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孤星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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好像只是做了一个梦。
一个噩梦。
梦里，我不再是一只无用软弱的兔子，我化身为一匹白马，载着小小的琉璃越过高高的城墙，跑过热闹的市集，跨过涓涓的河流，穿过茂密的森林。
我载着她，越奔越快，倏忽间，我的身体上长出一双宽大的翅膀，蹭蹭然，飞向远方的蓝天。
离地万尺，我们在云海中穿梭，烟波缭绕，九重天不远了。这才是瑶姬该回的地方！
“雪球，你看！”忽然，我背上的人儿指着下面，声音颤抖而嘶哑。
我俯下头一看，层层云朵下大地一片刺眼火光，大火气势汹汹，仿佛一头肆无忌惮的火龙，狂妄地长着血盆大口，要将大地的一切都碾成废墟，吞噬干净。
熊熊火光中却是一张张扭曲变形的骷髅脸面，重重叠叠，忽远忽近。那些脸面双眼是空空的大洞，却又透着无比的哀伤，像是随时会滴下泪来。
风的呼啸裹挟着骷髅的哀嚎一声声穿过云层往双耳里灌去。是老人的呻吟，是孩子的喊叫，是妇人的呼喊。一声声，哀伤而凄厉，啼着心尖上的血。
脚下的朱雀城成了一幅人间炼狱。火烧到衣襟，蔓延到全身，活活烧死是什么样的痛苦？逃吧，逃吧！逃得掉吗？
“琉璃，琉璃，救救母亲！”王后尖锐惊惶的声音刺破云层。
“母亲！”琉璃向下伸出了手。
“捂住耳朵！不要听！你救不了他们的！”我大声地对她喊道。
“不！我要下去，我要救他们！”她的声音无比坚定。
“你只有这一个机会！回到天宫，你只有这一个机会，不要下去——！”我声嘶力竭。
“我不能抛下他们，我的父王，我的母后，我的哥哥们，他们就是我的命，我要去找他们！”
猝不及防，她纵身一跃。
“不！”我阻挡不及，眼睁睁看着她像一朵跌落枝头的梨花，轻盈飘逸，从云头向熊熊的大火中坠落。她的脸上带着坚毅的笑容，即使是迎接死亡，她笑容还是这样凄美，这样的哀艳。
不，我不能让她一个人面对死亡，我这一世她救了我，死我们也要死在一起！
我闭上眼，随她一同从天上跌落。
我跌落在朱雀王的与御书房内。琉璃正坐在父王的膝盖上，手里抱着我。头顶着红粉相间的美丽花环，甜美的小脸甜甜地靠在父亲胸口，仿佛刚刚在草地间嬉戏得累了，出奇地安静。她伸出小手将父亲斑白的胡须抚平，这是她平日最爱做的。
父王抱着她，摇呀摇，轻吻她带着青草香的发顶，惹得她额头发痒，咯咯咯地欢笑。
笑声戛然而止。
鹰隼的眼睛，鹰隼的鼻子。细长淡薄的眉，细长淡薄的唇。他的叔王有宽阔魁梧的骨架和坚实浑厚的肌肉。
他气势汹汹，破门而入，眼里是残忍的哂笑。他掀翻了书案，亮出手上的长剑，剑气如虹。他抓住父亲黄袍衣襟，长剑刺入父亲的喉咙。
琉璃就坐在父亲的膝盖上。看着父亲前一刻还在对她温柔地笑，下一刻，面如死灰，向后仰倒。
鲜血飞溅在她雪白的纱裙上。她惊恐地抬起头，正对上叔王的眼睛。鹰隼的眼睛。她这辈子从来没有见过如此令人恐惧的眼睛。她害怕地大叫起来。
“莫！救我！”
我惊一惊，睁开眼，终于从噩梦中醒来。
我躺在一张舒适柔软的大床上，头顶是一层层帷幔。
刚才只是一场噩梦吗？不，那场漫天的大火烧掉了我前肢的皮毛，我低一低头，前肢光秃秃的一片，这丑陋的印记提醒着我，这一切都不是梦。
四年了，无论什么样的医师和草药能让我的前肢再长出茸毛来。四年了，那年的那一场大火，那弑君的一剑及时在梦里仍旧栩栩如生。
琉璃公主不在床上，她应该已经起来了。这四年，她无一日不做噩梦，被死去的亲人和臣子折磨着，夜夜都睡得极不安稳。
我从床上跳下来，我知道她在哪里。
在新进的侍女们眼里，琉璃公主一直是冷的，像冰，除了在万焰殿舞蹈的时候。银色的烛托，千万只焰烛常年不灭，焰火将殿内的一切事物都染成热烈的红，一阵风，红色的光与影开始肆无忌惮地追逐嬉戏。
她在空旷的大殿里舞蹈。黑色的长发是热烈的红，粉色的唇瓣是热烈的红，白色的衣袂是热烈的红。她不停地旋转，旋转，旋转。天上穹顶在旋转，脚下的绒毯在旋转，银色的烛托在旋转，红色的烛火在旋转。
她热得像要燃烧起来，在千万只烛火里，像一只浴火而生的凤凰。
每当她悲伤的时候，她都会一个人躲在万焰殿跳舞。与太常寺的红衣巫女相比，她的舞技早已青出于蓝。
琉璃最后一次去太常寺学艺时，巫女凝视着她，喃喃道：“天煞孤星，天煞孤星……”
“师父看到了什么？”琉璃问。
巫女摇摇头，叹一口气道：“我不是你师父，我已经没什么可以教你的了。我们的缘分已尽，从今后，再也不要来了。”
“师父。”琉璃离去前对着巫女三叩首，她说：“一日为师，终身为师。你就是我的师父，琉璃永远铭记于心。”
从来没有一个公主对着巫女叩拜。巫女动容地将她扶起来，挥一挥手，道：“走吧。”
天煞孤星。没有过多久，琉璃果真成了天煞孤星。他的父王被亲弟弟一剑刺穿胸膛，王后三尺白绫自缢于寝宫。时弘彦在朱雀王的寝宫点了一把大火，火势滔天，差点毁了整个朱雀王宫。宫女，奴才，侍卫，官员，死的死，伤的伤，偌大的王宫一片哀鸿遍野。
三天之后，时弘彦在一群忧心王朝社稷的朝臣的簇拥下，堂而皇之地坐上了那把金黄闪闪的宝座。
我总是命大，这么凶猛的大火，我只烧掉了些皮毛。
“雪球。”琉璃看见我站在万焰殿的门槛边，停止了舞蹈，蹲下身体将我抱起，我习惯性地往她怀里蹭一蹭。
她将下巴搁在我的头顶上，温柔地摩挲着：“雪球，只有你还在我的身边。幸好，你还在。”
作者有话说
第4章 孤星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