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叔王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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千百支燃烧的红烛将铺满琉璃白玉，雕梁画栋的朱雀王宫大殿照耀得格外金碧辉煌，美轮美奂。万焰殿内觥筹交错，欢声笑语一片。美酒佳肴，群臣齐聚，庆祝朱雀王的五十寿辰。
我脖子上挂了一围鲜花制成的项圈，舒服地趴在在软垫上，面前摆着新鲜的草叶和甘甜的水果，旁边有一名宫女专门替我将葡萄的皮剥去，小心地喂进我嘴里。
除了朱雀城的王公贵族，今夜各城邦都派使节官员前来敬贺。
东方的青龙城的使节献上的是东海夜明珠，虽只核桃般大小，卧于银盘之上，却莹莹柔光，满室生辉。近观明珠，洁白如玉，晶莹剔透。正是：昼视之如星，夜望之如月。
西方白虎城使节身后跟着两个大汉，抬来一坛坛葡萄美酒。一阵阵酒香钻进我的鼻子里，芳香醇厚，真是上好的佳酿，惹得我肚里的蛰伏了多年的酒虫业蠢蠢欲动起来。
北方的玄武城的使节上得殿来，手中捧着一个小小的锦盒，打开一看，却是一支人参。支根粗短，须根细长，形似人体，据我看来，这支人参少说在也森山密林里长了近百年的，是一支上好野山参。
朱雀国历代国富民强，在众诸侯国中实力数一数二。这一代君王时弘彦为人亲善，不喜争斗，加之对蔽日城中的天子忠心耿耿，故深得天子厚爱。
朱雀王的寿诞好大面子，连天子都派使节带来了贺礼。使节展开贺礼，众人一片唏嘘，却是天子御笔亲题八个大字：福如东海，寿比南山。
这是朱雀城天大的荣耀！
群臣欢呼，向着天子墨宝跪拜。忽见宫人朗声道：“琉璃公主向吾王敬献贺礼。”话音刚落，两名容貌清丽可人的垂髻侍女手执一卷红毡，一路铺就，好大派头，众人翘首以盼，拭目以待，这究竟又是怎样一件特别的贺礼。
少女踏上红毡。
猩红绒毯之上少女一身白色，洁净恰如一朵白莲花。身姿轻柔婀娜，裙摆飘飘好似乘风欲去。细看面容，雪肤花貌，皎若秋月，却是言语无法形容之美。鬓边一朵绒花白，眉心一点朱砂红，观其年龄尚且年幼，未及豆蔻，含苞待放，娇娇弱弱，几许青涩，若过经年盛世绽放更不知如何娇艳。众人叹，莫不是广寒宫中的嫦娥下凡人间来？
少女拍一拍手，行云流水的音韵在乐师的手下流淌。层层叠叠的留仙裙随着乐律，随着少女舞动的身姿如浪涛般层层翻叠。
她纤细的脚尖忽而点地，忽而绷直，忽而跃起，长袖舒展，衣袂飘飘，柳腰款款，轻盈若仙。众人无一不赞叹：此舞只应天上有。
此舞的确只应天上有。
我血红的双眼视线渐渐模糊，这一刻，我的神魂仿佛回到了琼楼玉宇，烟波飘渺的九重天上。
王母娘娘的寿辰，众仙来贺，仙乐飘飘，把酒论道，好不快意潇洒。
忽然舞起。莲花台上，美人广袖频舒，轻步慢舞。其容貌冰清玉洁，其仪态美妙绝伦。
美人回眸一笑，向王母盈盈拜倒。
那姿容举世无双的美人不是瑶姬是谁？
原来，我未喝酒，便已醉了。我回过神来，自嘲地笑笑，这哪里是瑶池仙境，这里还是朱雀城的宫殿。
那红毯上的美人一曲舞毕，朝着朱雀王一个叩拜，微微一笑：“琉璃携万焰舞祝贺父王福如东海，日月昌明。”这淡淡一笑，倾国倾城。
然而这张脸，这姿态，不是瑶姬又是谁？
瑶姬是王母第二十三女，纯洁美丽，一直是王母娘娘的掌上明珠，可惜劫数天定，年幼未嫁而亡，遭千年轮回之苦，王母伤心欲绝，常常与我提到如何思念这位女儿。
红毯之上的琉璃此刻笑容灿烂，我初次于荒野中遇见她时，她还只是个孩子，粉妆玉琢，十分可爱，与瑶姬尚且只有三四分相似，如今渐渐大了，日渐消瘦，稚气渐脱，今日盛装打扮，遥遥望去，竟与瑶姬有八九分相似。
我心下明朗，与琉璃亲近之心又多了几分，不禁叹道：真真是劫数天定，缘分也是天定啊。
琉璃跳完一只曲子，蹦蹦跳跳扑向母亲的怀抱。母亲身体一向抱恙，连年卧床，今日却陪着父王坐在席上。眉心两笔远山，额头半帖鸭黄，腮边一抹桃花，唇间一点胭脂。她从袖中抽出一张素帕，浅浅一笑，温柔地替女儿抹去额头脖颈间的汗水，又将留仙裙褶皱的裙摆细心理好。
琉璃伸手来抱我，见我凑在酒瓶边上，皱了皱眉，小声责备我，我不以为然地抬一抬头，却对上一双鹰隼般锐利的眼睛，我不禁打了个冷战。琉璃的叔王时勇前来向朱雀王敬酒，他那鹰隼般的眼睛牢牢地盯着兄长。他先干为敬，一仰头，满满一杯滴酒不撒。父王也喝下一杯。时勇又要来敬王嫂，他今夜似已喝了不少，两颧涨得通红。
