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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方歌】 ...

  •   【1】
      方歌小时候家里有面立镜,有天她照镜子的时候,见到一个白白净净的女孩儿。

      那肯定不是她。方歌那会儿刚剪了短发,而镜子里的女孩儿是长发;方歌穿着校服,那女孩儿一袭白裙。方歌和镜子里那姑娘双双对视了一下,然后大叫一声:“哥!出来!”

      正躺在床上背单词的方归被他妹这一嗓子吼得差点滚下了床,连书都没捡就跑到客厅看——自然什么也没看见。方归气得敲方歌的脑袋:“你每天想什么呢都在?”方歌皱起眉头非说自己看到了。等到方爸方妈回家了,方歌说自己在镜子看到一个女孩儿的事儿,父母对视了一下,后来方歌方归再也没看到那面镜子。

      又过了好几年,那时候方归已经上了大学,放假回家小聚,方爸喝得有点上头了,他俩才知道原来爸妈之前有过一个孩子,那时候因为某些原因流掉了。大概是因为这件事,等后来生活好了,他俩不惜交一大笔罚款也要生下方歌。

      不过对于这件事,方归抓的重点相当奇特:“原来我不是最大的哦。”

      然后他揉了揉方歌的头发:“不过,再怎么样我还是你哥。”

      【2】
      方歌一直对自己的名字意见颇多。

      那时候,同龄的女生都是“玲”、“梦”、“婷”什么的,一听就知道是个女孩,哪像她的名字,没见过的还以为是哪个“哥”呢,所以方歌一直跟方妈念叨,说等她18岁要改名。方妈说,等她长大了就知道这名字好了。而且这名字是纪念她和方爸以前当中医的时光的,方歌是中医中“药方歌”,方归的则是取“当归”音,均是有寓意的,不让她随便改。

      结果就是,还没等到方歌到18岁,就被满大街的“玲”、“梦”、“婷”弄得审美疲劳了,觉得自己的名字还不赖。
      当然,改名字的决定早抛到脑后了(没有说玲梦婷不好的意思)。

      【3】
      12岁的方歌和很多女生一样,迷恋上了日漫。

      那会儿她的脑子里装满了各大动漫里的英俊潇洒的男主,非常自觉地把自己代入了女主的身份,今天幻想与李小狼约会,明天幻想与名古屋稚空逛街……她脑洞大,还爱写写画画的,书包底层塞的全是同人小说加插图。说话也不好好说,具体表现在某次跑步摔了一跤,大家都很着急地围过来问她有没有事,她右手一摆,拒绝了同学的帮助,慢吞吞地站起来,压低声音说:“啊咧啊咧,这具人类的身体真是脆弱,看来无法与我强大的灵魂相匹配。”

      要说这段时期影响了方歌什么,大概就是锻炼了不少她写作和绘画的能力,经历过万千俊美少年的洗礼,方歌对三次元的男生没有一点儿兴趣。有时候方爸方妈问方归,他妹有没有在学校里谈恋爱,方归一想到自己妹天天沉迷那些眼睛比脸大的动漫人物,就跟爸妈说:“你俩放一万个心吧,我妹现在谁也看不上。”

      等到方歌终于过了中二期,她一想到自己以前那些同人文和所作所为,恨不得穿越回那时候掐死自己。

      【4】
      方歌高中走的艺术,高二的时候学校组织去青汉集训。

      集训学校的食堂做饭太难吃,自认为对食物包容性很强大的方歌在第二次吃到头发后发誓再也不去了。她有不少朋友在青汉,她就托朋友买点零食送到学校来,囤在床底。吃了几天后觉得也不是个法子,偶然在学校南围栏那发现了一家小吃摊,摊主是个胖乎乎的阿姨,和善的不得了。方歌每天早上爬起来去操场上跑两圈,然后从围栏那拿两个白菜包子、两个烧麦,有时候想换换口味,就端一纸碗的热干面或者炒粉。阿姨家里的叔叔做糯米蛋皮一绝,方歌特别爱吃这个,四块钱满满一碗,一层糯米,一层香菇肉臊子,一层蛋皮,热气腾腾的,吃下去整个人都暖和了。来的多了,阿姨和方歌熟了,有时候阿姨家里熬了鱼米糊也会给方歌带一碗。鱼米糊熬起来特费劲儿,但味厚醇甘,方歌也喜欢。

      集训挺辛苦的,虽然方歌有意识地锻炼,但嘴一直停不下来,每天不停地吃。这么一学期下来,比来之前胖了不少——当然因为到了冬天,穿得多,方歌也一直没觉得自己胖多少。直到临近年关时,方归来接方歌,在学校门口,方归站在那看着穿成球的方歌,半天没敢相信那是他妹。等到上车了,方归发动了车,然后突然回头:“妹啊,你坐右边去吧,我觉得车好像在往左歪……”

      “……”

      【5】
      方歌家人丁兴旺,七姑六姨不少,但他们家习惯自己关上门过日子。过年除了必要的礼节性聚餐,一般就在家看看春晚、电视剧什么的。年三十一期春晚,他们家可以从初一看到初六。初七大家该上班上班,方歌还是学生,能再多享两天清福。

