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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0、书斋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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已近正午,初春的阳光还不是太强,又加上今日难得没起风,晒得人懒散极了,好像连街道上路人的步行速度都慢了下来。
萧朝音刚刚在酒坊吃了点心,更是困倦,现在不过是强撑着精神努力跟在其他人身后。几人中惟有九娘兴致勃勃,走到哪儿逛到哪儿,顾沛跟着她,掏钱掏得心满意足。
正好路边有家正居斋,看其铺面是专营纸笔的地方,萧朝音不好意思让大家都陪她去,不知该找什么托辞,杜琰留意到她脚步显然慢了一些,大约猜到了。
“又要买宣纸?”
“嗯,余下的纸不多,想先备着点。”她下意识地回答,反应过来之后有些惊讶,旋即明白可能是被杜琰看到过自己在抄写经文了,却还是忍不住问:“你怎么知道……”
“我曾看到你包袱里的《陀罗尼咒》。七郎既不是俗家弟子,也没听你诵读过,该是用来抄写的。才刚你一路步伐均匀缓慢,只在这家店门口脚步乱了一些,眼神打量店铺内部,不是想买东西还是什么。既然这经文多是为家人祈福,所以我想你大概会选择价高质优的宣纸,这才问你。”
杜琰说完,看到她难以置信的表情,又失笑:“其实也是运气,毕竟你也可能只是来买只笔,我不过是大胆猜了宣纸,倒是猜对了。”
陆垚早就收到杜琰的手势,跟着另两个只顾买东西的傻子走远了。萧朝音有些惊讶于杜琰细致入微,看九娘和顾沛已经走远了,不怕耽误他们时间,愣愣地跟在杜琰身后走进正居斋。
原来这正居斋本是个书斋,纸笔买卖是兼营的生意。屋里着实冷清,一个客人也没有。只有一个掌柜和一个伙计。
掌柜是个慈眉善目的老丈,看二人进门不过略略招呼一下,就请他们随意看看,自己倒是捧着本书在柜台读了起来。
萧朝音没去打扰他,幸而店里还有个十分精到的伙计,便对他说想买些宣纸。因为店里有好几种,伙计干脆去库里一样取了一张让她挑选,嘴巴更是不闲着,一一列举它们的不同。
杜琰自顾自地看着各式各样的毛笔,时而拿起一支,用手指掸掸笔锋,试试韧度。他又打量了下书斋内部,随手拿起几本书,上面都积了不少灰尘。
他看萧朝音仍在认真地挑着纸,就走到忙碌的小伙计身旁,笑道:“这几本麻烦给包起来,要我说,书架干净得很,可见你十分勤快,只是这书上怎么积了许多灰?”
“公子好眼力,这几本可是名家的孤本啊!”伙计嘴上称赞手里活不停,只是看了掌柜一眼,小声道:“咱们店里许久没人来买书啦,如今只靠纸笔生意勉强维持,书架好歹我每日擦,里头的书没人摸当然就落灰了。”
“哦?平康里往来的官员士子这么多,按理是不该这样冷清的……”
“郎君且不出声,仔细听听,能否听见什么?”伙计看杜琰仍是蹙着眉头,十分不解的神情,无奈地说:“咱们书斋斜对面是家叫做“隰有苓”的伎乐坊,平日里音声不断,客人哪里能安心读书,这几日倒比前些时候安静了些,只是不知道几时又会故态复萌了。”
杜琰了然地笑了笑,温声言:“难怪这里人是要少一点,乐坊的名字倒有意思。可我居然没怎么听说过,是我孤陋寡闻了。”
小伙计刚要说话,想起还有个客人在买宣纸,往那边看了看,见她似乎不需要帮忙,才又同杜琰继续道:“这名字还是他们老板请我们掌柜给起的,掌柜的大度,想了很久才取的名儿,我也觉得听着好听。”
他挺骄傲地接着说:“倒不怪公子不知道,这‘隰有苓’本是个不成气候的小乐坊,谁知半年前老板新收了个叫‘妙娘’的舞姬,跳得一手好龟兹乐,自那之后便迎来送往好不热闹,连别处的酒坊食肆也愿意花大价钱请她去呢。”
说完又有些忿忿不平:“只是出了名之后,她那里达官贵人往来的马车白天黑夜不曾歇过,夜夜笙歌,更苦了我们生意了。”
“我倒是听说过这个妙娘,可恨至今无缘相会,每次碰到也只能看见她身边跟着的昆仑奴罢了。”杜琰满脸的失望之色显而易见,他郁闷不已地从怀里掏出钱袋准备付钱,“你说他们怎么这么好命,能时时刻刻看到佳人呢?也不知能不能护好小娘子。”
伙计嘿嘿笑了两声:“这是什么话,郎君别看他们奇形怪貌的,手里可有功夫呐,寻常的都近不了身,上次有人想强行‘请’妙娘去府上,就被昆仑奴打伤了护院。”
杜琰掏钱的手顿了下,问:“大景律法,伤人是要吃官司的,更何况是个异族人,他们怎么敢?”
