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岁暮短影》提刀砍柴

6、第六章

　　彼时他如所有仍在象牙塔的莘莘学子，藉藉无名少年情怀，那年他大四还有一年本科毕业，预备读研然后毕业入设院，他规划着既定理想却未曾料想到恰巧的意外。

　　他念的全国top大学的建筑学，父母是在读学校的文学院教授，他念建筑是从父母老师的顺其自然，好学生好成绩好学校的好专业，他本人无所谓，从小到大他都是同学父母口中“别人家的孩子”，听话懂事。

　　郁泽楚小时候也觉得自己是别人家的，不然谁家的孩子从小到大没和爸妈一起去过游乐园？谁家的孩子过生日爸妈都会忘？谁家的孩子从小学到大学只要上学一天三餐吃学校食堂？不是没哭闹过，可是有着不愠不火跟幼童讲成人道理的冷静父母，时间久了只能有懂事的小孩，只是再懂事的小孩也只是小孩。

　　他的父母都是典型的书斋文人，读书在学校教书在学校，一辈子未曾真正走上社会，为人师表可敬，愚心讷敏有着传统读书人的正直和固执。

　　从小到大他做的最偏激的一件事就是演了电影进了演艺圈，而到现在他大年三十打回家的电话还是没人接，寄回家的东西被拒收，打给家里卡上的钱隔天就会原封不动退回来。

　　他叛逆这么一回就完全切断了所有过往，只剩孤勇闯荡。娱乐圈这个名利场是荊棘上的花团锦簇，是险象丛生的迷魂阵，他走得一马平川功成，个中原由他不是不知道，哪怕他确实有天分也努力，但这不是天道酬勤的世道，可正因为知道所以更迁怒傅励，也最恨自己。

　　他忘了第一次见到傳励那人穿的什么衣服，却清楚记得那人眼角眉梢的风度，至今是霞色万里的鲜明生动。

　　前一晚上打游戏太晚醒得迟忘记了上午后半段有课，偏还是最不能迟到缺席的某先生的课。只剩十分钟了郁泽楚胳膊夹着书笔匆匆的往教室赶，边走边剥了条巧克力塞嘴里，路上的学生上课的下课的来来往往，有认识的跟他打招呼，他只来得及含着一嘴巧克力点个头。

　　到教室的时候刚好是踩点进，坐在了最后一排的座位，旁边坐着傅励。傅励正在看什么东西，有人在旁边坐下便抬头看了眼。郁泽楚以为是来蹭课的，没在意，杨如韫先生是建院的活招牌，博学有雅望，别的院系慕名而来听课的一向不少。

　　到下课郁泽楚饿得恨不得杨先生前脚出门他后脚踩着风火轮奔向食堂，结果刚站起来被人从后面拍了下肩膀，“嗨，同学你好我叫傅励，我没有校园卡能请我吃顿午饭吗？”

　　“啊？”郁泽楚转头先是一脸懵继而又，“好、好的吧……哎，你快点。”

　　傅励在收拾纸笔，郁泽楚才发现这人拿的是一沓打印的文字稿，上面还有红笔涂抹。

　　“你是人文学院的？”

　　两人走出教室，郁泽楚问傅励。

　　“不是，我不是本校的学生。”

　　“哦。”郁泽楚反应平淡。

　　傅励笑了，“你就不好奇问问我是干什么的？万一我骗了你呢？”

　　“骗我什么？一顿饭吗？”郁泽楚不以为然且表现慷慨，“反正我是只有饭卡。”

　　“好吧，这位只有饭卡同学，我叫傅励，能留下你的电话号码回头方便还你钱么？”

　　“那不用了”郁泽楚顿了顿又补充了一句，“我没拿手机……呃……没记住号码……”

　　第二天傅励又来了，还找到了郁泽楚，“不还钱的话，我请你吃个饭？”

　　“你怎么找到这的？”宿舍其他人都上课去了，郁泽楚没课窝宿舍画了一上午的图，下楼觅食一出楼道就看见了傅励。

　　郁泽楚就奇怪了，这人不是不是本校的吗，这是什么神通，不仅进得来学校还能定位？

　　“杨如韫教授是我姑姑我问了你们班的课程表，至于公寓楼么，顺手查了，我在这等了一个小时了，还以为你不在呢。”傅励说得还挺委屈。

　　“………………”郁泽楚无话可说了，杨如韫先生好像听说是随母姓，也确实听说有个兄弟。

　　“不信吗？你这是什么表情？”傅励哭笑不得，看来还是有只读专业书不闻窗外事的学生啊。

　　“杨如韫教授父亲傅曾之是我爷爷，我父亲是杨如韫教授胞弟叫傅重，我叫傅励这是第二遍了，只有饭卡同学你真的不告诉一下我你的名字？”

　　都能找到宿舍楼了，他要是想郁泽楚不信他会不知道自己的名字。

　　“我能知道课程表是因为昨天我姑姑只有一堂课就是你们班，知道院系班级再知道你们班男生住哪个楼是很难吗，我路上找同学问人的啊。”傅励像是知道郁泽楚在想什么。

　　“郁泽楚。”

