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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2、再换门庭 ...

  •   毓晈之后,便轮到毓昣的婚事。他自然比不得身为德清王府嫡系的毓晈,各项都要次一等。典仪等诸事都只需按他如今现做的这个官儿来筹备,因此事情简便不少。但他仗着自己亦是首代德清王之正牌曾孙,便亲去求了王爷,叫世子便代他出面,往元成君府要了赵易出来,叫他协理婚仪。其实诸事都早已筹备得差不多了,车轿宴饮之类,又都是全的,不过是劳动赵易当日出来做个礼宾之人罢了。大约是因毓晈大婚那日,赵易出足了风头,因此德清王府倒格外郑重其事,备了礼,挑了日子登门求告此事。

      毓旸那里自然无有不允。三月中时候,德清王府便将赵易请了回去。但在毓旸这里,其实并没半点分别。因那日回去后,赵易便寻了个由头从内宅搬了出来,仍旧住在外书房西边院子。且白日里也多不在自己卧房里,只在议事厅东边院中理事。毓旸则仍旧在外书房起居,晚间回内院歇息。因此二人照面时候比先时更少了。

      只苦了常山一个。不但出门办事要他跑腿,便是偶一得歇,虽只隔着一进院落,赵易也轻易并不到毓旸跟前回话,诸事都只是叫他通传。

      而赵易自从搬出内院后,虽不大知道毓旸平日作息之事了,但对他外头一应接应人物,反倒比先时熟悉。毓旸见客,一应都在议事厅上。赵易白日里又常在账房作息,正厅出入动静,自然都在他眼皮子底下。因此他入府半年有余,方才知道,除了钱宇、毓晈这两人外,毓旸身边往来之人还有不少。

      其中来得最勤的一个,便是杨杭。他年初便从禁卫军指挥使一职上卸任,接任了金吾卫指挥总使。不过他与毓旸倒并非是因私交才过从甚密的。杨杭虽是个武人,但做事十分缜密,从不肯轻易落人口实。只因从玉阳山之事后,御驾凡有出宫城之事,必支派毓旸或在前打站,或在后压阵。金吾卫又负责外围防务之事,因此二人倒多是为了公事才往来颇多。众人知道他二人肩上所担,且如今杨杭又早不再掌管禁军了,所以倒也没什么别的猜测之语出来。

      除他之外,便是前国子监祭酒和他几个尚未及冠的关门弟子。若说如今京中还有一二个叫得响名头的奇人,这位春龄先生便无可争议。他出身江南大族,乃长洲周氏子弟。本名苌,字春龄。自幼聪颖,尚未进学时便有神童之名,乃承华年第一位连中三元的进士。金殿试才后,承华帝一问得知其尚未及冠,便命先至翰林院从编修做起。后来历任右拾遗,监察御史,吏部郎中等职位。又外放了几年后,眼看着回京后就是要做侍郎的人,却因事被上司一本参奏,贬回了京。本来还要另加治罪的,但承华帝怜其才情,便叫他去做了太子中允。

      可先帝做太子时并不得意,每每因小事而得咎。底下人自然难免受牵连。周苌虽没遭贬,却再无升迁。于是这中允之职,一做便做到了太子登基。虽然初登帝位,但多年相处,先帝早已看出来,他周春龄虽一肚子学问,才思又敏捷,却惟不愿管实务。因此便格外开恩,支派他去做了学官。之后他便先后在太学及国子监任职。只除了兆祐帝登基前几年,他曾领命做了几年太子詹事。后自兆祐年始,他便正式授职国子监祭酒。一直做到十年前,文星阁突发一场大火,烧了不少孤本典籍。不等兆祐帝问罪,他便索性上书自罪求去。

      当时他已八十多了,兆祐帝见其殿前对答实在老迈昏聩,便没多追究,立时准了奏。可他在国子监几十年,门生少说有几万人。单仍在京的,便不下五千,其中又有多一半在各处任要职。因此自他卸任至今,除了各处轮流挽留他做客外,京中几处私学也纷纷延聘其前去讲学,所以竟流连至今未得返乡。而周苌虽已九十多的人了,却仍旧身康体健,耳聪目明。去年玉阳山之事后,兆祐帝大约是有所触及,便常常邀他入宫,闲叙往事之外,也令他与皇子们讲习学问。因此毓旸虽在宫外,常去邀他,倒也不为所怪。

