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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1、十一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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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绵这一番惊世骇俗的推论,让我和老零错愕不已。
“韩东喜欢的人是小刘?”
我和老零不约而同的重复阿绵的话。
我们都不约而同的往韩东和小刘的方向看。
我们看见坐在韩东身边的小刘显得很不高兴,他一杯一杯的喝着闷酒。韩东看着他一杯一杯的喝着闷酒,试图解释什么。
可是小刘不给他解释的机会,每次韩东想说话,小刘就打断他,就这么被小刘打断了三四次之后,韩东发飙了,他忍无可忍了。
他拍案而起,怒视着小刘,那眼神,怎么说呢,爱恨交杂,非常复杂。
我、老零、阿绵都震惊了。
尤其是我和阿绵。因为我们都是亲眼见识过韩东的冷漠的男人。我们都以为韩东是没有感情的,至少他在我们表现出的样子是没有感情的。
我和阿绵都没见过韩东情绪失控,只有老零见过,因为他刚被韩东打了没几天。但据老零描述,韩东打他的时候并不愤怒,连他这个被打的,都能感觉到韩东的敷衍。
所以现在这愤怒的韩东,真是足以让我们叹为奇观了。
我们三个人六只眼睛直勾勾的看着韩东,韩东并没有注意到我们,他已经完全沉浸在了愤怒中。
只听他大吼着:
“刘大仁!你要我怎么解释你才能相信我!我都说了多少遍了我打老零只是做样子做样子!他睡了我老婆,还传得全公司人都知道了,我不做做样子打他一顿别人会怎么看我?他们会怎么想我?他们会觉得我怂!觉得我根本就不在乎我老婆!”
“你就是虚伪!”小刘也“腾”的站了起来,和韩东针锋相对,
“你从来就只知道在乎别人怎么看你,别人怎么想你,别人的眼光对你来说就那么重要吗?!你有没有想过我?你当着那么多人面打老零,就是想虚伪的证明你爱你老婆?虚伪的证明你是个正常的男人?可你有没有想过我的感受!你有没有想过我的感受?!你是不是打算就这么瞒下去?瞒着你老婆,瞒着你妈,瞒着所有人,一辈子瞒下去?!”
“不瞒,不瞒我还能怎么办?!”
韩东那双冷漠的眼睛里居然流出了眼泪。
“我们这种关系是不被社会接受的!没有人会理解我们!瞒着,我们俩还能平平常常的生活,要是让别人知道了,你觉得我们还能像现在这样若无其事的坐在一起吗?!”
“我不管!”小刘也哭了,“我不管别人怎么看!我受不了再这么偷偷摸摸的,要不你就公开我们的关系,要不我们就从此分道扬镳!我给你选!你选!”
“你为什么非要这样逼我?!你非要让我们变成过街老鼠人人喊打你才开心吗?!”
“过街老鼠又怎么样?我愿意当过街老鼠!过街老鼠也比你这个缩头乌龟强!”
“你幼稚!”
“我幼稚,那你找个成熟的去好了!”
小刘说完,哭着跑出了野风铃。
我和老零、阿绵都看呆了。
看韩东的样子,他本来是想去追的,结果小刘年纪轻,跑得太快,韩东追了几步发现追不上,就放弃了。
韩东重新回到野风铃,由于我们几个都还没从惊讶里缓过来,所以没有注意隐蔽,结果被韩东发现了。
韩东没想到我们会在这里,他冷漠的眼睛里先是出现了一点惊讶,不过很快的,那惊讶被一份黯淡的无所谓所取代。
出乎我们意料的,他竟朝我们走了过来。
他走到我和阿绵中间的位置坐下,说:
“你们都看到了?”
阿绵不说话,老零不说话,只有我很老实,我说:“是啊。看到了。”
韩东看着我,眼睛里有悲伤,有担心,甚至有一点可怜的哀求:“你会对别人说吗?”
我一愣,问韩东:“说什么?”
韩东低下头,不说话。
我停顿了一会,说:“本来就没什么好说的,不是吗?”
韩东听了我说的,忍不住抬头看着我,脸上有难以置信的感动:“说真的,你觉得我们是正常的吗?”
我说:“正常,有什么不正常?这个世界上存在的,都是正常的。不然它就不会存在。”
韩东眼睛里闪着泪花:“可是他们都会觉得我不正常的,他们会觉得我心里有问题,他们会觉得我是疯子,他们不会接受我,他们不会接受我们的……”
我说:“他们?他们是谁?”
韩东说:“他们就是你们,就是你们这群若无其事的旁观者,你们喜欢说不痛不痒的话,可你们知不知道你们让我们好难受!好难受!”
空气沉默了,过了一会,阿绵放酒杯的声音打破了沉默。
阿绵说:“韩东啊,你应该早点告诉我的。你早点告诉我,我们就不用浪费那么多时间,不用让我,不用让你,不用让小刘那么痛苦了。”
韩东冷笑:“我告诉你,我告诉你有什么用?你能帮我吗?你什么都做不了,你只会让事情变得更糟。”
韩东说完停顿了一会,说:“阿绵,我老是告诉你吧,我一点都不喜欢你。”
阿绵笑了,说:“我知道。”
韩东说:“但你知道我为什么不喜欢你吗?”
