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1、恶人（下）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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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哭什么哭？！我问你话呢！”白琉璃气得想骂人，怎么搞的好像是自己在欺负他？心里却明白，白川家康大概是羞愧到了极点。
记忆中的白川家康虽然有点呆气，却谦卑有礼，学识广博，懂风雅知情趣，脾气温和，心地善良，和白川凛是全然相反的性格。
这样的人死后竟然会成为恶灵？！真叫人百思不得其解。
不论如何，他不会对自己耍诈，确实不该随便怀疑他……白琉璃烦躁地抠抠手，又凑近去放软声音哄劝道：“其实你不用觉得对不起我，我又不是好欺负的！你但凡晚醒一步，我已取了白川凛的性命！”
“我还炸了他的烟土，毁了他的人马，断了他的退路……”
“那是他……自作孽……可我……呜……无颜以对……”白川家康抽抽噎噎，拿袖口死死捂着脸，一句话破碎得不成样子。
这可真是把自己给坑惨了！白琉璃哭笑不得，他还没哄过比自己儿子更大的男人，只好从背后抱了抱他，接着说：“我还想逼着他死后入魔变作恶灵，给我的儿子当食物呢！我儿子是刚入世的魔狐！”
“谁知你才是恶灵！想赎罪？不如你来给我儿当食物可好？”
“好……”白川家康擤着鼻子抬起头，露出湿润的双眸和通红的鼻头，连小胡子都是湿漉漉的，看起来像一株被雨水打湿了的含羞草。
“好你个头！”白琉璃在他额头上不轻不重地拍了一巴掌“你这种千年恶灵，凶气极煞，成恶的来由又不明，我儿子可未必受得起！”
“是因为分灵……”白川家康清了清嗓门，终于认真答道“法师曾指教过，恶为攻，善为守。恶喜阴，善承阳。恶镇妖邪，善渡亡灵。我将灵魂分作善恶两半，恶之极是为攻坚，善之极是为守护。”
“所以你留在白川家的那一半灵魂全都是善念，无法攻击那些在试炼中出现的邪祟？！”白琉璃全明白了，他这才觉得白川凛真有点可怜，家里供的祖先帮不上手，镜子里的祖先又不敢随意唤醒。
“可是，你这极恶的一半灵魂好像也并不太恶？”
我纵有十分的恶，在你面前也如同虚设。白川家康咽下这句话，苦笑着说：“怨恨和激怒才会令我显形，总不能那副样子来见法师。”
白琉璃眼前浮现出他滚下山坡的狼狈模样，姑且接受了这个说法。
“不瞒法师，我确有理由怨恨酒吞童子……不，应该说我怨恨那个时代。”白川家康俯身捡起半残的圆球，眼神闪烁，表情凝重。
“在平安时代，阴阳师们不会消灭邪祟，只会封印或者驱逐它们。贵族和武士们都十分推崇这一点，认为这代表着阴阳师的善念。”
白琉璃无语，揣着双手冷笑道：“怪不得白川凛差点被式神咬死都不肯让无心用血灭了它们，原来是在遵守你们阴阳师的传统？”
“是啊……”白川家康点点头，突然抬眼看着白琉璃“无心是谁？”
“他呀，是个不老不死的妖怪，不过血能杀鬼，还不算完全没用。我是在你回国后遇到他的，本质上，他就是个混吃混喝的大骗子。”
“那他和法师是……好友？有交情？”
他？白琉璃不屑地翻了个白眼“一千多年几乎都同他待在一起，算是有点交情。但这厮不知好歹，说他两句就吵着要同我割袍断义！”
是吗？可你提到这个人的口吻如此亲昵，仿佛对方是最熟悉不过的存在。白川家康感到胸口酸意泛滥，有什么东西倒流入肚。
“这次重逢，我见法师待人亲切了许多，想来是因为和那位无心长久相处，法师也习惯了喜怒形于色。”白川家康深深地沉出一口气，如释重负地笑看白琉璃“真让人羡慕啊……我一直都很钦慕你。”
白琉璃茫然地眨眨眼，他们离的很近，近到对方能够遍数自己的睫毛。钦慕这词用得没有什么不妥，可他的眼神看似有什么不妥。
白琉璃生前的性子冷若冰霜，只有极少数主动靠近他的人才能发现那隐藏在骨子里的外冷内热。对于白川家康，白琉璃不是没有好感，只是刚想把他规划为友人一类，他就告别回国，余生也没再见。
那此刻的深情凝视又是什么意思……空气凝滞着，白琉璃的胸口突然“啪”地一响，就见一只蓝色小手一把抓住了白川家康的衣袖。
糟糕！儿子饿醒了！白琉璃刚要抬手护住婴灵，却见小小的蓝色身体飞快地沿着白川家康的胳膊攀爬到肩膀上，抬头与他对视，蓝黑色的瞳孔里印出男人微笑的面容。
“呵！”幼小的婴灵绽出一个大大的笑容，露出两排利齿。
