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新生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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良田阡陌，古旧弄堂 ，青石灰瓦，薄暮夕阳，这就是1911年的无锡。
无锡的田间，一片印入眼帘，是诱人的一片绿，良田阡陌间，牛羊闲散，生机盎然。不远处是蟸湖，虽只是一小潭，却正如那东家之子，得体适宜。清风徐来，水波不兴，没有那千里波涛，却正应了这个无锡古镇的那份宠辱不惊。
越过了田埂便是入了村，青石铺的一路，幽幽的通向远处，错落有致的房屋，偶尔伸出一角，挡住了你向远处延伸的视线。断而未断，隔而未隔，勾起你一分好奇去追寻那墙后的另一番风光。缓步慢行，两旁房屋，一派古旧。参差斑驳的墙壁，枯黄摩挲门梁，那是岁月雕琢的痕迹。经过偶尔当街半开的门户，探头望去，进很深，黑黑的看不分明，分不清凭空多了的是幽远，还是幽怨……
不觉中来到一户突出的门庭，看那比一般的人家高出几分门栏便知当年此处是大户人家。门口的青石板已经磨得光滑泛亮，想来那时的门庭若市，车水马龙，作揖哈腰，迎来送往仿佛就在眼前。只是一眨眼，却又是满目沧桑，杂草铺陈了，那飞檐画栋在岁月的侵袭下变得古旧，绿瓦红墙也在风雨的洗礼下变得零落。深深的庭院中，那座小楼上是否也有一个幽怨的女子日日在窗前凝望，痴痴的等待外出经商的丈夫回来，就这样等了一年又一年，直至霜白了两鬓，皱黄了容颜，也不见那个梦中人归来。“可怜无定河边骨，尤是春闺梦里人”，一生的等待换来一世的幽怨，如此深刻的幽怨却又在时间的轮回下变的平淡，渐渐地消逝，直至被时间所磨灭，唯剩下人去楼空，一片萧索而已……
远处是一处戏台，大理石搭的台，几个腐朽的古木撑起的檐廊，由于时间久了，看来破落的很。繁盛时期想必锦旗迎风高挂，上书艳旦花名，十里八乡闻风而至，赶集般的，扶老携幼，或坐或立，不大的场子挤满了人，台上精彩演艺，台下喝彩纷呈，多么热闹的场面啊。而眼前却是空台高悬，伊人不再，冷清中只有那半截破旧的旗杆，似乎一样在追忆当年。
突然间一阵悠扬的二胡声传来，紧接着是几嗓子花腔走板。抬头望去，原来不远处的街旁摆下了几个凳子，几个老人正自娱自乐开来。静静听来，虽不纯正，却自有味道。要是坐在街头，沏上壶茶，边听边欣赏这古镇风物，一定别有一番情趣。岁月也就在这琴弦间，在这吟唱间，在这人来车往间悄悄流过，悄悄却不匆匆，但一流就是千年。
陶醉流连之中恍然间已是夕阳西下时分。夕阳映红了天边的晚霞，也映红了整个无锡城，回首望去，一路走来的无锡城就如同夕阳下老人脸庞一样，平静而幽远，沧桑却安详……
靠着河埠头最近的一家商铺就是无锡最大的米行——仁恒米行。
一个小伙子匆匆的跑进来大喊：“少爷，少爷。少奶奶要生了要生了列！”
只见一个青年人闻声从铺内迎出来：“水生，真的？这么快？”
“是啊，少爷，快，快回吧！”
说完，这主仆二人便离开了仁恒米行。米铺的街坊四邻听见了水生的叫声，好事的路边婆婆婶婶姑姑们嘴巴开始又有事情可做了，给一些不知情的路人，不管是谁，说些米行的历史起来。
