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乱世灵狐 （ALL白琉璃）》应如火

10、恶人（上）

　　进入启开的双拉门，脚踩着一尘不染的木地板，两道白衣修长的人影来到花木扶疏的庭院旁。紧挨着庭院的这个房间并不算很大，但因为格外整洁，反显出些井井有条的空旷感。
　　白川家康有些难为情地请白琉璃在茶桌旁坐下，他既无法奉茶也无法让人端点心出来招待，因为这只是他的另一段回忆。
　　随着一阵清脆的风铃声响起，年幼的白川凛踏入门内。他衣衫破烂，袜子脏的吓人，身上四处都是刺眼的擦伤，眼中却闪烁着崇敬又喜悦的光芒。男孩将腰带解下，对着室内的供台双手合十，拜了又拜。
　　“今天又拜托您的庇佑了！”
　　白琉璃看到他的神情是在这么说，还看到原来那腰带的另一侧塞着祖传的那面铜镜，可他显然还没到会用铜镜的年龄。
　　“他的父亲告诉过他，我就是那个将铜镜带入白川家的祖先，所以阿凛将我的神牌请进了自己的卧室，每次试炼回来都会对我说话。”
　　白川家康深深地叹了一口气，满心自责地看着男孩的侧脸“原本我留在白川家的这一半灵魂一直在祖传的修灵场内沉眠，但自从阿凛开始修炼后，我时不时就会醒来听他说些孩子气的话。”
　　“被吓成那样都只会死撑的小孩能有多少孩子气？”白琉璃一脸不屑，但他接着便看到幼小的白川凛突然伸开腿坐着，双手撑在自己背后对祖先的神牌露出一个笑容，又叽里呱啦说了一长串日语。
　　“啊，毕竟还是个孩子，他当时并不完全清楚自己接下了怎样沉重的责任。”白川家康无奈地皱着眉头，似乎有些难以启齿。
　　“在比较清醒的时候，我会跟着这孩子出门看他试炼，所以才有刚才那段回忆。此时我的这一半灵魂还在镜中沉睡，但回忆是互通的……我记得阿凛从十岁起就再也没有哭过，从那以后……”
　　白琉璃见他眼巴巴地看着幼小的白川凛，神情颇有些失望，略一琢磨便明白了“从那以后他是否就再也不对你的牌位说话了？”
　　“呃……法师如何得知？”白川家康不自在地摸了摸鼻子。
　　“这有什么难猜的？因为你这个祖先从没帮过他的忙，每日拜你的牌位也无法减轻他的痛苦呀。”白琉璃冷冷地哼了一声。
　　白川家康臊眉耷眼地低下头，又摸了摸鼻子“总……总之，十岁以后，阿凛的性情就逐渐变得孤傲冷酷，时常独自在道场加倍进行体术与法术的修炼。我还是被供在这里，只是清醒的时候越来越少。”
　　怪不得……白琉璃暗自摇头，难怪那小子能有如此惊人的忍耐力，被自己戏耍折磨成那样都没崩溃，原来从小就这么擅长自虐！
　　“但我还记得阿凛在十八岁时遭遇了双亲的离世，他需要马上证明自己能接手阴阳师之位和家族继承人的责任。为了成为铜镜真正的主人，这孩子独自闯入镜子的试炼幻境，被困了七天七夜……”
　　“白川家康，说来说去，你就是想说白川凛其实很可怜吗？”
　　面对白琉璃冷淡的眼神，白川家康好似被人一把捏住了脖子，声音艰涩地嗫嚅道：“法师莫怪，我只是想说，阿凛他接受的是恶人的修炼。他没有选择，历经常人无法想象的折磨后只剩下了恶念。”
　　“为了尽快变得强大，惟有摧毁善念，变得冷酷无情又阴险狠毒。可是，这不是他一个人的错！分明是我在临终前考虑不周造成的恶果……所以，法师……能否多给他一次苟活的机会？就……就由我来替他赎罪吧！”白川家康双手撑地，深深地俯下身去。
　　“白川，你知道自己在说什么吗？”白琉璃眼中有种令人看不懂的情绪在翻滚，他拢着双手冷笑道“从来只有前人栽树后人乘凉，你堂堂祖先居然要为后代赎罪？也不怕笑掉人的大牙！”
　　白川家康的额角沁出冷汗，是个不得到原谅就死跪到底的模样。
　　“真奇怪，以你的能力不可能无法帮白川凛渡过试炼期吧？”
　　白琉璃板着脸，挪动双膝凑近，伸手朝白川家康的衣袖里捞了一把，抓出一个血红色的圆球“还有这个，以你收拾酒吞的手段，当年怎么可能轻易死在它手上？还隐瞒了什么？给我说实话。”