　　“哪个郁哪个泽哪个楚？”

　　郁泽楚往前走，傅励追着问。

　　其实傅励知道郁泽楚叫什么也知道人名字怎么写，昨天临时起意让郁泽楚请了一顿饭，回到杨如韫那道别被训了一顿，“都来了也不陪陪你亲姑姑吃个饭，又上哪野去了浑小子？”

　　傅励一提起杨如韫就知道了，“噢……坐在你右边上的那是郁泽楚吧，父母是人文学院的郁章致教授和文绣教授。”

　　杨如韫不仅识得郁泽楚父母，还意犹未尽提了一句，“那孩子很聪明。”

　　傅励可没听出这夸得多有赞赏，倒是多有叹惜之意。

　　“那怎么……”傅励没问直接，后面的话没说杨如韫也知道要他问什么。

　　“志不在此。”杨如韫简洁说了这么一句。

　　“哎，都说我请你了，在食堂我没有校园卡又让你破费了，多不好意思呀。”傅励嘴上说着不好意思行为可丝毫没有不好意思，吃着碗里还堵不上嘴，“我能再点个冰可乐吗，口渴。”

　　郁泽楚怀疑这人就是过来蹭饭的，这是等了一小时要还人情的诚意吗？

　　昨天傅励来就是商量借地取景的事，他目前在筹拍一部电影。现任校长温长青与他父亲傅重师出同门是逢年过节还会上门拜访携酒小酌的交情。傅励小时候见着温长青都是叫温叔叔的，现在见了也是叫温叔叔私下就叫温老头了，他自个爹都荣升为傅老头儿了。

　　校长办公室里，听闻傅励来意的温长青利索就答应了他的要求，并且让他顺道去建院看看他姑姑杨如韫。

　　他这位姑姑业内颇有声名，年轻时好强争胜不让须眉，时过凌厉，这一点他爷爷傅曾之常叹惜，生女刚剩，生男优柔。不过他这个姑姑后来做了教书先生现在年纪大了反倒有了仙风道骨的慈眉善目，他家老头儿却是官场练就了一层黑铁面皮。

　　他姑住在学校，他回国以来就是去年春节那几天见着他姑，他毕业回来就从家里搬出去了，在外住着忙着拍电影的事，这大半年家都回得少，回一趟必被家里老头儿和老头儿他爹骂不肖子孙，也就剩个亲娘凑合疼，他娘虽然也是不赞同他走这么一条道，但是为人母者总有操不完的儿孙心，不计不成又生一计开始催恋催婚高瞻远瞩到隔代的薪火相传了。

　　杨如韫见了傅励很是高兴，听说在筹备电影表示了支持，“年轻人嘛，就是要敢想敢干，不要理会老顽固的想法，做你喜欢的，也要做出成绩来才够资格大言不惭说喜欢。”

　　傅励当时要去Tisch的时候家里爹妈加爷都是不认同的，理由很简单，“那个圈里都是些乱七八糟的”，说来说去还是面子上的事。傅家嫡系到这代就傅励一根独苗，众望期盼可不是要他去搞什么艺术学拍什么电影。可是傅励打小就野哪会是听劝的人，潇潇洒洒地走了两年修完Master课程回来还是要拍电影。

　　只有杨如韫没反对，她自己一生都在践行真我，只有不想没有不做，对傅励的执著淡淡提了些重压之下的经验之谈便也点到为止了。傅励来了学校一趟待不了多久杨如韫又要去上课，傅励想了想，“久仰大名，不如去听姑姑一堂课吧”。

　　说是去听课但毕竟术业有专攻，傅励认为心意到了就行到现场听个音吧就，杨如韫在台上讲，傅励在台下把林启的剧本拿出来了，林启三天前给他交《城》的拟定本子，他这两天走哪都带着，坐车、吃饭、休息都抓紧时间看两眼，看满意了想趁早定下来。

　　看着看着就看了到了，自己还动手改动了些，有些对话处理他觉得处理得不够，剧情基调需要语言隐而不发，说得太多反而越失了气氛。

　　傅励第一眼见郁泽楚就觉得他可以来演自己的这部电影。这个男生身上都一种隐晦的冲突美感让人想一探究竟，偏偏外表清明如止水，傅励没把握这个直觉一定准，更没把握能说服一个在高等学府最好的专业进修看上去有着最触目可望光明前程的高材生去尝试一个人生千万分之一目前看上去也是最不切实际的可能。

　　郁泽楚太乖了，看上去像所有在父母温室培育下长不大的孩子可流露出的气质又绝不是一个从小被呵护宠爱的孩子该有的，这人身上有着“不想”和“不得不”的叛逆与禁欲。

　　傅励有过摇摆却在听了他姑姑一句“志不在此”后决心要试一试，确定下来的同时打了电话给季星云显摆，“哈哈哈哈，老子找到人了，恭喜你也恭喜我哈哈哈哈哈……”

　　季星云:“…………你特么没头没脑说的啥玩意儿？”结果电话那头的人自个儿娃哈哈爽完就挂了，季星云这个强迫症只得再给打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