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9、昙郎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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外厅里热闹非凡,更衬得此间寂静无声。杜琰眼看妙娘已经退场,放开了萧朝音,还似笑非笑地看了她一眼,说:“七郎好兴致……”
她不敢抬头正视杜琰,只好故作镇定,侧头避开他的打量,干笑几声。
顾沛在一旁偷偷觑着杜琰的表情,不知此时是连连告饶比较好,还是立时松开搭在九娘肩上的手比较好。进退维谷间,他只得老实交代:“不是七郎,是我做主带他们来这里,你别怪错了人。”
杜琰故意不去理他,默不做声,只冲陆垚打了个手势,陆垚心领神会,退出去打量了一番,并将门帘仔细放了下来,守在门口。
剩下顾沛、杜云容二人如坐针毡,不自觉地低头站在一起,打定主意不出声。萧朝音看不出杜琰的意思,只是瞧另外两人这样战战兢兢,也不由得站起来,与他们凑作一团。
杜琰倒是大方坐下喝茶,屋里只有茶盏相碰的声音,陆垚看自家主子这幅做派,一边偷笑一边可怜了下顾沛:看来今日二郎君少不得受些罪。
“……”
“真是个好去处,茶也好,景也好,连人也是妙人,难怪叫妙娘。”杜琰放下茶杯,认真点评起来。
九娘此时扯了扯顾沛的衣袖,冲杜琰努努嘴,看在顾沛眼里,无限娇憨,他心头一热,转头就又给杜琰斟了一杯梅子酒,双手举给他:“这次当真是我失策,可我特意寻了隐蔽处,旁人窥不见里头,咱们自然也看不清外面,只求你大人大量,不要再同九娘和七郎生气。”
九娘原是主使,生怕自家六哥责她,这下听到顾沛极力为自己开脱,心底觉得有些害羞,扭捏地低了头,倒像是诚心后悔似的。顾沛误以为她这是觉得自己失了脸面,怕得厉害,保护欲陡然升高,赶紧向老神在在的杜琰道:“你这冷面佛快别作势了,是不是觉得我们没等你,那我保证下回一定也带你来,不教你落下!”
萧朝音听了都想扶额,当然也看到杜琰眉毛抖了一抖。九娘恨地打了尚且懵懂的顾沛一下,盈盈跑过去抱住杜琰的胳膊,自然地撒起娇来。
杜琰本也是因为一大早忙到现在,想拿他们寻个开心,此时听了顾沛的话,只是轻轻点着九娘的额头,道:“你以为瞒得了我?浴佛节若是不陪着母亲献香,女德女戒你选一本闭门抄三天。”
九娘本打算那日同闺中友人肆意玩上一天,这下被人捏住尾巴,哪里敢说不字,上赶着笑嘻嘻地应下了。
萧朝音脸上早褪了红潮,心里那点异样也被顾沛笑得烟消云散,她知道自己是小姑娘乍然与异性接触,难免有些特殊的感觉,想开了就没什么。便认真辑了一礼,确有些不好意思。
“我不该放任二郎带九娘来这,左右也是有错,六郎若是怪我也是应该的。”
“你要是真能劝住二郎,右卫将军府请的西席们都该羞于见人,立时叫你做师父了。其实来便来了,原也不是不可,京中近日甚好此风,不过九娘尚幼,这些奇技淫巧,女孩儿家总还是要顾及些。”
杜琰偏头看她:又是寡淡无味的少年模样,倒不如刚才那副纤细样子有趣。
他又说:“七郎本是少年心性。若是看惯了倒好还,只怕你血气方刚,移了心性,沉溺声色。”
杜琰当着九娘的面说得尚算隐晦,萧朝音却听得明白,臊得很,红着脸忙不迭地摆手:“六郎多虑了,我是个常年抄经的人,多少定得住,不会……不会……”’
“那我呢?那我呢?”顾沛眼见她们都没有受罚,以为风平浪静了,嬉皮笑脸地蹭在杜琰身边。
杜琰懒得抬眼,散漫地说:“唔……今日倒是巧,我在楼下正好碰上将军夫人,她还奇道二郎你该同我在一处才是。”顾沛打了个哆嗦,心道不妙!
果然听到杜琰接着说:“我何等正直的人,怎能出卖顾二郎君,只好说你在崇仁坊与同科相谈甚欢。将军夫人高兴极了,还说本来看到自家马车停在平康坊,以为你又拿我做由头出来厮混,这下可以放心了。”
顾沛听了,作势就要下楼走为上策,陆垚及时拦住了他,故作苦闷:“我们郎君着实辛苦,为了给二郎圆场,只好承认是自己从崇仁坊赶来取做好的衣饰,才借了贵府的马车一用,这下正好物归原主,索性还了过去。二郎此时下去,车是没了,不过好在一定能遇见韦夫人,自然是愿意载二郎一程。”
杜琰适时招呼萧朝音和九娘随他下楼,又不知从哪儿拿来了幕篱仔仔细细地替九娘戴好,顾沛一边帮着整理一边腆着脸跟了上去:“今日只能跟着你才好交代,不然我阿娘告诉了阿父,有我一顿皮肉之苦。”
“二郎既然在‘崇仁坊’与‘同科’喝酒,少不了破费是不是?”