阿绵说:“因为你喜欢小刘。”
韩东说:“这只是原因之一。”
“那之二呢?”阿绵问。
“我不喜欢你是因为我看见你就像看见了我自己。我知道你是个什么德性,我早就知道。你不是个甘心做家庭主妇的女人,你野心很大,你想去外面闯,你想有自己的事业,可你又吃不了苦,受不了挫折,遇到一点点打击你就怨天尤人,像全世界都对不起你一样。所以你抽烟、喝酒、出轨勾搭我下属,你不就是不想承认自己没用,不想承认自己是个只会烧锅做饭,洗衣浆衫的女人吗?你知道我每天看到你在我妈面前装出那副逆来顺受的样子我有多恶心吗?!
更恶心的是你还以为我看不出来你是装的?!拜托,你嫁进我家才几年?我和我妈生活了多少年了?你装的那副嘴脸我都在我妈面前装了四十几年了!你为什么就不能诚实点?不喜欢就说喜欢,我操你妈的我就是不喜欢!想要什么就拼命去争取?就算头破血流也去争取!就算失败那就失败了,失败了是你没那个命,不是你怂!
可再看看你呢?
你以为嫁给我这个老男人,退一步,回归家庭,你心里就会舒服吗?你就会过得开心吗?你以为你出轨,你再找个别的男人,你的日子就会变得不一样吗?你的心里就会满足吗?你知道你想要的快乐别人永远给不了!可你还是不停的把希望寄托在别人身上!这是为什么?这是因为你怂!你蠢!我跟你离婚不是因为你出轨,是因为你怂!你蠢!和我一样怂!一样蠢!”
韩东这番话在我们听来,与其说是骂阿绵的,更像是在骂他自己。
我感觉韩东心里好像憋着一股劲,可是他现在的工作和生活,让他的这股劲没处释放,他很难受。不止是因为感情问题。
韩东说完,哇哇大哭。哭得泪如瀑布,涕泗横流。
我说:“老韩啊,你怎么了,你是不是有什么想干的事没干成?”
韩东:“我是有想干的事没干成,我活了大半辈子,干的从来都不是想干的事!”
老零站在吧台后面简直惊呆了,在老零的眼里,韩东这个上司向来冷酷、干练,勤奋、挑剔。是个十足的工作狂。
他怎么也不敢相信,韩东的心里居然有那么多愤愤不平,他居然也是那么的脆弱。
老零忍不住的开始同情韩东了,虽然他头上被韩东打的那道口子还没拆绷带。
他说:“老韩,你有什么不开心的就跟我们几个说说。虽然之前你当我上司的时候我天天诅咒你,天天巴不得你死,虽然之前你打我一顿,让我丢了工作。但现在你不是我上司了,我也不是你下属了,你进了这个野风铃,你就是我的客人,你付了我酒钱,你可以把不开心的事说出来,这样你就不会那么不开心了。”
韩东低着头抹着眼泪,又向我要了一张餐巾纸擤鼻涕。过了好一会,说:
“互联网行业就像什么你们知道吗?互联网行业就像一只猫,每天都要掉很多毛,我们这些搞互联网的就是那些长在猫身上的毛,你们想想,猫身子一抖要掉多少猫毛啊,要是不抓得牢一点,能混到几口饭吃?年轻的时候,你还有力气抓牢,像我现在这样,四十多了,顶多干到个经理,手下管着几个小属下,你还想往上升,你升不上去了啊。年轻人一批一批的上啊。我们早晚要变成掉下来的猫毛……我后悔,我不喜欢公司,我进了公司之后每天都很后悔!公司吞了我的青春,吞了我的时间,我做的所有事都是为了公司,可是公司不是我的,公司是别人的!我是在为别人做嫁衣!我失去了我的青春,我失去了我的时间,可我什么都没得到!”
“你得到钱了啊。”我说。
“钱?!谁想要那些钱?!那些钱就能买我的时间吗?那些钱就能买我的青春?!”
“那你为什么不早点辞职去做点别的?”我说。
“辞职?做点别的?我不是没想过……我上大学的时候我很喜欢写作,毕业之后我本来想当个作家……”
“那你为什么没当作家?”
“因为我没有勇气,我怕……我怕我一辈子都写不出一部好作品,那我这一辈子就完了……那我这一辈子就连一个普通人都做不了……更何况……更何况……做作家是我的梦……我怕这个梦想被打碎……那我就真的什么都不剩了……不敢试……我不敢试啊……我还想为自己留点念想……不然我怕我会支撑不下去……而且……我也不能辜负我妈……作家不是个稳定的工作……我知道……她不会答应……”
阿绵一直有意无意的用手指拨弄着酒杯里吸管,沉默的听韩东说话。
等韩东不再说话,阿绵终于开口了。
她转过头认真看着韩东,她说:“韩东,认识你这么多年,今天我才发现原来你也是个人。”
韩东露出苦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