      其余便是些远支宗室子弟,并从前皇长子府任过职的几个人。赵易虽并非个个都识得,但略走得勤的那几人,却都照过面,讲过几句话。众人也都知道,赵易如今乃是元成君手下第一得用之人。他对这些话也有所耳闻,却只摇头心下默叹,自身境遇与毓旸果真相似。二人虽都因担着虚名而终日忙忙碌碌,却大抵到头来都是为他人做嫁衣的一事无成之辈。

      因此百般设想,皆未料到,这名声居然真于自己有些好处。

      三月里赵易在德清王府和元成君府两头忙。到了四月,毓昣婚仪过后,只松散了几日功夫,便突然有圣旨下来,竟然赏了他一个赞善之职。偌大一个元成君府,只他一人有封。此外便是那老内官,因到了告老年纪,且又曾服侍过多位皇子,宫里便一并有丰厚赏赐给他,且许他回乡或留京养老择一。

      因这老内官幼时是孤儿,入宫时年龄尚幼,所以家乡早无别的亲友在了,毓旸便作主令其仍居于府内,只不再叫他管事了。从此内院诸事,一应都是常远照管。只是赵易见人手不够,便又从先前兆祐帝赏赐的人中挑了几个上来,令常远亲自调教,慢慢地将毓旸贴身之事交渡予他们。

      赞善之职虽只从六品,外头却仍因此而风议不歇。因亲王府除领家令、家丞等职衔之人所食乃君禄外,余者仆、卫等皆只有职而无品。只有太子府属官,从正三品到从七品不等,有詹事、少詹事、冼马、中允、赞善、主簿等职位,皆领官俸。其中詹事再领仆卫舍人等,也都有品级。如今兆祐帝并无太子,如此加封,分明是将元成君府置于两位亲王之上的意思。此举外人可以解为抬举翀光君,或是抬举德清王府。但无论是何深意,分明使人第一眼想到的,便是向着毓旸。那些心中有别想的,难免因此而多虑,转而又引得街头巷尾议论纷纷。毕竟兆祐帝正值盛年,又不肯早立太子。虽则毓旸已承嗣翀光君,但未来有何变数,也不敢断言太早。

      京中风云诡谲,北地亦不太平。入春后,鹿城便时行疠气。一二月间,城中老幼不治之人,竟已达一二百之多。翀光君因疾病流行甚速,不敢怠慢,便奏请京中,增援人、物。因从前教训深刻,兆祐帝得知后,除了立即命驼城派出经验丰富军医整备物资前去应对外,还另外在宫中太医之中筛选人手。恰好灵宝道院的监院樗云知道了,便自请前去相助。兆祐帝正为寻医觅药之事而苦恼,听说了后便欣然同意。

      樗云轻装简从,只带了几个人出京。不过几日功夫,便到了鹿城。其时形势已十分严峻,无奈之下翀光君下了一道严令。规定城中百姓,凡有高热症状的,家人皆需上报,及时隔离医治。若有藏匿行为的,虽未规定苛罚,但亦通告从此该户不得在本地经商。鹿城之民大多从商,此令一出,大部分人便无有不遵的。翀光君将城中最大几处客栈临时征为隔离之所。驼城来的几个军医并民间志愿之士,便在此处熬制汤药,救治病人。因怕反复传染,便是愈后之人,也仍令他们在此处观察十日后方可离开。

      因此樗云方到鹿城时,城中虽紧张却仍是一派秩序井然之态。因翀光君坐镇城中脱不开身,他便临时通告驼城守将邵用,令他派人领河对岸鬼方城中兵士,不时过河巡防,以防塔塔趁乱觊觎。樗云看各方安排甚是周密妥当,便放了心只专心救治客栈之中病人。这一忙便又是一月。期间他衣不解带,和几个徒弟每日休息不过二三个时辰。虽劳累忙碌,但眼见着客栈中病人数量渐渐少了,各人心中皆是一松。可就在大家欣喜不已时,翀光君却突然病倒了。