“。。。据说老太爷叶仁恒当年在无锡也算是个人物，在湘军打太平天国那会儿立过战功，受了伤。把脚给跛了。当时，可是曾国藩大人亲自给嘉得奖，还赏下白银千两，衣锦还乡啊。那叫威风！”
“这不是因祸得福是什么？这生意就是通过在湘军的关系一直到后来做起来的，都是官家军粮生意，到了宣统已经是无锡米行的这个了！”说话的三姑婆嘴巴一翘，用大拇指示意着。“
“到民国了，外边老打仗，大帅的钱不要太好赚噢。叶家靠的可不就是老头子当年的那些人脉？”
“可不，不要说无锡，就是苏州常州镇江，没有说不知道仁恒米行的，仁恒这样的名气到不光是因为米行，还因为叶仁恒的独子叶年昌娶了中医陆则亮的女儿陆泯如，陆太医世代在锡城开医馆，医术高明名望了得，被世人传为赛华佗。陆泯如，就是现在叶家当家的老太太，自小聪慧伶俐，出落得水灵大方，是远近闻名的才女。”王家阿婆说。
王家阿婆为了证明自己说的是事实，加上一句：“她可是我从小一起玩大的。叶陆联姻，一时被传为佳话呢。只是可惜，结婚没多久，叶年昌患了肺痨，留下身怀六甲的泯如，便撒手西归。”
“她儿媳妇进门八年了才有了这么一个，什么方子都用了，不容易哦。叶湘平这孩子还不愿纳妾，万一要是没有呢？大不孝！我要是有这么个儿子，非逼着讨个小的不可！”
这些市井的传说依然在米行门口流传，而对于他们嘴巴里说的叶家，正在经历一场传宗接代的折磨。
时间过去了30年，叶家大院，四棵梧桐树证明着这个院子已经有了些年头。树叶茂密的将夏日的烈日挡在了院子的上空。此时的陆泯如，已经是满脸沧桑的老太太，树上的知了叫得她心里依然有些烦躁，刚从佛堂走出，下人小翠急忙跑来“老太太。。。”
老太太一愁眉“跟你说了多少次了，走路没个姑娘样！”
小翠慌张的来不及委屈“少奶奶，少奶奶肚子痛得不来势了，怕是要生了呢！”
“快走”老太太收起佛珠，小步带跑往媳妇院子走去。
“产婆来了没有，快叫少爷去”边走边吩咐着张罗。
“产婆来了，一来就吩咐烧水呢，少爷在铺上，去叫了，就回来了。”小翠答着。
还没进门，就听见媳妇雅云痛苦的不断大声叫着，老太太走到媳妇雅云床前，一边给她擦着额头的汗，一边安慰着，“儿啊，挺住啊，你给叶家立了头功了。”
院子外头湘平回来了，他进院子就往房里冲“雅云，雅云”。
“少爷，进不得。”小翠拦着。
“怎么就进不得，让我进去。”叶湘平平日里就听不得女人哭，更何况是自己太太雅云叫得那么揪心，夫妻俩盼了七八年，叶湘平不纳妾不娶小好不容易有了儿子，“这提前生产是福是祸，谁说的清楚。怎么就不能进去看呢！”
“女人生孩子，哪有不疼不叫的。”门一开，也老太太站在门口这一说话，谁都不敢说话了。叶老太太看了儿子一眼，“快了，头一胎么，总是疼的。你好好等着，我不也心疼的么！”
叶湘平不敢再吵着要进去，来回踱来踱去，坐立不安。
天黑了下来，王产婆出来，众人围了上去“怎么样？”
王婆擦着汗，瑟瑟的看了老太太一眼“少奶奶羊水都破了，就是还不见孩子出来呢。这可。。。”
老太太眼睛一瞪：“你是产婆还是我是产婆，你问我，请你干吗？这可是叶家长孙，王妈，你也是镇上数得上的经验老手了，可不能在我这里出烂糊！”
“哎！”产婆欲言又止，转身进了房。
雅云的呻吟声渐渐微弱了，她觉得自己浮了起来，看得见丫头们在忙前忙后，也好像能看得见自己。孩子呢？她急于看见自己的孩子，却只看见产婆在叫，“用力，用力。太太用力啊。”自己的神志越来越清晰，但是却没有办法控制自己再使出力气来。
