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间》窗倦客

2、山间2

　　这一日，玉儿在家迎来了一位陌生人。家里来了客人，玉儿虽不自在却也尽力招待，农忙的时节，秦老四直等到天黢黑才终于等来了出去干活的李柱。二人许久未见，李柱少不得让玉儿多添几个菜，开饭前又是一番闲谈。
　　“你就真打算守着这破屋跟这女娃娃过一辈子啦？”秦老四偷瞄了眼厨房，确认半天才轻声询问。李柱鼻孔出气“嗯”了一声，秦老四瞬间五官全皱在一起，“嘶……牙都没长齐呢，你也下得了口！”李柱这回没理他，要死不活地乜了他一眼。“禽兽！”李柱开始不耐烦了，“有屁快放！没屁吃完饭赶紧滚蛋！”秦老四滚了两个白眼，这才说起正事。
　　早年李柱出去寻仇，几番辗转才打听到杀他爹妈的不是土匪，是附近的一个小军阀。这时节，军阀混战，小小村落今日这个军阀当道明日又换了一个，端看谁的兵足谁的马壮。兵马哪里来？普通百姓经过一个又一个军阀的压榨又剩多少油水呢，只能做些见不得人打家劫舍的勾当，故尔军阀在老百姓心里跟土匪也没什么分别了，只是穿的体面点而已。李柱爹娘上山这一日恰好一个小军阀吃了败仗躲进了深山里，这一队人马正是义愤憋闷的时候，他俩正好撞到了枪口上，当场就被祭了天。李柱虽然报仇心切，却也知道瘦死的骆驼比马大，再失了势的军阀也不是他一个庄稼汉能灭得了的。也是年轻气盛，李柱当时就投军深入虎穴做了个三等小兵。
　　李柱起初的想法很简单，等有机会杀了头领，就算是报了仇，慰藉了老父母的在天之灵。但是连首领刘森的面都还没见着，他就已经几番经历了生死，期间秦老四救了他好几回，他也为秦老四挨过两刀子，两人便拜了把子做了异姓兄弟。也是李柱的运气好，也有点小聪明，几场仗干下来终于凭着军功得了刘森的器重做了个小副官。
　　跟着刘森这几年，李柱的日子不太平，却也是他平生最得意的年岁。生死一线他遭遇过，纸醉金迷的甜头他也尝到过，这样快意江湖的生活在以前李柱是想都不敢想的。摸着良心问自己，李柱觉得刘森待他着实不错，有罪一起受，有乐一起享，连亲妹子都许给他做了老婆，且越是身在其中他越是觉得小军阀生存的不易，头儿也不好当。
　　地方军阀比不得正规军，这地方小势力为了抢地盘占资源，摩摩擦擦的土仗隔仨差五就能起一场，手里的军火有限，有时候群殴起来只能舞拳弄脚扭打一团，跟孩子打架也没多区别。吃了败仗也只能往深山老林跑，躲个个把月都是常有的事情，这期间一窝子人的饭食只能就地取材，山上野物吃绝了就啃树皮。为了掩饰踪迹，凡是见着他们的村民，一律杀了，或就地埋了或佯装成土匪的手笔吓唬其他村民不敢再来。李柱的爹妈就是后者。
　　兄弟情深不假，但是这杀人父母的仇就这么算了？李柱很是纠结了一段时间，整宿整宿不睡觉地琢磨，最后想明白了，仇得报，但是情也要还，先杀了刘森报仇，再自剁一只手算是偿了恩。这一日刚胜了一仗，庆功宴上一众人喝了个烂醉，李柱把醉的不省人事的刘森拖到屋里正准备下手，却被刘芸撞见。李柱杀人心切就想连着刘芸一起杀了，几番动静把刘森给闹醒了。这一下不得了，李柱见事要黄就要拔枪，却慢了一步。眼见着这一枪是躲不过去了，刹那间李柱却想到了很多人，他想到老父母，想到了秦老四，想到了老家的乡里乡亲，甚至想到了儿时养过的一只狗阿黄。最后，刘芸的脸格外清晰地印在眼前，李柱先是想着最后怎么还会想到她呢，平时不起眼的要死了竟也想到了。再一回神，想到了也是排在阿黄后边，看来这女人实在不受我待见，要死了也是最后想到。
