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雨时行》艾酒

5、第五章

　　王泽自己呆了一会儿就觉得有些困倦了，毕竟到了一个陌生的环境里多少有些提心吊胆的，还有种长途旅行倒时差的感觉，早上又吃得有点多，玩了一会儿就靠在院子里的大合欢树底下睡着了。
　　这一觉睡得香甜，醒过来的时候已经半下午了，他身上还盖着一件外套，王泽看了看上面的花纹认出来这是夏子阳身上穿着的那件。
　　王泽抱着那件衣服在院子和屋子里转了一圈，夏子阳不在，不知道去哪里了，他又走回那棵树下，顺手在它光滑的树干上摸了两把，那棵树像被闪电劈了似的猛地抖了两下，几条粗壮的根须甚至硬生生得拗断伸出地面，它的叶子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快速的变黄凋零，花朵噼里啪啦掉了一地，整个院子都躁动起来，像是有什么东西在地下翻搅，空气都变得粘稠潮湿，整个院子须臾之间雾气弥漫，阴森森的透着股不安，王泽被这突如其爱的变故吓了一跳，下意识地往后退了两步，那棵树还在原地抽风似的抖动，好像一定要把自己折腾死才肯罢休似的。
　　王泽摸了一把挂在脖子上的钥匙，转身往外冲，他并不清楚这里究竟是怎么了，但他看得出这棵树对夏子阳的重要性，他得找到夏子阳，让他阻止这匪夷所思的变故。
　　王泽出了门走了两步就停了下来——他并不知道夏子阳现在在哪，他仔细回想了一下，夏子阳跟他对话时提到的最多的那个地方，第二层。
　　有了目的地就好办多了，夏子阳多半是又去那里开什么奇怪的会了，王泽在街上随便拉住一个人问他：“你知道怎么去第二层吗？”
　　那人给他指了个方向，王泽道了谢就往前跑，那个人在后面喊着他似乎还说了些什么，但他根本没心思去搭理，急急忙忙跑进一个长得像神庙的地方，这个建筑依靠象牙白的石柱撑起来，天花板是伞状的，上面沾着金粉绘着瑞兽的图案，正下方是个往外涌着水的水池，比地面低了十公分左右，水却并不会漫出来，不知从什么地方又渗了回去，有个看门的老头盘腿坐在门前，扯开眼皮看了一眼王泽，不冷不热地说：“三枚金叶子一次，站进去想着你要去的地方。”
　　王泽傻了。
　　王泽没带钱。
　　王泽简直要哭出来。
　　王泽怀着最后一丝希望把手伸进夏子阳衣服的口袋里。
　　有东西，一，二，三，不多不少，正好三枚金叶子。
　　谢天谢地。
　　王泽把那三枚叶子掏出来，心想着等会回去再还他，他把那三枚叶子递给老头，脱了鞋光着两只脚站进水里，夏子阳当时跟他说什么来着？第二层和第三层是不互通的？难道还要从第一层转一下？可是手里一枚金叶子都没有了啊。
　　王泽咬咬牙，先试试吧，他站在水里，心里琢磨着自己该想什么？想地名？他也不知道那里叫什么名字啊；难不成想着夏子阳？不知道这玩意能不能自动定位到个人？
　　王泽还在胡思乱想，脚下突然一空，骤然的失重感让他心脏猛地一缩，简直要叫出声来，周围很黑，一时间他甚至分不清自己究竟是在往下掉还是底下有风在往上吹他，他抬起手臂挡住吹在眼睛上的风，周围慢慢地亮了，有流星一样拖着长尾巴的光结茧似的把王泽裹了起来，这光线太亮刺得他睁不开眼，只觉得周围的风慢慢地变小了，王泽觉得脚下触到了实地，周围慢慢暗下来，王泽睁开眼睛，发现自己站在一座凉亭里，头发和衣服被吹得凌乱，像一只呆傻的鹌鹑。
　　周围是水榭花台，琼楼玉宇，路的两边种满了一种他叫不上名字的花，桃粉色的花瓣纷纷扬扬地落下来，跟第三层截然不同的奢华风格，王泽愣了一会儿，抬脚踩着花瓣往前走，前面是一座雕饰华美的阁楼，白玉为阶，两边立着金银瑞兽，嵌以宝石为饰，台阶上雕凿着芝兰花纹，阶前立着一排侍卫，王泽一出现就跟热油里滴落一滴水珠似的，所有的侍卫都把脸转向了他。
　　王泽吞了口口水稳住心神:“借问一下，这是会议室吗？我想找夏子阳先生。”
　　侍卫们只淡漠地看着他，并没有人说话，王泽又往前走了一步，离他最近的侍卫手腕一抖，手里的长矛尖儿已经抵在了他的脖子上。