顾沛闻弦歌而知雅意,无奈道:“这个自然,自然,今日一应俱是我做东……”他也就只能自己心疼自己的荷包了。
萧朝音和九娘听他怪腔怪调,隔着幕篱相视一眼忍俊不禁。正行走间,对面几个少年郎兴奋于刚刚的表演,彼此只顾交谈,没意识地挤到他们之间。好在顾沛时时紧着九娘,将她护在一旁,萧朝音却没有这样的运气,本身就瘦小,被挤得七荤八素竟然歪进一处软帐。
她也不敢抬头,话都说不出了,慌得拱手连连致歉,转身就要退下去。
“小郎君怕什么,奴不好看吗?”萧朝音还没来得及走,就觉得后面有女人抚上自己的肩膀,并在耳边厮磨,吐气如兰。这可激得她浑身一抖,双臂霎时起了鸡皮疙瘩。
“妙娘,你又混来,还不赶紧放开人家,这可是顾二带来的人。”男声疏朗放浪,隐隐有些轻佻,这话声音不小,好像是刻意说给他们听。
杜琰他们早就看到这里不对,此时听到提起顾沛,他便让陆垚带着九娘先下去,由顾沛领头进去将人带出来。
顾沛刚撩起帘子就认出来人,索性把萧朝音拉过来,冲着那厢莺环燕绕的男人笑道:“我还以为是谁,原来是裴显殷裴寺丞,喝酒不叫我也太不够意思了。”
杜琰听到“裴显殷”的名字,此时也笑着进来:“多时不见,你还是这幅疏懒样子,只是身边佳人又换了一拨。”
萧朝音听出这些人都是熟人,才抬头看过去,被叫裴显殷的郎君身量颇高,很是俊朗,眼中含笑看上去很亲和,不似杜琰俊得过了,玉人似的反而有距离感。他身边聚了好几个美貌女郎,其中有个熟面孔,正是方才表演的胡姬妙娘。
妙娘听了杜琰刚刚的话似乎有些不开心,翻了他一眼之后缠在那男人身上。裴显殷抚了抚她的手,妙娘这才有些不甘愿地放开了。
“六郎真是不知趣,说话的时候伤了人家小娘子的心可就不好玩了。”裴显殷笑着喝下一口酒,“我与她们都是有缘,哪有什么换不换的。”
“四郎最是怜香惜玉,我是比不得。刚刚有一小友误闯进来,我们也是想陪个罪,早早带走他,你也早早恢复兴致,不至于冷落佳人。”
杜琰状似无意,实则一直留心妙娘的神态:自打照面,妙娘神色如常,只一心腻着裴显殷,确实是不认识自己的模样。若她真的与城郊刺伤他有关,见了他居然一丝破绽也没有,还能这么镇定自如,不是真的无辜就是演技实在高绝。
而且他是知道裴显殷的,安西都护和兰陵长公主的长子,同自家关系尚可,关键的是这位裴四郎如今正是供职于大理寺,他可不认为这位大理寺丞此时同妙娘相会是个偶然。不由得想莫非大理寺进度如此之快,已经查到了什么?
杜琰立刻否定了这一想法:如果大理寺真有确凿证据,只管拘了妙娘审问即可,她只是个小小舞姬,官家有的是办法从她嘴里掏出东西,又何必暗中行事。看来妙娘并非是其中的关键,主要还是找到昆仑奴。
既然大理寺插手,于公于私杜琰只装作不知,揽了萧朝音就要退出去。裴显殷也大方,况且他真的有事在身,也没有纠缠。不过顾沛与裴显殷相熟,只好被他灌了几口酒当赔罪了。
萧朝音脱了困,心里觉得给人添了麻烦。如今来到京中,因处处受着恩惠,又没什么可以回报的,不免有些沮丧。拿定主意以后一定要谨言慎行,不能再一味依仗旁人,毕竟不是长久之计,以后总要一个人过日子的。
顾沛下来遣回了自家的仆从,与萧朝音、杜琰、杜云容和陆垚五人走在平康坊,九娘有些好奇他们为何耽搁,顾沛坦言是遇到了裴显殷。不想九娘突然有些忿忿:“你果然终日和他在一起!”
顾沛挨了这记闷头棒,不知说些什么好,九娘继续说:“这个家伙坏透了,谁不知都护府的裴四郎处处留情,裴郎裴郎,多少娘子将一颗心赔给他,他倒慷慨来者不拒,不是滥情是什么?”
“四郎尚算正直,即没有强迫别人,也不破坏人家清白,那些娘子多少也是心甘情愿。至于其他的……”顾沛替裴显殷开脱,此时突然害羞地抓了抓脑袋,“朋友往来他可是十分仁义,六郎也是知道的,而且我同他不一样,我心里只有一个人!”
杜琰咳了一声,淡淡地看了满脸通红的两个人,他二人马上刻意拉开距离,很有些此地无银三百两的意味。萧朝音正听在兴头上,小心翼翼地问:“这位裴郎君这么了得?还没被姑娘家的父母兄弟打死?”
“至今未尝败绩,只要是喜欢过他的,无不相思难抑。”杜琰被她问得笑出声,“可恨的是他才貌兼备,难以叫人讨厌,何况他的理由让人哭笑不得。”
“什么理由?”
“世上女子温柔者有之,刚毅者有之,聪敏者有之,娇憨者亦有之,她们才是钟灵毓秀,我生来就是为她们的,若只是沉湎于其中一人,又如何能认识更多好女子。”
“…………”萧朝音简直佩服得五体投地,对于那些女子,岂不是多情更似无情。
“从不为人停留,看似能得到,却又能立刻抽身,故而人送雅号,昙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