　　“什么都瞒不过法师啊……”白川家康直起身来，满脸都是苦笑。
　　让他怎么说？他打败酒吞后重伤不起，拒绝了一切治疗，只因那世间已经没有眼前的这个人。他早就心如死灰，不愿残存于世。
　　白川家康接过血红色的圆球掂在手里，起身走入庭院中，狩衣的宽袖随风扬起，显得他的背影有几分寂寥。白琉璃移步跟上，刚踏入石子路便发觉四面犹如透明的幕布被拉开了一般展出另一番景象。
　　这是一个更为开阔的庭院，树木高大茂密，花草杂错盘踞，看似不成章法。原本三五个井口大小的池塘变大了五倍有余，粼粼波光随风浮动，水面上漂浮着淡粉色的花瓣，星星点点汇成一湾花流。
　　沿着小湖走了几步，白琉璃猜想这里应该是白川家康故居的后院。
　　“这就是你以前提到过的后院里的那颗老樱树？”白琉璃走到湖边的樱树下伸手摸了摸树干，竟能感受到那份粗糙。显然这不是普通的回忆里的场景，要么是幻境，要么是这回忆里有太深的执念。
　　“原来法师还记得曾经交谈过的事，我很高兴。”白川家康似乎背着头笑了笑，他竖起二指，在自己身前空画了一个六芒星，随手将圆球封住丢进阵法里。灰色的光聚紧裹着圆球，慢慢沉入水中。
　　酒吞童子先是被守灵阵的法力反噬，后又被白川凛的纸符炸碎，白川家康苏醒后大概也用了些手段，此时它的元神已经彻底没了意识，再被这么一封印，几乎可以预见长久的深眠。
　　“你高兴什么呀？哼！就会跟我东拉西扯！”白琉璃怀疑白川家康是在拖延时间好让白川凛醒来后逃跑，不由得心里一冷，勾着嘴角漫步逼近“你知道你眼中受尽折磨的可怜小孩怎么得罪了我吗？”
　　闻言，白川家康的背影一僵，宽大的袖口遮住了他紧握的双拳。
　　“他为了抢夺铜镜，要杀光我认识的每一个人！”
　　“他要把我炼成式神，让我听凭他驱使……”
　　白琉璃嘴里例数着白川凛的恶行，慢慢走到白川家康身后，眼看着这人犹如一个纸糊的人形风筝被拆毁了一样一点点垮了下去。
　　他心里有些不落忍，抿着嘴抠了抠手，犹豫片刻，觉得还是应该让这个呆子知道些轻重，于是低下头凑在对方耳边轻声道：“他呀，还想强、暴我，想把我脱光了做那生小孩的事。”
　　“八嘎——”白川家康嘶吼着抬起头，双眼翻白，嘴里突然冒出滚滚黑烟。白琉璃被他骤然不见瞳孔的双眼吓了一跳，却见那眼白的部分也在须臾间变得通红，他很快就被黑烟笼罩，一股极为阴森的寒冷气流在他的周身缭绕，层层冰冷，看起来十分可怖。
　　怎么可能？白琉璃目瞪口呆地看着状似恶鬼的白川家康暴怒而起，他腾飞到湖面上，伸出双手凌空一展，只见刚刚被封印的球似的酒吞童子破湖而出，还没停稳就被打得团团转。
　　须臾间吼叫声响彻天地，酒吞被打得四处乱飞，白琉璃见白川家康越来越失控，急忙冲上半空试图阻止。他刚想抓住对方的衣袖，一伸手却捞到一团麻痹的刺痛感，心中一惊，忙转身落地。
　　糟糕！白琉璃想借灵疗伤，转而记起这是在镜子里，只好作罢，他对着手指吹了会儿仙气才朝空中吼道：“白川，你怨你的不肖子孙罢了，在这里打它做什么？！快住手！你的凶气冲伤我了！”
　　残缺不全的血红色圆球弹跳了两下，被一只手猛地抓住，那只手的五指尖利犹如兽爪，手腕上围绕的黑气停滞在了湖面上空。
　　白川家康如一团人形浓烟，缓慢地漂移到湖边的地面上。
　　白琉璃皱着眉头，一边甩手一边小心靠近，等他扶上那人的肩膀时，就见黑烟瞬间散去，露出颤抖着的白色衣料。
　　白川家康恢复了人样，他垂头塌肩地将酒吞童子砸入地面，嘴里嘟囔着什么，鼻音厚重，仿佛有说不尽的委屈。
　　“白川，你怎么会是……恶灵？”
　　白琉璃没等到回答，却听到一声哽咽，他略带几分慌乱地松开了这人的肩膀，手足无措地看着他哭得越来越厉害。

作者有话说

　　本章在lofter上是六千多字，发表到这边拆成了两章，看起来好看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