　　王泽心里发愁，手里拎着夏子阳那件衣服，想再摸摸他口袋里有什么能用的东西，奈何摸了半天那唯一的口袋里却空空如也再也寻不出什么了，那侍卫眼尖，在王泽多动症一样翻来覆去折腾那件衣服的时候一眼瞥见腰部挂着的东西，忙后撤一步收了手里的长矛，微微侧身道：“别找了，看见了，你进去吧。”
　　王泽有些奇怪，往前走了两步却也反应过来大约是那衣服上有什么标榜了夏子阳身份的东西，心想早知道就该把这衣服穿身上不然哪有这么多事儿。
　　王鹌鹑真的把那件衣服套身上了。
　　啧，夏子阳小腰挺细啊，居然扣不上，算了，当披风披着好了。
　　上了一排白玉台阶进了阁楼，正对着三个方向的长梯，长梯上去是一排排的房间，王泽简直看花了眼，他低了头，地面像是整块玉石雕凿出来的，有光又滑，王泽甚至考虑起来姑娘踩在上面会不会走光的问题。
　　打住，当前的首要任务是找回夏子阳回去看看那棵成精的树究竟怎么了，是不是想造反。
　　王泽还在胡思乱想，突然觉得右边楼梯有什么东西在慢慢走下来，接着是清冽的声音，王泽听过很多人的声音，有的甜美有的粗犷，也不乏字正腔圆浑厚磁性让人只听一句便浑身酥麻的，但这个声音，像夏日里雪山里浸出的清泉，曲折萦绕，九曲回环，以却以磅礴之势汇聚成流，只一句，就能叫他热泪盈眶，他问王泽：“我们是不是在哪见过？”
　　王泽回过头来，眼前的人里面穿着白色的长袍，外面罩着银灰色的外套，黑色的头发披散下来，额前坠着一枚孔雀绿的珠子，眼角眉梢全是淡漠，最吸引王泽目光的是他头上的两个分叉的角，不知道是不是错觉，看上去甚至隐约带着微光，唯一美中不足的是左边那个角断了一半。
　　这世上有很多残缺不足却依旧难掩其风貌的东西，比如断臂维纳斯，比如不得已分离却依旧存活于心中的恋人，再比如，眼前断了一只角的男人。
　　王泽下巴上挂着眼泪，瞪着眼睛，他还没来得及把鞋子穿上，光着两只脚，像一只第一次见到凤凰的野鹌鹑，有些难堪地低着头，他心里有些震惊：咋回事啊，怎么看见美男还嫉妒地哭起来了？
　　王泽抬手胡乱抹了抹脸：“不好意思，我们应该没见过，我我先走了。”
　　他转身要走，那人却伸了手拈下他肩膀上一朵落花，轻轻皱着眉：“这个是从哪来的？”
　　王泽一看，那正是夏子阳院子里的合欢花，大约是之前落在自己身上的，竟然没被风吹掉，在自己衣服上粘了一路。
　　那人见王泽没说话也没深究，那朵花在他掌心被一种看不见的力浮了起来，轻盈得飘在他指尖，毛茸茸一小团，微微绽出一种非常柔和的光，男人的嘴角微微翘起一些，他把那朵原本已经有些蔫了的合欢花复原后收在自己指间，中指和无名指两指夹着，好像带着一枚戒指似的。
　　那人垂着眼，把玩了一会儿那朵花，见王泽还杵在那，问他：“你来这里有什么事情吗？”
　　“他来找我。”夏子阳一边说一边从正中间的楼梯走下来，他穿着一身淡青色的袍子，面色依旧是苍白的，头发用一根丝带松松地挽着，整个人显出一种漫不经心的气质来，他慢慢地走过来，看见王泽身上正穿着自己的衣服的时候忍不住笑了一下，一手钩住王泽的腰往自己身边带：“叫你好好等着我，怎么跑到这里来了？”
　　王泽正要说话，感觉夏子阳在自己腰间不轻不重地掐了一把，又老老实实地闭上了嘴，夏子阳抬头，对面前的男人解释道：“闻天，你们大约见过的，昨天晚上我跟他先回去了，万人没跟你说过？”
　　闻天瞥了他一眼，轻声笑道：“夏先生喜欢年纪小的？”
　　夏子阳没说什么，王泽隐约觉得这两个人之间有点什么问题，眼观鼻鼻观心老老实实不说话。
　　闻天又往前走了一步：“你这小家伙是哪一系的？若是有兴趣的话我也可以做他的启蒙导师。”
　　夏子阳拖着王泽后退一步：“不敢叨扰，先走一步。”
　　王泽跟着夏子阳王泽走，夏子阳握住他的手腕，力气有些大，握得他生疼，走到楼阁门口的时候他忍不住回头看了一眼，夕阳的余晖将柔软轻薄的帷幔染上一层金黄，闻天站在帷幔后面，他好像在看他，又好像什么都没入他的眼，只有指间那一小团桃粉色的花朵在风中轻轻飘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