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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虚与委蛇 ...

  •   当晚素习就问姬宣城,“殿下,这是要留下他?”
      姬宣城不置可否的模样算是默了许。只道,“但,来历,还是要查清楚的。”
      公子维这厢放了话,自然会有人会替他办事勘察。
      素习没有继续问,不过心底莫名愈发压抑。

      那个孩子虽然有些少爷脾气,却多半是因为年纪尚小,又或者长了这样一张容貌孤芳自赏,而不是被宠出来的。
      ——他不似一个家族的少爷。
      再一个共处用膳时,姬宣城有意无意问了他,“所以当日,冒雨跑了好几个时辰,不是为了献上三节雁戟,是为了躲避你的兄长?”
      汪七现下应当忐忑不安,毕竟昨夜自个说漏了嘴、外加素习的一段委婉提醒。
      可他没想着姬宣城似乎并没有想要拆穿他。只好硬着头皮道,“是啊,我兄长是不将我抓回去不甘心的——殿下,我信任你,古神器先给了你了,你可别出尔反尔。”
      “出尔反尔?我说什么了?”姬宣城悠哉道。
      少年咬咬牙,道,“不要钱,三个条件。养着我,给我丰衣足食;护着我,不让那些追兵将我抓回去;教我武功……”
      养他、护他、教他——这话听着,怎么便像极了男女之间的情话爱语?姬宣城忍俊不禁,继续着道,“本宫欠了你大人情,是不会忘的。但却实在起了好奇之意,你给说说,手足相争,难道,你们父亲,便是不管的吗?”
      “我爹……”少年又给问住了,“他……他、他偏心哥哥!”
      实在是,蹩脚至极的谎言。
      姬宣城若要拆穿,真是可以找出好些许的破绽指证他。
      而他只是若有若无地牵着笑弧度,缓缓地,说了句话:“瑱耳这里有一问。敢问令尊是如何教养,竟养出了你个没规矩的公子?”

      瑱耳,是他的字。他姓姬,名宣城,号公子维,原来的太子兼鲁国公的嫡长子,现如今的废太子与二王子。
      一边端茶的素习手一歪,茶水险些溅出杯来。
      瑱耳,这个贵嫔娘娘起的表字,在殿下疏离母亲之后,多久不曾听闻过了?

      饭桌上,姬宣城看着少年一向狡黠流转的神态上的一丝无措呆滞,心情大好。
      “我……怎么没规矩了?”
      姬宣城挑了眉。和一个小孩子计较确实有失身分,然而这种聪明伶俐的小孩子——他指了指膳食,道,“哪一家的少爷竟不懂得先主人而动食是为失礼?”
      “与人共食,慎莫先尝。我知道。不过——”少年立即理直气壮地回应道,“仓廪实而知礼节,衣食足而知荣辱。而我现下都填不饱肚腹,怎么跟你谈失不失礼?”
      姬宣城失笑,“如此这般,还是本宫错了?”
      少年哼了声,如此肆意轻松。和他一起的膳桌上,总是难以察觉到拘束之意。

      不过几日,侍卫就探回了信。
      那人名唤奉其,粗眉大眼,极英气的模样。
      全府的人都知道,公子维的侍卫长奉其和首席丫头素习是一对儿的,两人都从小被卖进公子府,一起长大,青梅竹马,两小无猜。当然,奴隶是不准成婚的,只是姬宣城从来不过于严苛禁止两个下人有意无意的暧昧。
      他回禀的消息可有趣得很——“殿下,京城之内,根本没有一个汪氏家族。”
      这些日子,府中下人对诸如“公子”的称呼迄今还是忌讳。公子,毕竟本该是太子的。殿下,便算做一种折中稳妥的唤法。

      汪七不会是什么少爷,他早已有了猜想。
      擅闯他人府邸、见公子不下跪、对公子出言不逊、反客为主地指挥下人买材料……没有那一家的少爷如他一般全无礼数。
      只不过,他就更好奇,这样钟灵毓秀的人,会有什么样的背景?

      姬宣城只应了一声,看不出什么讶异。奉其却还不想退下,试探地问道,“殿下,你可是要将这样来历不清……罢了,你总是比我懂分寸的。”
      这样话中有话的样子,姬宣城只当听不懂,又平静无澜地应一声。
      再留着就徒惹人生厌了,奉其看主子罕见的装聋作哑,有些无可奈何,“主子,奉其告退……”
      姬宣城不说话,直到他退在门口了,才道,“行了,有话就直说。话我是不想听的,但是你要不说,却也由不得你。”
      奉其顿住,英气的脸上展开了笑意,姬宣城才是无可奈何的那个,直想捂耳甩袖而走,还得好生坐着。奉其道,“殿下,若是雨势不再继续先前那般,明日就可以回城了,您看,让素习收拾收拾?”
      “回城?”姬宣城打着隽永的口气道,“这道舍实在是舒坦,与世隔绝,又可以之旁观者来谙世事,好好清理一些以往瞧不见的暗桩子……”
      “殿下!”奉其扬起眉。
      姬宣城叹口气,“本宫虽身处京畿,一没有享乐好逸,二没忘了操纵京师主家,还做了不少事,何故你们就是要我返城?”
      霸气侧漏的主子总会有几个敢于进谏的心腹。全府上下都惧公子爷,然而不巧,奉其便是难得不惧他的心腹之一。他竖着眉哼一声,“殿下,在这里确实样样皆好,可惜,就是无法上朝面圣!”
      上朝,正是他当前最烦厌的事。
      无论是陛台之上的父王,还是宫帷之间的母嫔,或者殿堂之下的各位朝臣。
      一整座皇宫,乃至整个京师,都是他唯恐避之不及的地方。

      可是如果不上朝,如果不面圣……;所以就算不上朝,就算不面圣……
      麻烦依旧会来找他。
      便如他已经离开京师,那一位,新太子,依旧不会放过他。
      他只是需要有个人来做这个恶人,先开口让自己下决心回去面对。
      这个恶人要是无可奈何了,放手不逼他了,他还得让他来逼他呢。
      人之天性,本就存着矛与盾,利害相逼,有时候自己逼的还得是自己。

      姬宣城辩也辩过了,也如意般被反驳了,勉强是甘心了,站起来时依然还是先前沉着冷静的公子维,“好了,传下令去,明日回程。”
      奉其喜之,领口喻退下。
      姬宣城望着他走出去,直到门咯哒阖上,门外脚步声绝迹。
      这间房已经是道舍里最好的,然而也只胜在宽敞明亮,四壁均是竹青色,窗框色稍深,窗外朦胧暮色洒进来,和屋内扑朔烛光交织,映照一地碎影。远不如他的府邸,永远是如斯富丽堂皇,宏伟得逼人。可他看来,价值上孰轻孰重,是瞧着这里无伦的宁静。
      姬宣城自嘲一声嗤,只笑自己竟还腾得出功夫伤春悲秋。
      回城这一路上必定艰险。
      那少年……还但愿不要出乱子才好。

      同时深夜。
      少年从衣襟中摸了一块玉佩出来,摩挲了一阵上面的纹路。
      他的动作极慢,似乎要将上面每一个字深深烙进灵魂,神色恍惚得厉害,眼里闪烁着好许光芒,谁都看不清楚、读不明白的意味。他慢慢的,停住了,手往下移,重新将它系在腰间,仔细地、缓缓地,打了个简单的同心结。
      这位置最是显眼,且……极易掉落。
      他深吸口气,慢慢想:
      记着了,我现在叫作——汪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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