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烙》妃*白泽

4、清明 上

　　“小王爷，静亲王来府，正在前厅和夫人说话，夫人差人来问，您……”

　　已经过了一天了，我一直呆在书房，想允浩的事情。从猎场初遇，到击掌为友，以及之后那一日日的共猎……允浩都极少提及他自己，他从哪儿来，家里有什么人，又住在哪里？白狐之说虽那样笃定，但其实我还是将那当作玩笑之言，怪力乱神之说从来不足为信，面对允浩真诚的笑容，我只当男儿漂泊四海无牵无挂，只求快活自在，也便没有太过在意和追问。

　　可如今……纵然埋头书房细细想了一整天，我所了解的允浩的信息依旧少的可怜，对于一个自称是狐的男人，我现在似乎也只能相信他真的是了。“怎么可能……”我揉揉脑袋，允浩啊，你若真是狐狸，叫我怎么救你？！

　　“小王爷？”幺儿立在一旁，听到我叹气，躬身问了一句。

　　“嗯？！”幺儿刚才好像说了什么，我光想别的了，根本没注意到。

　　“夫人还等着您回话，静亲王您要不要见？”幺儿看了看门口，又重复了一遍刚才的话。

　　“……走，过去看看。”我站起身，接过幺儿递过来的披风，挥了挥手。

　　“是。”幺儿跟在我后面，“小王爷您慢点儿，天儿凉，再加件儿衣服吧。”

　　“呼，还真是有点冷。”像是回应幺儿的话，转过回廊的时候一阵冷风从侧袭来，“没事，有那功夫还不如走快点。”我裹了裹披风，加快脚步，“对了，静亲王来了多久了？”

　　“也就半盏茶的功夫，王爷便装过来的，所以夫人以家礼款待，没有通报。”

　　“那……说是什么事儿了么？”

　　“王爷家里的宾客远游回来，带了些礼物，好像是祛寒的药之类的，王爷说知道夫人的寒病每到秋冬季节总难熬些，就送过来了些。奴才听得也不甚分明……”已经快到前厅，幺儿跑上前推开偏门。

　　“哦。”我点点头，“稍安勿躁，我会帮你。”耳边响起静亲王前天在我耳边说过的话，他的声音那么冷静，冷静得几乎不带一点温度。我推开厚厚的门帘，房里的热气来的突然，竟让我一阵激灵。

　　“啊！书房离这儿七拐八绕的，还好转迷糊以前没进错门儿！”我接过丫鬟递过来的手炉，温暖的叹息了一声，“王兄没等急吧？”

　　“这孩子，这会儿不能去打猎了，就一天窝在书房里，见了你王兄还这么没大没小……”母亲正拉着静亲王的手说话，见我进来，也忙把我拽了过去，

　　“你身边儿跟着幺儿，还能转迷糊？说起来你那书房，才是你挑了个好地方，冬暖夏凉的，还清净。也难怪幺儿那么精明能干。”静亲王拉着我在暖榻上坐下，拽过毯子给我盖上，“这天儿冷的快，你虽然不像我，但也要注意身体，你那书房离得远，别疏忽了，我带来些青炭，烧起来没烟没味儿，正好不耽搁你看书。”

　　“谢谢王兄惦念。”我看向他年轻的脸，眉目疏淡，浅笑盈盈。我想起那日猎赛，他一身白衣立于马上，出手迅捷，眼神犀利，呼喝之声气势非凡……与我眼前这个温柔的人真是同一个么？

　　“夫人，司大夫来了。”正出神间，一个小厮隔着帘子小声通传。

　　“请他在房里稍候片刻，莫要怠慢了，我马上过去。”母亲示意身边丫鬟打赏，侧身换了一只手炉。

　　“是府上有人身体抱恙还是？”静亲王问道。

　　“那倒没有，只是换季了，按例让他过来瞧瞧。”母亲笑着站起身，“你们小哥俩聊。”

　　“这样啊，那正好让大夫瞧瞧我带来的药材，看用不用的上。”静亲王笑道。

　　“嗯，司大夫可是惜药如命，看见你那些宝贝，还指不定怎么惊叹呢！呵呵。”母亲裹上暖裘，带着房里的丫鬟们出了门。

　　“在中，郑公子的事，是我唐突了，我原以为他虽不是王府之人，也断不该身份不清不楚，那日本想可以安然度过的，谁曾想弄成了这般境地。为兄还说要帮你，却是帮了倒忙。”静亲王握住我的手，面带愧色。语毕，又轻轻咳了起来。