“幸平！”白琉璃想伸手去够，却见白川家康极快地退了两步，小心翼翼地将婴灵接到手心上，又搂进怀里，低头对他轻笑道：“法师是享有盛名的狐仙之后，没想到郎君会是魔狐，郎君名为幸平吗？”
“幸福的幸，平安的平。”白琉璃犹豫着缩回手。
“是这样啊，白幸平，幸福平安，父之所愿……”白川家康将自己的双臂交叠，形成一个浅浅的摇篮，小小的蓝色婴灵乖顺地窝在那摇篮深处，在白琉璃看不见的地方，他轻轻叼住了这个人的手指。
白川家康感到指尖剧痛，却仿佛毫无所觉，只仰着头去看湖边的樱树，透过层层樱云，他看到了自己的回忆深处“……回国的那年，樱花开的正好，灿烂的樱云笼罩在湖面上，美丽极了。我总是忍不住遗憾，若能与你共赏，那该是多么好……”
“次年，原本有机会再次遣唐，却听回国的僧侣说起你……”白川家康微微侧过身，怀里的婴灵开始用力吮吸他的手指“听说你已娶妻生子，我便打消了重赴大唐的念头。”
“酒吞童子大闹都城的那一年，我听说了你离世的消息……这世间没有你白琉璃，那便也没有什么是我白川家康所牵挂的了……主动请缨，舍命相拼，分灵……全都是我心之所愿。”
灵力正在迅猛流失，白川家康将婴灵搂得更紧了些，他四肢酸软，干脆坐倒在樱树下，背对着白琉璃，庆幸还有力气说完想说的话。
“在大殿里听乐师演奏的时候，我会想起你。”
“在荒山野岭赶路的时候，我会想起你。”
“在月下饮酒，灯下书写的时候，我会想起你。”
“可是你明明都已经不在了呀……哪里都没有你呀……”
樱花的花瓣飘落在男人紧皱的眉宇间，仿佛他的悲伤也有形有色地穿越了千年，落在同样的庭院里，落在同样深爱的人眼前。
“生前一直努力学唐话，可惜当年没有勇气说出口。”
“白琉璃，吾心悦汝……”
魔狐和男人同时发出一声满意的叹息，白川家康的全身突然乍现无数道流血的裂口，紧闭的双目也在流血，就像两道赎罪的血泪。
“犯下那样的过错，我又能为你做些什么呢？……”
不知该如何弥补你，不知该如何惩罚自己，你明白吗？这份心意。
白琉璃明白了，同时也终于发现了不妥，婴灵正以肉眼可见的速度长大，光溜溜的脑袋生出了头发，发丝变得越来越长。与之相反的是，白川家康的身体变得忽明忽暗，模糊不清，犹如一团灰雾。
“幸平！快住手！！”白琉璃心惊肉跳，左臂上的五个银环脱手而出，一个接一个地飞到他的头顶上，凌空组成巫族白氏封灵的阵法。
“白川！你快放开他呀！！白川！白川家康——”
银光与蓝光激烈碰撞，纠结成一团巨大的光球，白琉璃额角沁出冷汗，飞快地双手结印，光球随着高低起伏的咒语声游移到湖面上，露出樱树下一团黯淡的人影。白琉璃收了手，踉跄着跑到那人面前。
“白川家康！你这个笨……”指尖刚碰到那片灰，就见他瞬间破成了无数道流影，乘着风，伴随着樱花，了无生息地飞散了。
唇间有风的碰触，好似在亲昵地道别。
白川家康心平气和地消失在人间，此时，没有什么东西倒流入肚。
随之一阵轰隆声响起，围墙，巨树，樱花，草木和那片波光粼粼的小湖……眼前充满了思念的庭院开始迅速崩塌，它们大片大片地裂开，剥落，粉碎，消失，只剩下无边无际的黑暗。
白琉璃愣怔在原地，两手空空，怅然若失。他往黑暗的最深处看去，仿佛看到遥远的黑暗彼方有人影闪现，但还没等看清，那人影就消失了，只剩一点萤光由远及近，悠然而至，悬浮在他的鼻尖处。
那是一只萤火虫，忽闪忽闪，散发着亲昵的气息，白琉璃伸出手掌，任由他停留在自己的掌心，而后，默默地将萤光护进了心里。
“白川家康，我没有学过日文，但你值得我说一句……”
“八嘎……”
半空中纠结旋转的光球不知何时停止了转动，银光落下，重新化作五个银环逐一飞回，又套在了白琉璃的左臂上。蓝光悠悠落地，在黑暗中旋转又旋转，最后变作一个长发长袍的十岁男童的模样。
“阿耶！”男童欢笑着扑进白琉璃怀里，抬头露出一张美丽的娃娃小脸，蓝黑色的大眼睛里闪烁着狡黠动人的神采。
“幸平乖。”白琉璃忍不住脸上的笑意，却也忍不住内心的酸涩。
他想，终究是孩子，自己能看着他出生，却难以预料他的成长。
白琉璃带着他的儿子白幸平一起脱离了镜子。
还没等站稳，他们眼前便出现一副捉对厮杀的激烈场面。
早已醒来的白川凛正和赶来支援的无心紧张对峙，两人都举着带血的武士刀，气喘吁吁，咬牙切齿，随时准备给对方致命一击。
白琉璃看着面目可憎的白川凛冷笑道：“为了强大才选择做恶人，为了方便才选择行恶，什么恶人的修炼？不过就是懦弱的表现！”
作者有话说
第11章 恶人（下）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