      虽说一家四口不常和其他亲戚走动,但因为方歌从小在外公外婆这边长大,方归则是爷爷奶奶家,所以俩小孩对于父母上一辈的感情还是挺深的。方归方歌俩人每年过年回去都要跟长辈黏黏糊糊一阵,家里虽然传统,却没什么重男轻女的想法。亲戚多,也各奔东西,有些离得远的过年鲜少回家,好在现在科技发展迅速,足不出屋也能用手机面对面聊天。“一家子虽然身居各地,但心向一处,家风如此。”方爸文绉绉地总结。

      方歌嫌肉麻,扒饭不吭声。方归大咧咧地说:“爸,你以前还不愿意走亲戚呢,现在和大姑他们视频电话打得这么带劲,我看你就是懒。”

      “好好吃饭,食不言寝不语!”

      【7】
      方歌大二那年,家里出了点事。

      她外公去检查,体内长了个瘤子,顺便扫了下肺,黑乎乎一片,那是常年吸烟的后果。医生拿着片子看了,说最后让老爷子开心开心吧。一大家子千瞒万藏,架不住外公自个儿难受,加上年纪大了总是有大把大把的想法,虽然不清楚得的什么病,但也能感受到身体状态每况愈下,最后非要回家里住,家人也依了。

      人到了一定岁数,对于生命的渴望可以说是与日俱增。尤其是身患绝症、能看到尽头的人,方歌外公也不例外。她放假回家,看见外公躺在靠落地窗的沙发上合着眼睛晒太阳,似乎想从阳光中汲取一些生命力。微风从门洞和门栏穿过,外婆说:“阳台可不能直对着门,不然财都要漏走的。”方歌看着门栏上去年挂上的红灯笼,纸质的表面已经泛白,感觉外公的生气就像风拂过那只随时会破碎的纸灯笼一样,缓缓流逝着。她故作轻松地问:“外公,不抽烟啦?”

      “抽不动了,”外公摆摆手,“也没命抽了。”

      方歌是看着外公下葬的。

      方归当时在外地出差,赶回来时已是深夜了。方妈帮他拉了箱子就推他去开解方歌。她在房间里哭了一天,哭累了就睡,醒来时眼睛被风干的眼泪封得严严实实,睁都睁不开。听到方归的声音,大叫一声“哥”就再也说不出一句完整的话。完了又是一通哭,眼睛倒是能睁开一点,就是肿得不像话。

      再醒来后,天大明。方歌看着睡眼惺忪的方归,说:“哥,你们可别太早走,我怕。”

      【8】
      方歌早上七点起床,洗漱打扮一番后蹬上靴子、拿起挎包就往外冲。十二月末的青汉早已入冬,室外温度一度降到零下,寒风瑟瑟。离开了热热乎乎的寝室,刚到走廊方歌就被穿堂风冻了个哆嗦,结结实实地打了一喷嚏。她伸手去摸羽绒服兜里的卫生纸,边擤鼻涕边看向廊灯从身后打来的光中,“又来。”是一个不属于自己的影子。方歌把纸巾揉成一团,往垃圾桶里一扔,踢踢踏踏地下楼,那影子慢吞吞地跟着,倒衬得她自己的影子吊儿郎当的。

      是的,她被一个奇怪的影子缠上了。

      其实,她自己也不知道这个影子什么时候找上门来的。毕竟大家都愿意向上望天空中的星星,偶尔才低头瞅瞅地上的灰。十二月的早晨,天亮得晚,走廊里仍是一片朦胧的灰影。方歌出了寝室,悄咪咪地关上了门,她像往常一样伸手去摸廊灯的开关,头顶的圆灯闪了两下,灯泡发散出柔和的米黄色灯光。方歌一边轻轻哼着歌,一边依次按亮廊灯。她看着前方的玻璃大门,突然闪过一个影子。

      她立刻站定,视线缓慢地从玻璃门下移到平滑的瓷砖地面上——身后的廊灯投射过来的光线,直挺挺地穿过方歌,没有空隙的地方留下一道长长的黑影,这的确很正常。但是,同样以她为发出点,有一个略微侧着身子的影子,比她原本的更为高大,也出现在地面上。

      方歌屏住呼吸,试探性地摆了摆手,自己的影子也顺势而动,而那个影子毫无反应,却也不是完全僵直,而是像有生命似的,站在那抖腿。

      嗯,抖腿。

      “请问,你是谁啊?”她意识到这点后,似乎没那么害怕了,开口问道。

      “……”回答她的只有走廊里安静的空气,可能还有在角落打洞的老鼠。

      方歌皱着眉头,看那个影子手舞足蹈地比划着什么,“我看不懂。”她回。那影子听懂了一样,垂下两只胡乱摆弄的手,耸了耸肩,像是在示意TA也毫无办法。

      “你是男是女啊?男的比个‘耶’,女的……女的就比个‘三’吧。”方歌仍在尝试跟影子交流,“哦男的啊,那你多大了?嗯,虚岁七十岁了,可以可以。”