      京中得到消息时,毓旸正在宫中陪兆祐帝下棋。听说北地有加急奏报进来,初时兆祐帝只当是时疫复又加重。及至打开匆匆览阅后,他便眉头紧皱,又将奏报递给了毓旸。

      此后兆祐帝竟连府也不让毓旸回,即刻便命人替他整装,准备送元成公主回乡探病。因公主在城外玉阳山下另有居所,兆祐帝又命人快马出城宣旨,命她不必回京辞行,只等车驾来接即可。护送队伍则是从金吾卫中抽调,由杨杭带领,经并州西进。

      因事发实在过于突然,赵易知道这消息时,毓旸早已出京多时。不是他不想去追,只是尚未来得及出发,兆祐帝便又有旨意下给元成君府。诏命除了赵易外,所有登记在册元成君府属从皆整装出发,即刻赶往北地。而赵易则从元成君府从六品赞善升任恂亲王府五品丞,他从今后便改为侍奉毓昑了。

      世时便是如此难料。赵易这里看着府中众人忙忙乱乱的,因身份已大改也插不进手去。独那老内官见了,便求告宣旨的内侍官,说元成君不在,府中仍仰赖赵赞善统筹诸事。不妨等这里整装事毕,再请离去。否则若误了北进之事,众人也担待不起。

      那内侍官想了想,便卖了个人情,自己跟了常山到门厅那里候着去了。赵易虽心中乱糟糟的,但手上亦不敢停歇。他吩咐常远清点人数后再来报与他。自己则进了账房,将自己心中料想,所有毓旸可用之物一应勾选了出来,叫文书速速抄录,自己则带了人去去库房清点搬运。事情做到一半,常远便上来报,说除了先前派在内院照管花草的两人以外,其余名册上人一个不差皆在府内。赵易想起那几个人原是兆祐帝特意从教坊司挑了,赏赐给毓旸的。之前常远便曾提起,从毓晈大婚前几日,这几人便不见了。赵易想着她们必是逃走了,报了毓旸后,他也并未当回事。他既然未作计较,赵易便也没报官去。如今外头有内官在,想必瞒不住,赵易便叫文书一一记录下来。所有名册账册理好后,赵易在上头签了字,再由常远递送了出去。外头人进来清点无误后,便是锁闭二门,等宫中派人来领了人和东西一齐往北地去了。

      赵易和老内官自然不在名册中,便仍到外头等候。赵易方才忙得几乎恨不得有四只手,两双足,此时突然歇了下来,便有如突然脱力一半,只倚靠在门边喘息。

      那老内官见他几乎虚脱,便上来探他额颈,后便拱手道:“亏得是赞善在。否则不知早已乱成什么样了。”

      “阿翁谬誉了。不过是照章办事罢了。元成君此去北地并非是应罪,横该如此的。”

      老内官听了便摇头道:“赞善年轻,自然是不知道里头分别。此去虽非应罪,却也不是什么好差事。我年岁长了,已无力追随。却还记得先帝还是太子时候,慎亲王离京赴岭南时景象。因无人掌事,便和今日光景差了太多。”

      赵易知道慎亲王本是承华帝长子,颇长先帝几岁。先帝立为太子后,他便领旨赴岭南封地去了。其幼时,原颇得承华帝宠爱的。后来却不知怎么屡犯圣颜,一贬再贬,从一个亲王一路降成了抚远侯。如今的元成君府便是在当年慎亲王府底子上改的。赵易早知道这老内官已是历经三朝的老人了。不过听他语气,仿佛与这位扶远侯关系匪浅,便好奇问道:“难道阿翁竟是慎亲王府旧人么?”

      那老内官便点头道:“彼时咱家还只是个入宫不久的小黄门而已。当时适逢承华帝皇长子年满十四分府开衙,我便随了师傅一同出宫入府。初时一切倒还顺遂。三五年后,皇长子封了慎亲王,并迎娶西南腾永土官之女为妻。那时因师傅年纪大了,看我办事还妥帖,便在告老前将我荐了上去。在慎亲王府,我做了又两年内官,承华帝才封先帝为太子。此后一二年间,在京诸王便纷纷受命前往各自封地。我犹记旨意下来那日,也是这般事先并无一丝征兆。宫中突然派来两名御前内官,领着一队人马入府宣召。只许耽搁一日,慎亲王夫妇匆匆进宫谢恩辞行后,便由金吾卫护送着先往南去了。府中其余人等便锁了有三日,方才各有分派。其中除了略有头脸的几个掌事之人外,剩下的皆跟着南去。而亲王府中有品级的人,却无一人跟随,后悉数入了太子府任职。”

