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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1、隐情 ...

  •   明日就要放榜,这几天顾沛不来烦她的时候,萧朝音除了每日早晚抄写经文,就是到不同的里坊走走看看。以往十几年都只在小小的长清县打转,繁华的长安对她来说真是大开眼界。

      走了这么多天,萧朝音屡次起笔,想要寄信回老家。但她这次假借男装参加科举,,想了又想还是不要联系了吧,万一日后真的有问题,少牵连些人也好。

      最近未免过的太过清闲。顾沛一心在九娘身上,没空给自己分心思,杜琰看似云淡风轻的,但他太过聪明了,这让她有些犯难。说来最近都只有顾沛来玩,杜琰自上次平康坊一别,已经有日子没见到了。

      再说自己,虽然一直平板的身体让她十分放心,连胸都不用裹。可是年岁渐大,总不能没有喉结,而且最近胸口都有些胀痛了,心里还是有点儿着急。盼着早日放榜,若能早点外放才好快快脱身;不成的话也能及时另想法子。

      科举之故,大量人口如过江之鲫涌入长安,东市附近的里坊俱是热火朝天,人声鼎沸。已近日中,里正以锣为号,算是正式开市了,萧朝音不自觉地跟着人流涌进去。

      她孤身一人,还要计算银钱,就只是随便看看打发时间。

      行走着突然感觉有什么东西撞到了她身上,低头一看,是个总角之年的小姑娘,眼里包着两坨眼泪巴巴地将她望着,萧朝音赶紧蹲下跟她说话。

      孩子的母亲就在不远处,此时上前牵住小姑娘不住致歉,说是孩子不当心将糖掉在她身上,希望小郎君不要怪罪。

      眼看小姑娘委屈地道了歉,萧朝音忙说不要紧,正好看到边上就是一家果子铺,就让母女俩稍等片刻,进去给称了两个钱的量,用布帕包好让小姑娘抱着。

      孩子最是天真,得了糖比什么都高兴,笑盈盈地接了之后,突然又跑回来拽了拽萧朝音。她不知所以,想躬下腰问她,没想到小姑娘竟是往她嘴里也塞了一颗饴糖就跑开了。

      萧朝音却愣住,甘中带苦的味道在嘴里化开,脑子里好像也有什么东西化开。她忽然有种荒谬的似曾相识的感觉,好像在什么地方,有一个人也喂过糖给她,还问她,问她什么来着?

      “你是不是最喜欢吃饴糖……”萧朝音神色迷惘地回忆着,不经意间念出这一句。念完她突然醒转,觉得脚步虚浮:这不可能,她从不嗜甜,甚至偶尔会因为这个感到恶心,周围人都很清楚,又怎么会有人给她喂糖吃?

      可恍惚间,又觉得确实是发生过相似的场景,而且越想心底越肯定。她怔怔地停在大街上,呼吸越发急促。想努力地回想那个人,眼前反而雾气愈浓。这种抓不住的失落感让萧朝音顿时烦躁起来,连头也开始隐隐作痛。

      突如其来的头痛愈发剧烈,随同而来的还有一波接着一波的眩晕和反胃。她趁着还未完全丧失清明,有些踉跄地往自己下榻的客店走。

      路人见这个面色苍白的小郎君眉头深锁,牙关紧闭,眼神涣散,连额间的碎发也被薄汗打湿,成缕的贴着,显然是在经受什么痛苦。有几个热心人关切地问她是否需要帮忙,可惜萧朝音此时已难受得双耳嗡嗡作响,听不进别人的话,只能冲他们摇头,孤身往回走。

      刚一将房门掩上,萧朝音就再也忍不住,抱着铜盆干呕不止,直吐得头皮都发黄,才将黄胆水吐尽,头疼也缓解了一些。屋里没有热水,只有一壶早上的凉茶,她拿来漱了漱嘴里的苦味,却发现手比瓷杯还涼。明明还不到未时,阳光正好,她倒抖得如筛糠。

      反正也做不了什么,萧朝音想,也许睡一觉就好了。于是干脆连衣服也没脱,哆嗦着蜷进了被窝,将自己裹得密不透风。可头疼并没有因为躺着而消退,就这么又痛又晕,早就筋疲力尽了,她连昏过去还是睡过去都记不清,只知道醒来的时候天色已暗。

      脑子沉沉的,她一时竟不知道身处何地,平生无限寂寞。好在凉风吹来使人清醒了一点,躺在床上正好能透过窗户瞧见外头的疏星朗月,看着看着心里就开阔了许多,不像刚刚那么消极。