叶老太太手持佛珠，双目紧闭的跪在院子里捻着百字明，她的脑子想到了叶年昌临死前对她的愧疚，想到了叶老太爷临死前将叶家交到她手上，想到了30年如何一个人将叶湘平抚养成人，想到了媳妇雅云的百般孝顺和贤惠，想到了这八年来儿子死活不愿纳妾的情形，想着娘家为了叶家生孙子配得种种药方。里头媳妇的叫声越来越小，她念得速度越来越快，“啪！”突然间，手上那串虎眼石佛珠散了一地。她立即站起大声叫“水生，水生，去把舅老爷请来！快！”
水生听得立即应了，急忙跑了出去！
突然间，产婆冲出门来，靠在门上，上气不接下气说：“不行了，少奶奶不行了，找郎中吧，快救少奶奶，孩子怕是保不住了”。
叶湘平慌了神，“东伯，东伯，快找郎中”他叫着管家，急着又想冲进门却又被叶母挡住了。
“我让水生去找你舅了，就到了！”
正说着，湘平舅舅，也就是陆中医跟着水生跑了进来。
“大哥，你进去看看。”老太太见哥哥陆泯正到了，立即吩咐产婆把陆泯正带了进去。
不一会，陆泯正出来。“怎么样，有的救吗？”
陆泯正看了妹妹和外甥一眼问“谁有救？救谁？”
“什么意思？舅舅，怎么。。。”
“大哥，你有话直说”
“雅云难产，孩子到产道了，下不来，再不救孩子，孩子就准死了；要孩子下来也行，我有个方子，吃了一口气定能下来，但是就怕那是雅云最后一口气的事情了。你们定吧”
“舅舅，就没有办法都救么？”叶湘平哭着拉住陆泯正的手，求着。
老太太心里知道，这个方子是将人的精气一次用完的方子，这股力能让孩子下来，却肯定保不住大人。
“救孩子”！
“妈”！
叶老太太没有任何犹豫的命令救孩子，放弃媳妇。“现在容不得等了，叶家不能没了后。”
“孩子没了可以再生，雅云可是活生生一条命啊！”叶湘平拦着母亲。急忙又补充一句“可以纳妾阿！”湘平妥协着。
“你现在愿意纳妾了，啊，早干嘛呢？你糊涂啊？眼见着孙子就在房里头，你说不救就不救，你怎么知道我能活过今年啊，你怎么就知道一纳妾就能有叶家的种啊！”说着不顾叶湘平的阻拦，就让泯正施药“大哥，咱们只有对不起雅云了。”
湘平立即拦住汝正，“舅舅，你可是行医之人，一条人命啊！我不能让你去。”
啪，一声，叶老太太一巴掌落在了叶湘平脸上，“孽种，你媳妇八年才怀了这么一个，你有几个八年？你娘有几个八年？你要我死了都没脸见你爹你爷爷是不是！早纳妾雅云就不至于有今天！你造的孽，你只有等来世还她了！”
“水生，东伯，给我把少爷拉住，拉不住就绑，绑不住就是杀了他也不能由着他胡来！”
“妈！”湘平知道已经无法挽回，他看着母亲和舅舅进了房门，自己却已经无力再向前迈动一步。
雅云看了看婆婆亲自端来的药，仿佛是领会到了什么，乖乖的就喝下了，她心里明白，也欣慰了，她的思想没有比这一瞬间更清楚的，她知道她的生命就是为了这个孩子，为了湘平，为了叶家而来的，她要她的孩子，要她和湘平的孩子。于是，她喝完了药，突然一阵剧痛之后，她觉得自己的身体越发轻松了。她似乎还听见了天籁般的哭声。她知道那是她的儿子，叶家有后了。这个时候，她觉得自己飘得更高了，还看见自己的脸，那是美丽安详的一张脸。她看着自己闭上了眼睛，突然间也就没了任何知觉。
凌晨，叶宅的响起一个男婴的啼哭声，叶老太太拖着虚弱的身体，走进了佛堂。。。
作者有话说
第2章 新生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