　　“王兄言重，在中深知你的心意，那日若不是你尽力周旋，又帮我和允浩担保，这事肯定会更棘手，如今我只庆幸没有牵连到王府，皇恩浩荡，”我忙端起桌上热茶递过去，“王兄做的这些，我已经很感激了。”

　　“你是我兄弟，帮你是应该的，这事我既然揽了，自然就要帮你到底，离三日之限已不远，可有什么对策？”静亲王宽慰的拍拍我的手。

　　“还不知道，”我摇摇头，眉毛重新皱成一团，“我……”抬起头看着静亲王探询的目光，我却不知该怎么跟他说。

　　“唉，你也不是小孩子了，”静亲王见我欲言又止，吞吞吐吐，叹息着摇摇头，“虽然那郑公子看起来不是奸邪之辈，但交朋友总该知根知底，你可不是闯荡江湖的浪子，你身后可是整个金王府啊……”

　　我深吸一口气，今时今日，我才算真正领会到什么叫做“侯门深似海”，从前的那些洒脱自在，其实就是枷锁，随时都会把我，把整个金王府紧紧锁住，无法脱身。果然我还是太任性了么？我突然开始想念允浩，不是这些天在书房闷头回忆的想，而是真切的想念关于他的一切，他仿佛一切都了然的笑容，他说着“我在这里”时身上的青草气息……我咬咬牙，不管怎样，就算是欺君，我也要救他出来。

　　“在中，还有时间，慢慢想法子，太子那边我会疏通，看能不能帮上什么忙，”许是看我的表情太凝重，静亲王有些担心的望着我，“但是听我一句，不要做冒险的事。”

　　静亲王站起身，盖在我和他腿上的毯子滑落在地，脚上的软底冬靴如若无物的踏上去，他一边往门外走一边说，“你要考虑的不是能不能，而是值不值……”我忘了起身送他，只望着地上的毯子，仔细想着他所说的话，以及刚才脑子里突如其来的想法……

　　“小王爷，有人要见您。”我正权衡着利弊天人交战之时，幺儿掀起门帘走了进来。

　　“什么人？怎么是你来通传？”我皱了皱眉。

　　“那人挺奇怪的，说来也巧，奴才送静亲王回府，回来的时候，刚好看到往王府里送冬炭的老孙头，就帮他把车推到偏门。那人就在门口站着，也不知道站了多久，等我带着老孙头领完钱送他出去的时候那人还在那儿，我有点儿疑心就过去打了声招呼，他说要见您，还递了名帖，我就给带进来了。”幺儿从袖笼里掏出帖递给我。

　　“那人什么样儿？”我接过来，随口问道，“既有名帖，为何不从大门送进来，在外边儿挨风吹。”

　　“奴才也纳闷，那人披个斗篷，看不清脸，但衣饰华美，应该非富即贵。”幺儿笑嘻嘻的回答。

　　“你啊……”我瞟了一眼幺儿，他腆着脸笑，“奴才没拿什么好处，真的！”

　　我哼了一声，不再计较他那不管拿没拿都是没拿的“好处”，视线转到手上的名帖，很普通的一张帖，无烫金，无描红，翻开，只有“夕乐坊朴有天”六个字。

　　我确认名帖上的这个人我并不认识，也从未听谁说起过，那么，“夕乐坊”又是个什么地方？

　　“幺儿，你可听说过夕乐坊？”我把名帖递给幺儿。

　　“就是今晚要开张的赌坊啊！和烟月楼对门，听说花娘子还亲自上门送贺礼呢！”幺儿一听“夕乐坊”三个字，眼睛立马亮了起来。

　　“哦？！烟月楼对面那块地，终于有人敢买了么？”这个夕乐坊来头不小，连烟月楼油盐不进的老板花娘子都亲自登门送礼……

　　“去把人请到书房，然后将名帖送去静亲王府，就说今晚我做东，请贵客们务必赏脸。至于夕乐坊那边……”我站起身，手指在幺儿捧着的名贴上敲敲。

　　“小王爷放心，奴才知道。”幺儿笑着将名帖收进怀里，利落的掀起帘儿退了出去。

　　“呵呵，还真当我要去找乐子啊……”我摇摇头，抱着已经快冷掉的手炉往书房走，手里却慢慢沁出一层汗。“夕乐坊朴有天？不管你是何许人也，但愿我没猜错……”