      为了一颗糖闹得这个田地,她苦笑着不敢再想。慢慢下床后舒展了下身体:浑身有些粘糊,还闻到了一丝汗味儿,估计是里衣被汗湿了还没干了。至于铜盆里的呕吐物,好在白日没吃东西,只能吐酸水,趁着还没有恶臭难掩,萧朝音赶紧下楼将它们倒了,顺便麻烦店家送桶热水沐浴。

      至于那句话和那个人影,也不是一时半刻能回忆起来的,既然想不起来,可能本来就不甚重要,她不欲与自己为难。萧朝音此时累极了,这样子惊悸不安,和小时候一样,舅父刚去世那阵儿也是如此。她缓缓将头发擦干,吹熄了蜡烛,沉沉睡去。

      萧朝音做梦了。

      虽然已经不记得梦里的细节,但是做梦这件事足以让她惊讶。儿时梦魇频繁,白日多思,舅父才特地请人抓了药,费大力气调养好身体。只是从那之后再无梦境,昨夜居然又做梦了,晨起时身体果然更疲惫。

      药方还在手上,如果继续做梦的话,哪日再抓几副来吃罢了。萧朝音不知道这梦和昨日吃糖有没有关系,但她过寻常日子已经很累了,不想再给自己多添烦恼。

      兀自思索时,门口传来一阵毫无规律的敲门声。“顾郎君,你且轻些慢些,萧郎君昨日睡得迟,会吓着的。”这分明是店家仆役的声音,那门口的岂不是顾沛!

      “知道了,知道了,你倒是尽责。”顾沛哂笑一声,很听劝地不敲门,却是扯开嗓子:“七郎,萧七郎,本郎君来找你了,你怎么懒成这副样子……”

      萧朝音来不及听他说什么,慌得匆忙套上衣服,束好发髻,就冲过去开门。

      “二郎!你能不能小点儿声,吵到别人怎么办?”她赶紧把人拉进来,又对无可奈何的仆役道了歉。

      顾沛后知后觉地赔着笑脸,四下打量了一下,撇撇嘴没做评价,又冲她道:“今日放榜,你以为别人都跟你似的,能睡到此时?”

      萧朝音自然没忘记,只是因昨天的事,起得晚了一点。顾沛这时也看到她的脸色,惊讶道:“不过几日没见,你怎么脸色这么差?是不是店家苛待你了,陆垚怎么这回大意了,没将你安排好。”

      “没有的事,店家待我很好,可能是这几日出门玩的厉害,所以有点疲乏。”她感激顾沛的热心肠,又收拾了下包袱,推着顾沛出了门。

      二人下楼时,顾沛看她四下张望,了然地笑说:“别看了,六郎这些日子忙得很,连我都不曾见他。不过今天放榜,到了端门肯定能见到。”

      崇仁坊与太极宫离得近,很快就到了端门,门前汹涌的人潮倒把他们吓了一跳。幸好此时没贴出黄纸,大家还算守序,相互寒暄着。

      “林兄今日真是意气风发啊!”

      “傅郎才是,我看你此次一定有把握。”

      “今年放榜是不是比往年早了些?”

      萧朝音听到这句,愣了一下才反应过来,似乎真的早了两旬?这在往年可不多见,而且放榜时辰多是当日寅时卯时之间,她看了看角落的日晷,如今已是辰时一刻,不知是什么原因。

      一旁的顾沛根本没心思跟人闲扯皮,左顾右盼的,却始终没有发现杜琰的身影,不由有些失望:“你说六郎到底哪儿去了……”他苦思许久,还是没有头绪,抱怨道:“早知道去府上等着了,跟着了魔似的,天天往雍州府邸跑,怕没事儿干似的……”

      萧朝音听了刚想调侃他几句,就听见带着鼻音的熟悉嗓音从身后传来:“没听过’君子不避人之美,不言人之过’吗?”

