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岁暮短影》提刀砍柴

7、第七章

　　傅励要拍电影，傅家只传出来一句话:拦不住，管不着。话乍一听说得干脆不留情面，然这一衣带水的相关人员左右耳过了遍且打住琢磨上了，不对，管不着是不管，可拦不住是不拦，况且爷仨哪有隔夜仇，且顾当下还是长远计，是个问题。最后中庸之道是传统美德，东风恶是万万不敢东风便也是万万不能，那就等风来吧，随风而动总不难。

　　傅励要拍片找投资确实不难，难的是找满意的，投资人都是报着下不为例就是回报的心理，认定傅励就算不是玩票也是胳膊玩不过大腿，投得大了那就给傅少爷玩物丧志提供条件，这罪名大了。

　　傅励算了下，在可控情况内把除了自己之外所有人工物力费用尽可能往经济与效率的优化组合方向算，也只能勉勉强强，这还是完全排除了天要下雨坐等烧钱的不可控状况。

　　钱就这么多，道化、后期都是硬件是影片质量的最基本保证，不能动，傅励抱着演艺之外无非人情，好的剧本与团队一定，片酬还是有的商量的想法想省点钱。结果理想与现实的差距，环肥燕瘦。

　　“啪……”傅励气得够呛，不等对方说完直接给挂了，手机一甩。

　　“嘿呦喂，傅少爷可悠着点，这都是钱呐，回头您可还得省下浪费胶卷的钱买。”季星云推门进来及时捞住命悬一线的手机，哪壶不开提哪壶地开口。

　　“真敢开口！抢钱吧这是！开口就是这是这个位数？”傅励对季星云一只手比了个数，脸色臭得挂不住。

　　“这不能那不能，这要替身那要替身，不能这不能那，不能晒黑不能扮丑，敢情是要我给他钱还倒给他拍流动写真集是吧？！”

　　季星云笑得前俯后仰。

　　傅励一上午挂了五个经纪人电话，是投资方照着一些所谓的数据推的几个人，没强制要求，傅励还是答应有机会适当使用。

　　拍《城》的话，演技方面有得商量，傅励坚信，只有不努力的导演，没有调教不过来的演员，就《城》而言，角色形象与气质都要求一定年龄，演员这个事业某种程度就是吃青春饭的，老戏骨、老艺术家前面那都是个“老”了。

　　即便当时傅励光看着发过来的照片就不满意，原话是，“如果不是拍摄的问题那么就是这些人的，这一张张相当于拿来申请offer的简历都是空洞无物的最佳举例说明。“

　　“业务不够长相来凑，长得好也是技术活，粉丝经济也是GDP。”这是季星云的说法。

　　“亏你还是学院出身就这么点见识？长得好？粉底打得够一白遮三丑，何况这图都精修成什么样了？还都照着雌雄莫辩的最外在最致命的错误认知去的。”傅励当时是这么说的。

　　所以傅励对郁泽楚算是某种层面上的“一见钟情”了，郁泽楚一进来坐到最后一排座位刚好在他旁边，傅励抬头一眼，低下头的瞬间已经在思索，林启这个本子他看到哪了，是不是该从头看起。

　　傅励在杨如韫的课上手里红笔划拉着剧本同时一心二用思索了四道铃声响起的时间，得出一个结论:只有不努力的推销员，没有卖不出的保险。

　　郁泽楚“酒醉”视频（尽管看的人几乎没人发觉）一出来，星悦当晚即时联系了所有能联系到的大小媒体恩威并施压住了些吹风机的势头，官方微博上也再三强调“谣言止于智者”，郁泽楚的粉丝“魔芋粉”们更是将这一而再的风波当成了某同期生家有预谋的抹黑，但显然相当一部分网友自信旁观者清，当然其中也不乏混水摸鱼的。

　　“我说，你这破公司是不是要倒闭了，人都是干什么吃的，你一天天是在上班还是在上香？”

　　总裁办公室里江东南半阖着眼仰靠在黑皮转椅上接傅励的电话，对方开口就不带客气，一口气下来就差问候他祖宗。

　　“这会儿是从哪座情人冢里爬出来了，傅少？”江东南接口也不是软茬。

　　“说正事你废什么话！”傅励那边语气明显的冲。

　　“好，那我不废话，那你知道郁泽楚要玩完了吗？”

　　电话里传来的呼吸声几乎立时一凛。

　　没等那边有什么反应，江东南口含烧刀话如桑皮，一句一加贴重叠细密地朝傅励脸上压了下来，劈头盖脸。

　　“你以为压得住什么？你知道多少双眼睛盯着他？他走到今天你最清楚他为的什么，可他得到了什么？这几年他过的什么样的生活，你不是还趁他不在去过半夏吗，结果呢？怎么样，满意不满意？你特么就任由他！任由他到这样的地步！八十岁的老头老太太都比他能喘口气……”