小伙计听了一愣,想了想也含糊道:“郎君说的是啊……谁知道钟员外郎怎么就放过他们了,许是实在喜欢那妙娘吧……”
萧朝音此时挑好了纸,抱来递给伙计让他包好,伙计才回过神,有些不好意思地帮她收拾。她正好看到了旁边杜琰要买那几本书,就随手翻了一下,马上表现出欲言又止的样子。
她瞄了下在一旁忙的伙计,偷偷地在底下拽拽杜琰的衣服,示意有话要到别处说。
可杜琰跟没感觉似的,完全无动于衷。萧朝音正准备再使点儿劲,伙计已经笑容满面地把包好的纸和书递了过来。
杜琰拦住萧朝音掏钱的手,将一粒银子递给了伙计,她也没坚持,想着一会儿把钱给他也是一样。
掌柜的将找零交给杜琰,又埋头看书去了,倒是小伙计热情地将他们送出了门外。待到走远,杜琰低头问她:“你刚刚想说什么?”
“原来你知道啊,我一直想提醒你。”萧朝音苦笑,“这几本是盗印的书,字迹不清晰不说,还错误百出,你是不是没看就买了?”
果然杜琰一副懊悔不已的样子,萧朝音看他皱着眉头,才觉得这个人原来也有傻气的时候,笑着把买纸的钱还给他:“买书你已是亏了,我可不敢再让你贴补,这钱就当是聊表安慰吧。”
杜琰此时实在忍不住,垂头低低地笑了:“也好,那就多谢七郎美意 ,为兄却之不恭。”说完伸手将她递来的银子收了进来。
萧朝音不知道为什么明明是还钱,倒像她做了什么好事儿似的,可心里莫名其妙的也跟着高兴起来,脚步轻盈地抱着纸走在前头。
杜琰自然知道这些书并非真本,因为真本早就收藏在西北方日光下熠熠生辉的太极宫。一看到太极宫,杜琰又开始出神,不知道在想什么,缓步跟在萧朝音身后。
他看了看自己手里的书:该怎么处理?是扔在外边还是拿给厨房生火,生火未免有些亵渎圣贤……那还是给顾沛好了,大约也不会看,祸害不了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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薄暮时分,范阳公府的管家刚指挥门房把灯笼挂上,就听到一阵由远及近的马蹄声。他回头一看,正是那顶熟悉的青布马车,连忙招呼大家从梯子上下来作揖:“相公安。”
杜粲在朝中忙了一天,仍是和蔼地冲大家点点头,径直往府里走。管家悄无声息地跟了上去,顺手接过斗篷。
“景逸回来了?”
“是。”
“先别告诉夫人,让景逸吃了饭到我书房去,我交代几句还要回尚书台。”
收到父亲的召唤,倒没什么。只是父亲本来一早递了话说今日仍要值夜,如今突然回来,看来是有要紧事要问他。会是什么呢?杜琰略想了想,很快就到了书房门前。
因为很小就送到了东宫做侍读,他同父亲的关系亲密中仍有一些疏离,不如别人家的父子之间自在,就是在自己家也一向礼数周全。
他敲了敲门,得到允许才进去,恭身行礼后喊了一声父亲。
杜粲默默地看着自己的小儿子,多少有点歉疚:前两个小子生在战乱年代,照顾不到也算情有可原;小儿子出生时他已在新朝站稳脚跟,本该细心教养,可惜……幼年一直孤身在东宫生活,待到回来时,脾气性格早就定了下来。加上他也不习惯做慈父,就这样相处,长久了也习惯了。
看着儿子,杜粲很快调整好问到:“听你走路声音,腿已经大好了?”
“本来伤得也不重,寺里的师傅们照顾得很周全。”杜琰笑着做答,他知道父亲不可能只是为了问这一句才回来,干脆地问:“朝中可还妥当?”
秦王和虞信要问询遇刺案的具体情况,事前已经禀告过了,看来秦王已经把昨晚发生的事告诉给他,杜粲并不意外,觉得正好节约时间。
“事情你知道的,我与萧相这几日大概都不会闲着,听陈林说你去了平康坊?”
“是,只是觉得平康坊鱼龙混杂,所以去那里碰碰运气。”
“查到什么了吗?”
“……没有。”杜琰迅速地看了父亲一眼:“倒是听到一些有意思的闲话。”
杜粲分明听出他隐瞒了一些东西,因知道杜琰行事谨慎有分寸,也不多问,只是说:“此事牵扯甚广,已不是你能控制的,何况此犯尚在逃亡,结案前你出入都要多加小心。”
“我这就回尚书台,你若有消息只可告诉虞信,他才是负责你案子的人,其余的可送信给尚书台。”
杜琰一路送父亲到了正门处,他沉吟了一下,还是问了:“礼部的钟员外近日可曾与人交恶?”
“钟员外?”杜粲正准备上车,又停了下来,探究地看着儿子:“没听说,他是个平和胆小的人,如今只是暂且扣押就已经吓得寝食难安。他怎么了?”
杜琰笑了笑:“没什么,不是重要的东西,等想好了再告诉父亲。”然后交代车夫几句目送他们走远,转头就对陆垚说:“明日安排一下,咱们还得去雍州府衙一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