      来人正是杜琰,身上的热气和鬓角的湿润似乎表明他刚刚沐浴过。萧朝音还猜他可能才骑过马,不然不会将平日的袍子换成缺胯衫。最显眼的还是玉容上浮出红血丝的眼睛和起皮的嘴唇,再加上鼻音,虽然风姿依旧,但她想,原来真是有事情绊住了杜琰,还不是小事。

      萧朝音猜的不错,杜琰这几日真是一点也没闲着。他先托秦王查看雍州府记档,找到钟员外护院与人争执的案子,果然没走正常的程序,中途已经被人销去。

      虞信并未经手此案,虽不知这件事有什么要紧的地方,但是多少要卖杜琰些面子。况且如今案子确实有些纰漏,他责无旁贷,由是找到了销案人,竟是钟员外自己。

      虞信一看如此,顿觉浪费时间,又不好发作,只好闷声地忙别的事去了。

      难道这条线错了?杜琰不放心,让陆林到人仰马翻的钟府,略一打听就找到那日动手的护院,问出昆仑奴的相貌身形,果然与贼人相符。

      正当杜琰准备再去平康坊时,他得到消息,做主将妙娘引荐给钟员外的工部郎中季则仕当日也在值夜,且归来后便病了。季则仕本非朝官,除了初一十五的大朝,不见也是寻常,可是这几日竟连工部也未曾去点卯,甚是可疑。

      钟员外家此时正是六神无主,好在考卷未曾佚失,上头不想把事情闹大,没有将钟家人禁足。陆垚得令找到了钟员外的小儿子,不知怎么说动的,一头让钟夫人哭着跑到雍州府将妙娘的案子重提,一头让钟家小郎君以世侄之名前往季郎中府上探病。

      一探真是吓得一身冷汗:这季郎中当日哪里是病了,原是那贼人被人发现后曾前往工部,将当值的季郎中打晕了过去,众人都在吏部和宫城忙活,居然无一人发现。

      等季则仕醒过来之后,慌得检查一遍,发现东西没丢,四处有翻动的痕迹。他如坐针毡地等了工部尚书下朝,赶紧报过去。年内准备致仕的刘尚书听了,差点儿一口气没喘上来!

      天知道他一把年纪了,准备荣归乡里的时候还有这么个事儿等着。季则仕想报上去,刘尚书斥退他不知轻重:如今什么也没丢,只当贼人从未来过工部罢了。还强令季则仕得了急症,须得回家修养。

      此刻房中只有季则仕、钟小郎君,季则仕伏倒在床上,涕泗横流,又是害怕又是后悔。钟小郎君早吓得三魂去了两魄,又有些气:“叔叔这般,岂非将事情全推在我父亲身上,他同世叔一样,也是全然不知的呀!”

      季则仕慌忙拉住钟小郎君,欲言又止,小郎君挣开了怒道:“世叔难道还要阻拦于我!”

      季则仕此时才艰难开口:“我知佑儿你心系父亲,可是你可知,你父亲当日其实不曾值夜……”

      钟小郎君惊得失态,指着季则仕:“世叔若是再胡言乱语,我也撕破脸皮了!”

      “那日本该你父亲前往吏部帮闲差,但钟兄饮酒过量,虽然妙娘给灌了解救汤,又点了香里里外外熏了个遍,可钟兄强撑着到了吏部仍是昏睡,妙娘害怕,寻了我去照看一二,怎奈我去的时候正好碰到上峰刘尚书,他,他也知道此事……若是小郎君不信,可去平康坊寻妙娘一问便知我说的真假。”

      季则仕嗫嚅着说完,钟小郎君已是不知该说什么,一张脸憋得紫红,又是气父亲困于酒色,玩忽职守,又是气季则仕懦弱无当,一味躲事。如今还让刘尚书拿捏住错处,又能怎么办,只希望大理寺早日拿到贼人,保全父亲姓名。

      “世叔好好将息,侄子先告退了,改日再来登门探望。”钟小郎君有些颓然地闷头往外走。

      季则仕心知两家的情分已然断了,哪里有什么“改日”,双目含泪,“世侄且放心,我便是去求人,也要让钟兄少收皮肉之苦……”

      钟小郎君出来后,在马车上将事情全告诉了陆垚。

      他一开始听说杜琰曾托了钟员外的关系低价买入几幅前朝展先生的遗作还将信将疑:以父亲的做派,能帮上右相的郎君必会向家里人夸口。可看陆垚忙前忙后,又能说出父亲私下的癖好,甚至盖了私章的山水图也知道得一清二楚,便信了杜琰称自己不便前来只能派亲信陆垚帮上一帮的托词。

      今日也是陆垚提出的疑点,他还以为能拿着季则仕的错处求着这位世叔走一走关系,没想到事情远比他想象的严重。陆垚的能力这几日他已是知道的一清二楚,若是不据实已告,待陆垚亲自查出来,杜琰肯定半点情分也不会留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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