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间》窗倦客

3、山间3

　　刘芸是个精致的小脚女人。该怎么去形容这样的女人，李柱不知道。乡里乡外长得好看的姑娘也不少，也有不少比刘芸漂亮的，但是心下一比较，还是觉得刘芸好看，李柱非常疑惑。后来秦老四提点了他，这叫女人味。乡野村女是没有这种精致女人气的，李柱面子上没给秦老四好脸，心下也是赞同的。
　　娶刘芸的当天李柱肚里五味陈杂，爹妈还在的时候最容易念叨的就是给他娶媳妇，眼下他是娶到了，还是个俊俏的，不过却是仇人的妹子。平心而论，李柱对刘芸真的不算好，为此刘森还几次提醒了他。行军打仗带不了女人，他与刘芸相处的时间屈指可数，以至于在她死后许久都想不出来她是个什么样的女人，只记得她那双脚很不一样，跟他的不一样，跟他娘的不一样，看那鞋跟村里其他女人都不一样。玉儿……也是那样的小脚，却也不是一样的。玉儿的脚要粗些，毕竟吃过苦的，也温暖些，夜里跟暖炉一样……
　　李柱蹲在湿草垫子上一动不动地盯着山窝子，盯着盯着不由就出了神。秦老四两手插着袖口，只能手肘子猛戳了他两下让他回了神。“九九八十一难，只差这一步了啊，你可不能这时候给我分神！”秦老四动了动快缩没了的脖子。那是虱子在闹他了，他们窝在这破地方快俩月，愣是没洗过一次澡，行军驻扎的这一片已经臭的跟猪圈没什么两样了。即使脏成这样，附近也有水潭，也没人敢去洗澡。因为虽然已经开春，可这连片的林子天气鬼得很，阴冷阴冷的，夜里边阴风像是从地底下蹿进脚底板，任你再硬气的汉子也冻得直哆嗦，一脱衣服就能立马冻出病来。
　　李柱忍住胃里的不舒服，挪得离秦老四远点，不自然地呛他：“这不给盯着了么，瞎凑个屁啊！”秦老四撇撇嘴表示不满：“还嫌弃我，你以为你能比我好闻多少呢！”完了嗅了嗅自己胳肢窝，咧咧絮叨，什么你眼神好就指着你放哨，什么好容易把人逼到这里到时候可不能感情用事，什么小媳妇正在家翘首以盼等他回家云云。千篇一律，李柱习惯性地忽视。他盯着前方，不自觉地脑子又开始放空，零零星星听到几个字眼，好像带着“玉儿”，便又想到了无数个日落归家的光景，那个破旧的小屋，破旧的烟囱在夕照的最后一程里袅袅地吐出炊烟，带着食物的香气迎接他回家，家……这才是家……
　　眼前的长烟渐渐发生了变化，李柱一个惊醒，示意秦老四山窝子里有异样，这么大的烟，对方动明火了。秦老四咋咋呼呼招呼人，李柱也扛起家伙做好准备，终于下起决心，该讨的债得讨，该欠的情要还，等这茬了了，如果能囫囵个的回家，他就再不想离家了。
　　七月，正是顶热的天气。村子里的蝉像是闹了灾，吱吱呀呀吵得人脑壳疼。田间梗头，尽是收割稻子的身影，有怕热的汉子裸着膀子，一身的腱子肉比脚下的地还黑。村里不论男女，都忙着收获，唯独李柱家里的玉儿，整日窝在家里不出门。玉儿里里外外清点了家里的存粮，开始发愁：家里粮食不多了。李柱一走两年，期间还差人送了几回东西，她食量小，也不需要那么多。瞟了眼堂屋过道趴地上吐舌头的黑子玉儿一阵无奈，可是这家伙却是个食量惊人的啊。黑子像是感觉了主人的怨念，眼珠子转了过去，因了狗头一动不动，狗眼贼大，这眼神竟然有些恶狠狠的意思。玉儿不禁心下委屈，都怪那个杀千刀的，不回家也不管她，现在连狗都敢给她眼色看。（黑子：我何其无辜，只是天太热不愿动啊！）
　　憋着气玉儿也不管狗食了，一觉睡到了天擦黑，外间悉悉索索的动静给她闹醒了。正寻思着是不是闹耗子，就闻到了饭香，又听到人声，她一个惊醒跑到外间，就见到李柱抱着狗食盆正伺候狗吃饭。见她出来，牙花子一咧，“醒了就来吃饭吧，以后可不能再饿着它了，它饿极了可不管你是谁，逮谁咬谁。”一肚子要说的话，因了一句吃饭便只能吃了饭再说。这顿饭是玉儿吃的最委屈的一顿饭，饭前哭到饭后。李柱也不管她，也不哄她，吃完饭拉着她出门往村口的小河边走。
　　盛夏的光景，即使入了夜还是有零星的知了声，河里的蛙声也闹腾的很，连蟋蟀声都给盖住了。李柱心想，夏天真是最吵的时候了，想找个安静的地儿说话都没有。但该说的还是得说，从爹妈死说到刘森，再到秦老四、刘芸一股脑儿把事情都说给玉儿听。他说的慢，玉儿也不急，印象中他从没说过这么多话，她就安安静静地听。“刘森死了，却不是我杀的，秦老四动的手。他死前还同我说，我欠了他，其实我欠他什么，要欠也是秦老四欠他，我爹妈的债都没跟他讨。但是我确实欠了刘芸，刘芸死了，这债下辈子再说吧，现在我只想安稳地在家呆着。”
　　“那以后还会走吗？”玉儿小心翼翼地发问。夜渐深，一头顶的星星印着她的眼睛，女娃娃正是长开了的时候，李柱看着觉得哪哪都好看，比星星都好看。“再不走了。”随即哈哈大笑，玉儿也跟着笑。李柱笑得癫狂，临近几户人家的狗听着了开始狂吠，都是辛苦了一天的庄稼户，这时辰被闹醒心下那个气啊，“哪个王八羔子半夜不睡觉作死呢！”“白天见着柱头那小子回来了，怕就是他，整个村里就属他最坏！”“对！就他白天不用干活，晚上就出来作死了！”“作死哟作死哟！”……玉儿急忙噤声，捂住李柱的嘴，两人乐乐呵呵地猫回家。七月的晚间，少了几分燥热，夜风悠悠带着凉意拂在身上快意直达心里，庄子里的人家都熄了火，更显得头顶的星星亮闪闪。
　　到了家门口，大狗黑子的一身黑皮藏匿在夜里，一对大眼睛越发显眼，吓了玉儿一跳，李柱却觉得有趣。李柱知道，这样的太平是偷来的，时局不稳，秦老四护不了他们一世，现在能偷一天是一天。看了眼一脸委屈的玉儿，李柱心里一阵熨帖：只要能在家里和家人一起，就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