　　定定心神，推开书房的门，几个丫鬟家丁正在屋里烧炭，我把手炉交给迎上来的丫鬟，挽起外衣的袖子，“不错，挺暖的，这就是青炭？”

　　“回小王爷，是。夫人说小王爷常在这屋呆，就让我们先拿过来给您烧热乎了。”丫鬟们递上帕子，热茶，又是一阵忙活。

　　“有没有给司大夫送一些？”我解开领口的扣子，“已经可以了。”

　　回话的丫鬟点点头，转身招呼烧炭的家丁，“就这个温度，惦记着进来添炭，天儿冷多上点儿心，”又转过来对我一躬身，“听幺儿说小王爷要在这屋见客，奴婢们先下去了。”

　　“原来王府的生活这般安逸舒服，倒是没听允浩说起过。”耳边响起一个慵懒的声音。

　　“朴老板是么？看来是王府的下人们怠慢了您啊……”我看向坐在我书桌前的男人，轻轻笑道，看来我真的没猜错。

　　“王爷客气了，只是他们没发现我罢了。”他旁若无人的伸了个懒腰，满足地叹息一声，“真暖和！”

　　“呵呵，你们俩的存在感倒是一样差。”我想起允浩那日的出现，也是如此突然。

　　“非也非也，”他轻轻抿着嘴唇，坐直身体冲我摇着食指，“他可不是存在感差才没被发现哦！”

　　“是么？那是为何？”我打量起他的样貌，这个朴老板笑起来风流却不轻佻，认真的样子深情却不显老道，也难怪阅人无数的花娘子会对他另眼相看了。

　　“他不是跟你说过了么？怎么，你不信？”他挑起嘴角，那笑容带着一丝挑衅。

　　“……”我没有答话，眼前闪过名帖上的那个“夕”字，笔法诡异的像一只眼睛，兽类，妖冶的眼睛。

　　“你若是不信，又为何要救他？”他见我不答话，复又问道，此次语气里真的有了一丝疑惑。

　　“因为我们是朋友，不相弃，不相负。”我抬起头答他。

　　“呵呵，那你又可知道，这些东西他根本就不需要，他要脱身简单得很，只怕连累你才束手等待？！”

　　“那他需要什么？”我理着外衣下摆的穗子，轻笑着问。

　　“他的愿望，一开始便已告诉了你。只是人和人之间太复杂，只怕当他懂了，也已经走不出了。”他站起身，缓缓走到我身前，声音里透着一丝无奈。

　　我听着他说允浩，心里忽然有些难受。自初遇以来的所有事情我都已想了不知多少遍，此刻却依然很迷茫，而这迷茫和难以解释的不适感，我想，只有将允浩救出来才能找到答案。我又想起初遇时允浩的笑容，那双清净的眼，“就算你是狐，真是狐，我也不在乎。”我在心里说，连日来的不安烦躁终于开始平静。

　　“不管他需不需要吧，总之我们击掌之时便说过此生不负彼此，所以，我要救他。”我站起身与他平视。

　　“这话说的……还真叫一个……”他看着我突然露出一抹暧昧的笑容，随后爽快的说道：“那是自然，不然我也不会放下夕乐坊一堆要忙的事跑来你门口吹风。今天晚上开张，带上那个需要确定允浩身份的人过来就行。”他的语气轻松，好像刚才那些严肃都没发生，也好像今晚的事一定会顺利的云淡风轻。

　　“好。”我握住他伸过来的手，心里赞叹，允浩啊允浩，不愧是你的朋友，维护你，帮你，真叫人嫉妒呐……（允浩：阿嚏，其实你就是吃醋了……吧）

　　“夕乐坊……”我念着这个今夜会成为主角的名字，嘴角牵起一个弧度，“就让耽于玩乐的金小王爷，见识一下你的本事吧！”

　　喧嚣声起，京城的一天，才刚刚开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