　　江东南快语似急弦滚珠说到这说不下去了，转过脸手机攥在掌心无力垂下，电话两端同时沉寂。

　　“你有脸问我吗？你不如问问你自己，傅励你配吗？你，配，问，起，他，吗？”

　　那头语气轻蔑，一字一顿往傅励心头凌迟，傅励觉得拿着手机的手握着一团三昧真火，烧的真疼，顺着七筋八络直往五脏六腑去，另一只手又如同受寒，五指节骨磕在桌面般咯吱颤抖。

　　江东南怒极反倒笑了，“所以，现在是你活该还是他活该，啊？”

　　“这不是你该管的事，”傅励出声冷若冰雪既而又和缓了下来，“你，帮帮他。”

　　“他本不该是这样的人生。”

　　江东南最后一句话从喉间逸出轻如片羽落地，却是掩不住的沉重悲戚。

　　挂了电话，两边的人瘫倒在椅背以手挡目，声音里掩不住的颓势。

　　“我活该”。

　　而另一边郁泽楚一夜梦沉醒来坐在床头还愣着，陈瑛的电话打过来了，事实上陈瑛从七点到现在，三小时里间隔几分钟一个电话打到郁泽楚的手机上直到有人接。

　　陈瑛嘱咐不要登录微博郁泽楚登时心下彻底清醒过来，等郁泽楚小号看完视频，心理自我厌弃便又多了几分，真恶俗，不受控制的单程情感。

　　关于这次“潜规则”事件及后续风波可以说是郁泽楚出道以来最负面的新闻，个人形象大受争议。尽管看起来于公于私对郁泽楚而言他本人似乎不受困扰，微博更新照常，甚至确定了今年的主番电影。官方一宣发粉丝海啸山呼，惊喜又惊怕，路人叹为观止，感慨资源好，其他属性，捶墙饮痛。无他，导演是岑令旌。

　　岑令旌何许人也？如果说傅励作为现今一代青年导演翘楚还不能完全排除背景铺路的成分，那么岑令旌则称得上实至名归的影响几代人的励志传奇。从小场务到国际大导演，口耳相传中成为教材式模板人物，有说时势造英雄也有说天生我材，时有影评人连岑令旌的脾气都激赏有余，是的，岑令旌年轻的时候是个急脾气，老了是个暴老头儿。

　　那些年拍过岑导戏的女演员们，无乎几一例外在获奖感言或釆访中不约而约记忆犹新提到过被岑导骂哭的经历，而男演员则是哭都哭不出来，岑导自诩铁骨铮铮的硬汉子信奉流血流汗不流泪，拍他戏的男演员敢哭他就真能抽得你。

　　岑令旌已过知天命之年仍志于事业，因为常年超负荷工作身体落下不少毛病，几年前的某次直接从颁奖后台给送进的医院，医生苦口婆心、家人软硬兼施这才休息了几年，期间还心心念念计划着。岑令旌这次复出第一部作品任用的郁泽楚。

　　郁泽楚没见过岑令旌本人，他入行这年刚好是岑导开始休养那一年，那次颁奖现场他在，而且拿的最佳新人。他坐在偏后的位置只听得前面小声议论什么却浑然不在意，他甚至都没期待自己拿奖，他当时，满心满眼只有傅励，为他等待，忐忑不安，为他喜悦，热泪盈眶。

　　郁泽楚接下这部戏完全是江东南的安排，不容置喙。事实上郁泽楚也没有偏要脑后反骨的意思，又不是不分好歹。江大老板力挽狂澜的意图如此明显郁泽楚只是感到可惜，甚至有点想怀疑这几年星悦给他的抽成是否只是明修栈道的假帐，不然江东南何必？

　　郁泽楚当初签约星悦的时候就知道江东南找上门与傅励有些关系，他拍《城》的时候在剧组远远见过江东南一面。他那时尚存天真，余心未死，假意思考不到两分钟就在合同上签了字，傅励还是在意他，意识到这点他就忘了四周，忘了现实多糟糕。

　　确实，他在星悦待遇上江东南没亏过他，当然更是互利互惠。但如今现状，在商言商，郁泽楚不知道算是低估了江东南和傅励的交情还是江东南的人品，朋友托个关系能做到这地步？何况他和傅励算哪门子的关系，故友？旧情人？郁泽楚想着都要冷笑了，真特么寒碜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