画分毫未伤。
　　和尚正在全力抵抗三清铃，没料到胡梦枕的光鞭和无风的法尺突然同时攻到，躲闪不及，光鞭和法尺同时打在身上，顿时身形一震一口鲜血喷了出来。
　　无风见此时机，手上更不停，三清铃声大作，已经远远盖住了木鱼的声音，天空在这三清铃的声音中变得一片漆黑，炸雷滚滚而过，一道道闪电似乎要讲天劈开一般。
　　我抵挡不住这雷声，胸口就如同压了几十斤的大石一般，血气翻涌，待要调息时，只觉眼前一黑，身体不听使唤只想变回原形去。
　　却听胡梦枕大叫一声，我心头一震，勉强看的时候，原来竟是一道闪电击中了胡梦枕，胡梦枕浑身是血，但手上却像着了魔一样光鞭不停，一下下向和尚身上招呼过去。
　　我心中惶急，眼下只有毁了这万魂图方能让胡梦枕收敛心神，可是，我三昧真火都不管用，用什么好呢？
　　无意识的，我伸手碰到了腰间青鸾剑，脑中灵光一闪，这万魂图本是妖邪之物，青鸾剑一定可以对付得了，可是，可是胡梦枕却抵挡不住青鸾剑，如何是好？
　　和尚在胡梦枕和无风的夹击之下已隐隐处于下风了，只听和尚勉强对我吼道：“小狐狸，你还犹豫什么？难道要我们三个今日都毙命于此？”
　　我看着浑身是血的胡梦枕，此时的胡梦枕痛苦已极，突然光鞭一回，打在了自己身上，这一下用力刚猛至极，连无风都没想到胡梦枕如此，然而这一鞭却让胡梦枕的元神暂时摆脱控制，叫道：“销魂，快用青鸾剑，你要是不用，我迟早也会被这道士杀了，与其被他夺取身体和魂魄，倒不如你用青鸾剑和他一搏！”
　　和尚趁着胡梦枕停手，木鱼急敲，清脆的木鱼声中雷声稍稍小了，我勉强克制住自己保持人的形状，却听无风大笑道：“和尚，你上次就输与我，这次还是一样，不过你这次总得留下一些什么东西纪念纪念吧，留下你的魂魄如何？”
　　说着三清铃大震，无风的大笑声中胡梦枕两眼血红，突然放弃手中光鞭，冲和尚扑了过去，面色青绿，獠牙长突，就如猛鬼一般煞是可怖。
　　眼见如此，我不再犹豫，伸手拔出了青鸾剑。
　　只见一道光华从我手中飞出，顿时化为万道金光，金光中一只巨大的鸾鸟若隐若现。胡梦枕被这光华罩住，不由惨叫一声，顿时化出原形，变成一只灰色的狐狸躺在血泊中。
　　我看着胡梦枕，心如刀割。然而不等我多想，和尚勉强振作，全力敲击木鱼，喝道：“小狐狸，快动手毁了万魂图！”
　　无风大喝一声，手上法尺毫不留情的朝我打了过来，和尚伸手去挡，然而无风力道何等刚猛，和尚居然没有挡住，只见法尺夹着风声呼啸而来，我想要躲时，冷不丁一个炸雷正好响在头顶，就在这火光电石之间，我突然看见画卷竟然微微卷起，那白色的薄雾像是慢慢被收回画卷之中，来不及多想，我咬着牙，硬生生受无风这一下，手上的青鸾剑却全力朝画卷劈了下去。
　　无风的法尺打在我身上，顿时胸口如万道针扎一般，我再也控制不住，现出了原形，然而青鸾剑也砍中了那画卷。
　　只见画卷突然碎裂，无数纸片在风中突然扬起，画卷就像是变成了一朵云，白色的雾气缠绕不绝，无数个魂魄纷纷扬扬的飘了出来，被风一吹，四散而去，不知道是不是错觉，隐隐的，林笑微微笑着看着我，慢慢的变透明，变透明，渐渐消失在眼前。
　　无风怒号一声，法尺再度向我打过来，我连躲得力气都没有了，眼睁睁的又挨了这一下，眼前渐渐模糊起来，意识也渐渐消失。
　　仿佛听见和尚的木鱼声大起，又仿佛听见无风惊喜地叫声“师弟！”
　　眼前一黑，我终于什么都不知道了。

　　然而我还是醒过来了。
　　睁眼处，绣被熏香，温暖而又慵懒。完全不是山谷之中。
　　我在哪里？我试图坐起来，然而身上就像是裂开一样，稍微一动就疼得我两眼直冒金星。紧接着我发现，自己竟然是狐狸的原形。试着调理内息，内息混乱，仿佛完全被打散了，百余年的修为，再加上老和尚的内力，都这么散掉了。
　　我躺在床上，尽力在混混沌沌的脑子中想，胡梦枕是死是活？他在哪里？老和尚呢？无风呢？我到底在哪里？正想着，有一个人走了过来，轻轻坐在我身边，柔声说道：“你醒了。”
　　我看着这张美丽的脸，这张脸我再熟悉不过了，是小青。看见小青，我再也忍不住，哭了出来，然而发出来的却是狐狸的哀号。我想用读心术跟小青说话，却发现我凝聚不起来一点内息，小青也感应不到我再说什么。我终于，什么都没有了，又变成了一只普普通通的狐狸，不会说话，没有法术，甚至连思维似乎也渐渐的退化着，打回原形，原来是这么的残酷。
　　小青轻轻的把我抱在怀里，也替我难过着，小青像是知道我在想什么一样，对我说：“前天下午有人敲门，我打开门的时候发现你昏迷不醒的躺在门外面，我吃了一惊，四处看看时，门外面一个人都没有。”
　　我心里面惶然，就我一个？那胡梦枕到哪里去了？难道真的就这么死了？回忆一点一点在眼前闪过，胡梦枕最后被青鸾剑打出原形倒在血泊中的样子是那么的清晰。
　　想到这里，我心里难过得就像被绞在了一起，我明知道自己道行和无风相差太远，却仍然勉强胡梦枕跟我一起送死，本来他好好的活着，如今全是由于我的任性让他妄送了一条命，以后的日子，我又孤孤单单的成了一个人。胡梦枕不在我的身边，原来让我这么的不习惯。
　　静静的，我发现自己连哭的力量都没有了，就这么颤抖着。
　　小青紧紧把我抱在怀里，小青的体温渐渐传到我的身上，我心里面有些安定了下来，无风说过，胡梦枕是昆仑九尾天狐，也许他真的有九条命，能过躲过这一劫呢？
　　不管怎么样，我想，我一定要去找一找胡梦枕，不管他在哪里，不管他是生是死，我一定要亲眼看见他，哪怕是他的尸体。
　　困意渐渐涌了上来，我缓缓闭上眼，如梦如幻的，一身竹青色长袍的胡梦枕轻轻的弹着古琴，抬头，冲我微微笑了，阳光洒满一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