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多余的故事》十月维秋

5、香烟摊

　　他从一个沿海小镇考上北大，那时大学生还有分配这一说，他因为优异的成绩和老师的争取，本来已经确定留校了。偏偏那时他爱上了一个同乡，女孩子很恋家，决定要回到那个沿海小镇。年轻的时候爱情总是高于一切，他一咬牙就跟着女孩子回去了。
　　他们的家乡虽是小镇，却也得开放之先风，女孩子的父母在工厂工作，不久便下岗。他家里世代农民，条件也不算很好。他们一开始进的都是工厂，他还当了个厂长，日子也算过得去。可惜好景不长，工厂倒闭，他们双双失业。此时，他们已结了婚，有了一个五岁的孩子。
　　那时的公司企业毕竟不如现在多，也许他能在学校找到一份教书的工作，但不知道为什么，夫妻俩凑了一点钱，做起了香烟生意。
　　听起来似乎还凑合，但所谓“店面”其实就是路边的一个木头搭起来的小桌子，上面摆上香烟，作些买进卖出的生意。
　　他们还不算太老，虽然起早摸黑，日子陡然苦了很多，但那时做生意的人不甚多，他们也算赚了些钱，因此雄心壮志还是有的，想着賺够了钱再盘下一件像样的店面，卖香烟，也卖酒。等手头有了些钱，烟酒生意也不做了，开家小书店，有清茶，有闲谈。他们依旧向往着知识分子的生活，每天出摊的时候也不忘念书，开玩笑说是为了将来开书店做准备。
　　好梦还没做完，他们的身边突然多了许多生意人，一开始也和他们一样作些小本买卖，后来发达的人渐次多了，纷纷踏进了大老板、老总的行列。再后来，一批又一批外资企业、跨国公司到这个地方投资，很多年轻人学历不及他却有着比他高得多的工资。
　　他们像路边的大树一样看着这个小镇的变迁，而这一切又与他们自己无关。
　　现在已经很难解释为什么他们的生意总是不好了，也许有机缘巧合，他们错过了一些机会；也许他们带着知识分子的孤介，不懂上下融通；也许正如女人自己说的，都是命。
　　他开始变得烦躁不安，一开始只是增加了每天的吸烟数量，后来对顾客开始爱理不理，再后来发展到对妻儿恶语相向，一言不合即暴跳如雷，有时甚至拳脚相加。
　　这样，香烟摊的生意变得越来越不好，女人每晚守着摊子，遇到相熟的便抱怨几句，只说生意不好，男人又总打她，孩子被吓得不敢回家，成日在外面游荡，结识了些小混混，怕是也读不成书的了。
　　女人其实并不喜欢和那些闲逛的妇人们说话，尽管过了这些年，他们依然有些大学生天之骄子式的矜持。但无奈父母过世，身边连个说话的人都没有，她也需要倾诉。
　　有时他会看见她向那些小女人抱怨，我想他那个时候总有些心疼，有些想不通为什么自己会堕落到现在这个样子。但他不说话，只是不停地吸烟，如果女人说得多了，他就粗声粗气地骂开，把那些小女人也赶走。
　　后来，他几乎不出摊了。
　　后来的后来，女人也不见了。
　　人们猜想他们搬了个地方，毕竟都是大学生，不能一辈子做这种营生，换个环境也许有转机呢。
　　再后来，当地发生了一起杀人案。一个男人在酗酒之后将妻儿杀死，继而自杀。由于住处偏僻，直到尸体发出臭味时才被发现。
　　其实没有人知道那三具尸体是什么人，但每个人都自然而然地想到路边摆摊的那一家三口。毕竟，他们确乎没有再出现过。
　　如今这个小镇已经有了些现代都市的味道，那条老路被多次翻整重修，路边的建筑也大大不同。
　　那天，一个老太太就坐在路边的一家酒店里，指着一个小点对我说：当年，有两个大学生在那里卖香烟的，两个人都眉清目秀，读书人样子，做了多少年生意，气质还是和平常的生意人不一样……现在，有人说他们死了，但也许他们早搬到别的城市去了，我看他们有出息，兴许现在也过的上等人生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