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雨时行》艾酒

4、第四章

　　起风了。
　　风鼓起夏子阳宽大的袖袍，卷得他半长的头发飞扬起来，王泽一下子就说不出话来了，他发现夏子阳看向自己的眼神非常无奈又非常难过，像是面对一个哭闹不休的孩子的不知所措。在王泽二十多年的生涯里也并非一帆风顺，人生不得意十之八九，也不是没有孤独的时候，不过王泽一直觉得是个男人就得挺起胸膛来，越是自己一个人越是怂不得，硬撑着样子也得叫自己看看自己其实站得起来，说白了也算是一种心理暗示，说得文艺点那就是即便孤独，作为一个爷们，那也得是石头的孤独，是剑的孤独，也许沉重寒凉，但是硬气；但是眼前这个眼睛非常漂亮的年轻人，像一张糯米纸，透明又单薄。
　　但是各人性格不一样，这事强求不得。
　　王泽有些烦躁地挠挠头，他又走回那匹马面前，咳了一声仰着脸问：“要不我再试试？”
　　夏子阳脸上露出一个非常温柔的笑容。
　　于是王泽又被一路颠了回去。
　　那片森林之后逐渐过渡为民居，再往前走了一段就是真的进城了，深夜雾重，月光都变得朦朦胧胧的，斯恩特城里静悄悄的，草丛里能看见忽明忽暗的萤火虫，家家户户门前多多少少都种着那种会亮的灯草，马蹄哒哒的声音在巷子里回荡，越发显出一种空寂的气氛来。
　　夏子阳在一个院子前勒住缰绳，他递给王泽一枚钥匙，上面拴着一段红绳：“我还要赶回去，不能留下来陪你了，里面的东西你可以随意处置，明天我会来给你送早饭的。”
　　王泽从马背上翻下来还想再问，夏子阳却摆摆手，他大概是非常赶时间，立刻调转马头离开了。
　　王泽皱了皱眉，他看了看手里那枚铜钥匙，边缘扭成复杂的花纹，像两根互相纠缠不休的藤条，他走到门边把钥匙插丨进去轻轻一拧，门静悄悄的就开了。
　　眼前是个不大不小的院子，院子中央有一棵非常大的合欢树，这会儿正开着花，毛茸茸的像团小绣球，味道又香又甜，只是这么孤零零地杵在院子里看着有些突兀了。
　　王泽把门关好绕过那棵树，抬脚迈进前面一栋小木屋。屋子里很干净，连被褥都是新晒的，蓬蓬松松。王泽在屋后找到了一个盛满水的大缸，举着盆冲了凉，整个人湿漉漉地摊在床上，眼睛一闭就睡了过去。
　　第二天王泽醒得很早，外面还是灰蒙蒙的，他打着哈欠起来，打开院门就出去溜达，外面已经有人出来走动了，他们冲王泽点头打招呼，王泽被这种热情吓了一跳，忙笑着回道：“早，今天天不大好啊，阴森森的。”
　　那人已经走过去两步了，一听这话又转过脸来，头上扑棱着两只长耳朵，俩眼瞪得溜圆：“你开玩笑的吧？这里每天都是这样啊。已经比之前每天都是夜晚好很多了。”
　　王泽忙笑道：“是是是，我跟你开玩笑呢。”
　　长耳朵点点头：“你是新搬过来的？房子整日的关着门，要多出来走动走动吹吹风，不然哪有生气呢？”
　　王泽又笑着跟他扯了几句。
　　原来姓夏的并不常来这里，这里的人甚至不清楚这里原来住的是什么人。
　　王泽心里嘀咕，正要再推开院门回去，身后突然卷起一阵风，一道黑色的影子擦着他的头顶掠过，停在旁边的树上，扯着嘶哑的喉咙“啊——”的叫了一声，王泽被吓了一跳，转头一看，旁边树枝上蹲着一只漆黑的乌鸦，这乌鸦毛色油亮，个头长得很大，瞪着一双泛红的眼睛正歪着头打量王泽。王泽第一次被一只动物这么仔细地“打量”，心里难免觉得不大舒服，他冲这乌鸦做了个驱赶的手势，乌鸦冲他拍拍翅膀，王泽从地上捡起一块小石头，作势要往乌鸦身上丢，然而乌鸦并没有什么反应，依旧歪着头看他，这个大胆的动物甚至飞到王泽脚边，像是要确认什么似的用嘴啄了啄他的裤脚。
　　王泽：“……”这里的动物都对他的衣服比较感兴趣吗？
　　乌鸦显然觉得这事还没完，正要试着往王泽肩膀上飞的时候前面突然传来一声短促的哨音，王泽往前看了一眼，那里站了个小孩。
　　王泽不大喜欢熊孩子，但这种乖巧可人的还是忍不住多看两眼，那孩子大概四五岁的样子，脸上带着点婴儿肥，眼睛又大又亮，偏偏小大人似的一脸严肃，看起来非常有趣。