      赵易听了,便蓦然无语良久。

      帝王家自来如此。纵有恩爱亦难免猜忌,父慈子孝也难逃防范。承华帝子女众多,对先帝也算不得十分中意。可一旦储位确立,他满心考量的,便是如何确保国祚绵长。当年慎亲王突然遭遣,心中自然郁郁。因此言语间便难免抱怨之词频频。后来岭南那边王府掌事诸人皆是京中另行指派,其中总有一二个为了荣华背主之人。这些话就难免添油加醋后又落入了承华帝耳中。他虽并没立即发作,可时日长了,父子离得又远,自然渐渐地就生出了厌弃之心。其实也不单对这长子如是。那一二年里,连太子也是动辄得咎,日子过得并不舒坦。不过这慎亲王比别人吃亏就吃亏在,有个土官岳父。

      腾永此地,紧临着摆夷。其实西南各地土官本就是外邦之地方割据罢了。若是中原王朝鼎盛时,他们便内附称臣。若是中原战乱国弱,他们便自己竖旗为王起来。最坏的时候,莫过于中原衰弱而外邦一统之时。那时他们难保就不会成为先锋爪牙,荼毒生民。

      彼时恰好摆夷出了一位自称大摩罗王的邦主,几年间厉兵秣马,收服了周边几个小邦,便有些志满意得起来。而腾永老土官——慎亲王那位岳父,早已入了弥留之际。因他只一个幼子,权柄便落入了其出身摆夷的母舅手中。此人见主弱可欺,便生出了觊觎之心。早暗中勾结了那位大摩罗王,自愿献出当地一半税赋,求其帮扶,成为腾永之主。此事虽然知道的人并不少,但边地语言不通,习俗差得又远。虽上层称臣良久,又深慕汉风,但在底层百姓中,仍当自己是摆夷人的为多。因此事情到了差不多快成之时,这人方才一纸奏疏送到西南宣慰司,说腾永土官已换了世系,求中原陛下另册封诰云云。

      承华帝三日后才得知详细经过,登时大怒。他一边派宣慰使屯兵边界,一边下旨便去叱责自己长子,说他知情不报,欺上瞒下,实在可恶,因此褫夺亲王封号,降为郡王。

      其实这慎亲王所封之地,和腾永离得尚远。只不过比起万里之遥的京城来,看去确实要近。慎亲王自己妻弟遭人囚禁,正在懊恼万分时候,突然又接了这封旨意,心中一时激愤,便上奏疏辩解,说只肯承认失察之罪,余罪不敢领。承华帝见了这奏疏,并无再多一言,只叫尚书台再拟旨意,将慎郡王再降为抚远侯。消息传到岭南,他们夫妇两个便双双称病,闭门不开。后来这一病便病到了父子阴阳相隔,先帝初登帝位之时。

      “我服侍过一位亲王,后又接连服侍过先帝和陛下两位太子,最后一位便是元成君了。赞善莫怪我倚老卖老。据我看来,今日之事,除了赞善一力措置得当之外,若非陛下仁善,恐怕本不得如此容易过关。元成君此去北地,从此以后他便是手握重兵的藩篱之臣,怕是今生再难返京。”

      赵易明白他暗示之语。从此毓旸要人要东西,都得看陛下心意。譬如今日虽格外开恩,许带人带东西好好地走。但又特特将自己留下,便难免是警示之意。毓旸毕竟是他亲生儿子,最近一年又对外频频示好过的,也不好突然就拉下脸来。所以说陛下是恩威并济。不过肯暂留赵易主事,倒确实是格外开恩。否则就凭老内官一两句话,断没如此分量。

      二人聊了几句,便看见领头二人从二门内出来了,想必已是清点好了人口东西。他们使常山常远锁了门,赵易又嘱咐了几句,便和老内官匆匆作别,上了车驾,往宫内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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