　　秦老四闻声赶来的时候，就见着刘森捧着刘芸的尸首嚎啕大哭，李柱傻子似的一边盯着刘芸身上渗出来的血。临了的关头，刘芸替他挨了一枪，这事李柱无论如何也想不到，他就在那里愣住想啊想，她为什么会这样呢？秦老四喊他不动，见形势不对慌忙把他拖了出去，两人连夜逃了出去。
　　“你倒好，回了老家娶了美娇娘，我却只能换个主子重新混军功。”秦老四这话酸的不假，俩人前后混了小十年才混了个人样，一夜之间化为乌有，秦老四心里不是不怨。“眼下这片山头还是我在管，但是也不长久，这次来就是跟你打个提醒。刘森的人已经找来这块，你爹娘的仇不想报了，他妹子的死他可是按在你头上的。”
　　“人不是我杀的，却也是为了我死的，他这样认为也有理。”李柱也料到刘森的为人这事不会善了，心下更是憋闷。
　　“吓！你倒替他说起话来了。老弟，可别怪哥哥没提醒你，人可是他自己杀的，他老头子的姨娘们给他生了十三个妹妹，他跟刘芸差了二十岁，我可没瞅着他俩能有多亲。不会是这妹子不是亲妹子，是小情人吧……”
　　“滚犊子！”李柱心底对他的那点子愧疚彻底没了，“饭别吃了，现在就滚蛋！”
　　“别别别……我错了还不行么，我这次来可不是念着你这顿磕碜饭的。”秦老四换了新窝之后，一直寻思着往上爬，大半年过去没什么起色，这回得了刘森找来的消息他先是一惊，后来琢磨着或许也是个机会。如果能并了刘森这一队人，怎么着也能混个二当家的当当。他现在手里有人，这片是他的地头占了地利，再加上熟知刘森行军习惯的李柱……
　　“想都不要想。”看着秦老四绘声绘色说事的模样，李柱越发讨厌，搡着揪着给他撵了出去，“我知道你秦老四打的什么注意，也别给我玩什么哥哥情深弟弟义薄的，他刘森能找来还不是你外头动静大了！老子欠了刘芸的，就断不会再去害她哥！”
　　“你欠她你就不欠我啦！我都三十好几了，到现在都没老婆，你这头日子安稳可也是因为我罩着在，刘森找来你要是不帮我，我玩完了你以为你能有好收场，就算你不管你自己，这小丫头你也得管吧！到时候人找上你家门口了，别怪我没提醒你！看把人吓得，都不敢出声了！”
　　李柱憋在胸口一坨子气在看到玉儿时化成一声叹息。她就那样安安静静地站在门口，李柱知道，她不是害怕，她只是不想成为他的负担，她都听到了……“你没老婆赖我什么事？我还能给你做老婆么！”
　　上桌吃饭的时候，秦老四格外乖巧，玉儿知道，这个陌生人走了这一遭，家里要生变故了，所以一直对他没好脸色，李柱更不必说了。吃了饭又吃了瘪，秦老四走的时候撑得慌，李柱还送了他，秦老四知道，他这是松了口。
　　李柱走的时候玉儿没去送他，只在屋里抱着枕头抹眼泪。村里人都在纳闷，三十多的光棍，好容易弄了个小媳妇，炕还没捂热咋又跑了呢？有说李柱仇家追来了，他这是到外面避避风头，又有人说是他嫌小媳妇娇气，不想管她了，所以找以前的老相好去了。不论村里人怎么议论，熊孩子们终是没敢再去欺负玉儿了，因为李柱家添了条半人高的黑皮大狗。
　　一个人的日子还是要照过，邻里相亲劝玉儿改嫁的话她是不会听的。但她心下也通透，李柱一时半会怕是回不来了，家里塞满了粮食，院子里新辟出来两块菜地，临走时李柱反复强调，没事别出门，天黑锁好门，有事找族叔商量。最开始的时间是难熬的，好在还有只狗陪着她，比她还重的黑狗的日常就是虎视眈眈地盯着院墙，使她少了几分害怕。慢慢地，玉儿习惯了一个人，这样一人一狗与世无争好像也不坏。然而日落西山的时候，在大门边静静等待的习惯她总也没能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