　　小孩子板着脸走过来，手里捏着个什么东西，他昂着头，把那个小袋子递给王泽，用那种软萌软萌的调子问他：“这是你的东西吗？”
　　王泽接过那小袋子打开一看，非常惊奇地发现里面是他那个失而复得的钱夹子，他两手穿过这小孩的腋下把他举起来:“哎哟宝贝儿，你是谁家的娃娃？”
　　被突然举起的小孩愣了一下，抬手一巴掌抽在王泽脸上：“放肆！放我下来。”
　　这一巴掌力气并不大，甚至还带着股奶香气，闲得快发霉了的王泽觉得非常有意思，他一手抱着这小娃娃一手拍在他屁股上：“放肆？谁放肆？看你家给你惯出来的坏毛病，还动手打人。”
　　这小娃娃实在长得太漂亮，双眼皮双得很深，凑得近了王泽才发现他的睫毛又长又翘，密密匝匝，小嘴气得紧紧抿着，一脸要哭又硬忍着的表情。
　　什么叫差距？什么叫种族天赋？
　　王泽心里悠悠地叹了口气：哎……长大得祸害多少人家的姑娘……
　　小孩鼓着脸，他的额头两侧有两点微微凸起，王泽手贱地摸了一把：“我猜猜你是个什么……这是你的触角吗？难道你是只大蛾子？”
　　王泽话还没说完，指尖突然痛了起来，他收回手，只见自己食指上有一点红光，像是有生命似的紧紧咬住自己的手指，与此同时两道细小的水自手肘流绕着他的手臂转到指尖，两股力量僵持在一起。
　　小孩皱着眉，抬手在王泽指尖一抹，王泽像是被一股看不见的力量狠狠推了一把，往后踉跄了两步还没稳住重心，一屁股坐地上了。
　　王泽：“……”这是什么奇怪的咒语，自从来了这个奇怪的地方就一直在摔倒，简直无休无止。
　　小孩从王泽手臂里挣脱出来，他甩了甩刚刚碰过王泽指尖的手，正要转身离开，突然被他裤子口袋里露出一角的信封吸引住了，他伸手把那信封抽了出来，呼得对着纸边吹了口气，信封一下子摊得很平，以一种奇怪的角度斜过来，小孩瞪着眼睛看了一会儿，问王泽：“这个东西你是从哪弄来的？”
　　王泽把飘在空中的信封收回来叠好塞进口袋，在小孩头上揉了一把：“臭小孩，叫哥哥。”
　　小孩没理他，自顾自地又问：“借我一晚上，明天我还你行不行？”
　　王泽笑着摇头。
　　小孩从口袋里掏出一块鸽子蛋那么大的宝石：“我用这个跟你换。”
　　王泽继续摇头。
　　小孩皱着眉看他：“那你究竟想要什么？”
　　王泽从口袋里掏出钥匙开门：“我什么都不想要，那是我的，凭什么给你？”他冲着这个态度非常嚣张的小屁孩做了个鬼脸，进了院子啪得一声合上了门。
　　小孩抬手要敲门，门上像是有什么看不见的东西，它低伏着身子，俯视着他，他抬头眯着眼睛看了一会，抿了抿嘴角，冲树上的黑乌鸦一招手：“先回去吧，翰飞。”
　　那乌鸦嘶哑着嗓子叫了一声，拍拍翅膀飞走了。
　　王泽回去没多会儿夏子阳就回来了，他提着个小篮子，里面垫着一层柔软的白布，上面放着吃的，他把篮子递给王泽，轻声问他：“刚刚出什么事了吗？”
　　王泽看见夏子阳就浑身别扭，这人长得清秀也就算了，说话做事又透着股柔弱劲儿，跟个大姑娘似的。
　　王泽冲他摇摇头。
　　夏子阳垂着眼睛倚在院子里那棵合欢树上，整个人看起来非常疲惫。
　　王泽吃了两口发现他还在盯着自己看，忍不住问他：“你吃过早饭了没？要不要去睡一会儿？”
　　夏子阳走过来在他对面坐下：“晚上赶回去应付那一堆的事儿，整宿没睡。他们想把第二层和第三层直接连通起来。”
　　“这四层不是互相联通的吗？”
　　“不是的。”夏子阳给自己倒了杯水，“第二层和第三层是通过第一层连结的。”
　　王泽其实没太听懂，哦了一声。
　　夏子阳摸了摸那个杯子，叹了口气：“王泽，第一层已经是一片废墟了。”
　　王泽觉得莫名其妙，抬头看了他一眼:“你是想带我去看看？”
　　夏子阳半闭着眼睛点头：“你该去看看。”
　　王泽小心翼翼地说：“哥们，那真不是我干的……”
　　夏子阳：“……”
　　“我去休息一会儿。”夏子阳站起身来，风从院子里吹过带起一阵花香，树叶哗哗地响起来，像雨声一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