      突然,从走廊窗口地缝隙吹进一阵劲风,方歌光秃秃的脚脖子被冻得一颤,她跺了跺脚,“先聊这些吧,我去画室了,冻死爹了。”影子摇摇头,跟着她的脚步往冷风肆虐的屋外走去。

      那天之后,这个影子就开始跟着方歌。不过也是有一定规律的,比如他只在白天出现,天一黑就消失不见。第一次方歌发现他不见后,站在路灯下杵了半天,也没等到,舍友都以为她冻傻了,拽着她就往宿舍走。结果第二天早上她在宿舍走廊上,借着昏黄的廊灯又看见了那影子。

      不知为何,看到影子的时候,方歌觉得心里松了一口气。

      方歌不是没猜测过这个影子的由来,甚至还找了班上测风水(其实就是玩塔罗牌……)的同学打听,但一无所获。她心大,加上这影子确实也没影响正常生活,久了这事儿也就没留意了。非要说有什么改变,大概就是方歌习惯每天早晨在走廊和影子聊会儿天,因为影子不说话,她就手脚并用地比划。有时候宿管阿姨早上巡楼,看她一个人在那手舞足蹈、自言自语,吓得以为方歌有什么毛病,赶快上前问她,搞得大家都有点尴尬。

      等到期末考试结束,天也越来越冷,方歌早早地订了回家的票,收拾完行李后和朋友一起去街上买手信,提着大包小包,还拿着狼牙土豆和章鱼小丸子。方歌买得不多,两只手也没闲着,帮舍友拿了好几个袋子。几个女生边走边聊天,谈论着过年行程和年后的课表,方歌有一搭没一搭地接话,心里想着过年回去怎么敲诈方归一笔压岁钱。一行人在马路牙子上,她走在外围,还在走神,一辆失控的私家车撞上路边的柱子,柱子底座的水泥桩子被连根拔起,歪向一边,直挺挺地向方歌冲来。

      方歌觉得眼前的一切都像电影里的慢镜头一样,破碎的挡风玻璃渣、保险杠的碎片、甚至地上的微尘,这一刻竟然如此清晰地呈现在她眼前。巨大的声响在耳边炸开,她的脑子晕乎乎的,失去了知觉。

      ……

      方歌醒了。

      她睁开了眼睛,感觉自己躺着,但视角似乎又是站立着的。眨了眨眼睛,好像听到外公的声音,抬头望去,外公对着她笑,伸出手握住她的,手心一如既往的干燥温暖,指节处宽大粗糙。

      她这才发现自己身处一大片鲜红欲滴的花丛中,个头似乎小了不少,仿佛回到了幼年时期。她一开口,嗓音也带着当年的稚嫩,“外公,我们在哪儿?”

      “我们在花丛里。”

      “那我们现在要去哪?”

      “我们回家!”

      方歌还想说话,却感觉身子不断变高,视线逐渐开阔,终于看清了身边的外公——沟沟壑壑的面庞,头发花白,眼睛却仍炯炯有神,满是慈爱。他身上仍带着熟悉的烟味。

      “您还抽烟呢,我看下辈子就该让您当香烟厂质检员,天天抽,抽到烦死!”方歌突然想起来外公的肺癌,大声责备他,话说了一半眼泪珠子就掉下来。外公不发一言,仍握着方歌的手,她有些急了,正想再说一遍。这时,前方一个白色的亮点逐渐放大,外公松开了手,方歌瞬间被那个白色的漩涡卷了进去,她惊慌失措地回头去够外公,张了口眼泪却先于声音掉下来,带着哭腔,急忙大喊:“外公!你别再抽烟了!”

      ……!

      方歌猛然惊醒,双目所触皆是白墙,听觉慢半拍地归位,一瞬时各种声音涌入耳内,刺得耳道内痒痒的。她努力撑开眼皮,刚一呼吸,嗓子连通着肺部有一贯撕裂的痛,干燥的气息像一把利刃,挂扯着内脏。

      “……水。”她咳了两声,方归和方爸方妈的脑袋就凑了过来,三人疲惫的面上浮起一丝喜悦,“医生!我女儿醒了!”方歌偏了偏头,突如其来的巨大声响令她有些不适。医生也凑了过来,拿棉签沾了点水往嘴唇上擦,“你现在不能喝水,将就一下。”她眨了眨眼以示明白。

      “妹。还好你没死,不然我压岁钱给谁啊?”见她有些精神了,方归开始调侃,方妈给了他一下,“你妹妹躺在这你还说风凉话!去楼下接水!”方歌则瞪着他,对着口型和方归对话:“等我好了你完了。”

      伤筋动骨一百天,方歌在病床上躺了37天,绷带都快包不住圆滚滚的肚腩,她总算舍得出院了。在家休养了两天,她就回校了。在舍友们疯狂热心的投喂后,她开开心心地抱着一堆零食回到自己的位置上,突然想起来那个影子,立刻蹿出门。已开春了,此时刚过午饭点,阳光穿过宿舍走廊的玻璃窗投射到她身上,暖意融融。方歌回头望去,明亮洁白的墙面上只有她自己的影子,那个一直跟着她的影子,消失不见了。而且再也没来过。

      方歌至今还在等。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7章 【方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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