“母亲身体未愈，叔王见谅，我来替母亲喝这一杯。”不知天高地厚，琉璃接过酒杯。
时勇眯起眼睛，饶有兴趣地看着她抢过母亲手中酒杯，一仰头，逞强将酒饮尽，然后笑道：“公主好酒量，我们的琉璃公主今夜比那东海的夜明珠还要耀眼，真让四方使臣打开眼界，长我们朱雀国的威风。你说是不是，嫂嫂？”
他意味深长地看了一眼嫂嫂，转身离去。然而王后的身体却不停地在发抖。
“母亲，你的手为何这样冷？”
“母亲没事。”她宽慰地抚了抚女儿的面颊，然而她的嘴唇却还在不住地颤抖。
宴席还在继续，歌声靡靡，舞姿撩人。西域进献来的美人胡姬脖子上挂着华贵晶莹的璎珞手臂上缠绕着金光闪闪的臂钏，正扭动着水蛇般的腰肢卖力地跳着异域的艳舞。
喝不完的美酒，食不尽的美食。宫人们川流不息添酒添食。朱雀王今夜异常欢愉，酒过三巡，早已半醉。
琉璃把我抱在腿上，她的目光穿过一个个艳丽的舞姬，越过一位位把酒的王公，终于落到了公子莫的身上。
他坐在一个阴暗的角落里，手持犀角杯。在盏盏烛火背面的阴影里，他的英俊的面容晦涩模糊，看不真切。却见他目光牢牢看着不远处，手指握着酒杯，握得太过用力，指节已隐隐泛白，仿佛下一刻，酒杯就要在他掌中碎成千万片碎屑。
几步开外，热热闹闹围着一群人，荀站在人群中央，和围成一圈的王公贵族开怀畅饮，一派志得意满之态。莫的四周，冷冷清清，只有谷禾，那个永远面无表情的少年，像一尊石像，安静地蛰伏在莫的身后某个难以察觉的黑暗之中。
不久之前，朱雀王宣布了太子之位。公子莫却输给了弟弟公子荀。
那一天，朱雀城一整天都被乌云笼罩，晚饭过后便黑压压的一片压下来，电闪雷鸣。初时才豆大的雨点，盏茶的功夫雨势便倾盆而泻。莫站在朱雀王的寝宫外，他只想问问父亲：为什么，为什么？他做错了什么？他哪里不够好？
一向仁慈的父王却好像铁了心一般闭门不见。
被失望，悲伤和愤怒鞭打得鲜血淋漓的公子莫站在雨中，一直站到夜深，任凭雨水将他浑身上下浇透。
这王宫中有一个人和他一样倔强。
琉璃默默地陪在哥哥身后，雨水打湿了她的发，这倾盆大雨模糊了她的眼睛。
“妹妹，你回去！”
“哥哥想要一直站着，我也陪着哥哥。”声音被雨声掩去大半，然话语里决绝之意昭然。
左右侍女宫人在后面跪成一排，个个怕得瑟瑟发抖。这年头，做奴才也不容易。这两个小祖宗，一个个打着伞去劝的都垂头丧气，无功而返。机灵的，早早禀报了王后，不想这一次连王后都无动于衷。
“妹妹，你何苦……”
“哥哥，你又是何苦？”琉璃淡然一笑。
无须多言，两个倔强的人知道谁也说服不了对方。
到底琉璃体质较弱，渐渐支撑不下，一双膝盖软软地不住打颤，面色苍白如纸。眼看就要倒下。
“琉璃！”公子莫抱住了妹妹，向后嚷道：“还不快打伞！快啊！”
苦命的奴才们。
大家慌成一团，打伞的打伞，找御医的找御医。
“莫……”琉璃抬起手，用帕子抹去哥哥脸上的雨水，嘴角边还挂着微弱的笑容。
公子莫将妹妹紧紧抱在胸前，泪水混合着雨水潸然而下。
那一夜的雨早已停歇，灯火通明的大殿内只闻鼓乐欢笑声。
从来只见新人笑，不见旧人哭。那些大臣们原本以为公子莫的太子之位毫无悬念，现下谁还不趁着今夜大好时机，赶紧调转枪头，拍起新任太子的马屁来。
公子荀本非愚笨之人，只是与文韬武略的兄长相比，难免显得资质平庸些。
他们兄弟二人平日兄友弟恭，虽不是十分亲近，亦无不合。然而公子莫平日处处压他一头，纵然自己仗着父王的宠爱，难免抑郁难舒。还有自己最疼爱的妹妹，无论他怎样讨好琉璃，琉璃最亲近的永远只是公子莫。
他嫉妒公子莫，嫉妒得快要发疯。
然而今日，他终于扬眉吐气，他才是最终的胜利者。他脸上挂着胜利者的笑容，连背脊都比往日挺直。
如今，他是太子，今后，他便是这朱雀城的主宰。他是君，他将会是他的臣民。痛快！痛快！
琉璃看着角落里的时莫，笑容渐渐隐去。她只想穿过人群，留在莫的身边，用温暖的手抚平他纠结的眉头。却只听母亲突然悄声与她说:“琉璃，陪母亲回宫休息，可好？”
她恋恋不舍地望向莫，回头看看母亲。母亲面色惨淡，神情恹恹然。琉璃点点头，将我放回软垫上，小心翼翼地扶着母亲离席。
一步一步，胭脂水粉脱落，花容一点一点憔悴。
一步一步，合笙之歌远去，光影一点一点黯淡。
华丽盛大的筵席还在继续，却终将落幕。
作者有话说
第3章 叔王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