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生后》永远的19岁

7、第七章 十年

　　我从没去想过，与你的这些年算什么。
　　也许因为一开始就在一起了，忘了到最后其实都不知道原因。
　　是爱你么？
　　是爱你吧。

　　正洙下班的时候，不出意料的看到了钟云。
　　明黄的swift停在他那辆闪亮的黑色Camry旁，靠在车前的男子微微笑着，眼睛眯起来。见正洙走过来，呼的一口烟喷薄而出。正洙皱了眉，两步上前，一把扯掉他嘴里叼着的烟，泄愤似的扔得老远。转过脸来，看着那双正闪闪发光的细长眼睛，忽然嘴角梨涡一闪。钟云心下直道“不好”，身体还没从车身上起来，只见正洙一侧身，左手已经拉开车门，弯腰往里面一钻，啪的一声车门一带，就把钟云关在外面。“嘭嘭嘭”，钟云瞪大了眼睛敲着车窗玻璃。“先生有何贵干啊？”正洙笑盈盈的把车窗摇下来。“喂我说司机，你得让老板上车不是？”“老板”双手抱在胸前，头就要伸进车窗。“老板你个头啊，快滚进来。”正洙伸手把那个脑袋拍出，笑喝道。
　　钟云乐呵呵的坐上副驾，问：“朴经理今天请我去哪里吃饭？”正洙拿眼角斜了他一下：“跟我回家，明天早上再送我上班。我就不开车回去了。”说罢车子就拐出了车位。“我还没同意呐！”

　　正洙知道今天的钟云很反常。
　　他在说话，几乎不间断的。也不是兴高采烈，就那么不紧不慢的，平静的，有一句没一句的扯着。一会儿车子，一会儿房子，正洙想着他说完了股市是不是要讨论□□。如果是别人，只会觉得这个人很健谈，天南海北都能说，可朴正洙知道，金钟云什么时候会是个健谈的人啊？想起下班前英云的那个电话，其实钟云心里还是很在意。虽然他从来都说他除了外婆不认那边的任何人，可血缘在那里，金钟云又不是铁石心肠。
　　所以来找我么？
　　不管怎样，正洙心里还是一暖。
　　“诶，打个电话给妈，叫她给我们做饭。”正洙打断钟云关于经济过热的演说。
　　“哦。”钟云掏出手机：“阿姨，我是钟云。晚上我跟正洙都回家来吃饭，嗯，随便什么都行。呵呵。您别忙了。”
　　挂了电话，转头望了专心开车的正洙一眼，钟云看着窗外向后闪去的路灯灯柱，轻轻勾了嘴角。
　　回家。
　　终于又说出了这个词。
　　忽然就像压在身上的一切重担都可以丢开了一样，现在，只是回家。
　　我有点累。
　　窗外已经是淡淡的夜色。华灯初上，回家的人们行色匆匆。

　　温馨的晚饭。阿姨高兴坏了，弄了很多钟云喜欢吃的菜，惹得正洙敲着盘沿抗议偏心。吃完饭，钟云又被阿姨扣住问东问西，吃穿住行一样没拉，当然还有重要的个人问题。钟云哭笑不得，用眼神向正洙求援，结果朴同学笑嘻嘻的只是在一旁看戏。钟云那叫一个恨啊，恨得牙痒痒，却还要规规矩矩的打起十二万分精神接受阿姨的教育，时不时还要点点头。
　　但是，很温暖。
　　时候不早，睡觉。钟云以前的东西除了钢琴都搬去了他自己的出租屋，只好跟正洙挤。像小时候一样，跟阿姨道过晚安，回到卧室，钟云一骨碌就滚进了被窝。“啊哈，真舒服！”正洙看着像个小孩子一样把自己裹成蚕蛹的金某人，眼角开始抽搐。他好像，24了吧？受不了。还好被子是两床，正洙一脚把金蚕蛹踢开，躺下。
　　旁边的钟云很快没了声响。
　　“喂。”正洙隔着被子捅他，“这么快就睡着了？”
　　回答他的只有迷茫的哼哼。
　　“喂，你回来干吗来了？”继续捅。
　　“睡，觉。”咬牙切齿的两个字。
　　“好吧好吧。明早送我上班，别忘了。”
　　“唿咻——唿咻——”
　　背后传来那个熟悉的呼吸声，正洙在黑暗里扭头看了身旁的人一眼。
　　这情景，仿佛回到十年前，和十年前的十年前。

　　五岁那年冬天，朴正洙认识了金钟云。那时候，他父亲已经因公殉职两年。两个相似的家庭，两个一般大小的孩子，两位母亲更加亲如姐妹。那时候在一起做些什么？好像整天打鸟爬树调皮捣蛋去了。院子里的其他孩子偶尔回来找碴，免不了打上几架。回到家约好什么都不说，两个妈妈又会一起惩罚。被打手心，都不哭，最后总是妈妈先哭了。什么都不懂，只会抱着妈妈的脖子摇，说以后不会了，直到妈妈笑了。
　　然后上学，读书，长大。那段记忆里总是充满了两位妈妈的笑脸，因为正洙又是第一名，钟云的画又得了奖。大家一起把奖状贴在墙上，两个孩子眼睛里满满的骄傲。再没有人找他们打架，老师的喜爱庇护是一个原因，更重要的原因是钟云学了搏击，再没人打得过他。那时候，认识了英云。
　　十年前的十年，幸福的时间。
　　可这个完美的幸福，终结在金钟云十四岁的冬天。

　　记忆里，那个冬天特别冷。
　　钟云母亲的病查出来的时候就已经是晚期，难为她还笑着撑完了最后一段时日。那个永远坚强美丽的母亲，一边抵抗病魔一边训练钟云独立生活，甚至每一次的检查报告都是他去拿。那时候，问医生还有多久，钟云已经不会再哭了。
　　其实妈妈，我心里，从没相信过你会离开。
　　后事完毕，外婆几乎都要跟着妈妈去了。抱着钟云求他跟她回家，钟云知道这也是妈妈的遗愿，没有多说什么。走的那天，钟云忍红了眼，正洙扑簌簌的掉泪。
　　住到英云家。小姨终究是不喜欢他的，虽然言语上不会再有什么，可态度这个东西，是个人都能感觉得出来。英云安慰他，总想帮他，可是他毕竟不是朴正洙，他不知道这个人心里在想些什么。钟云明白，自己心里面有些东西，可能要永远锁起来了。
　　可是。

　　也许我该庆幸。
　　如果那天她不说那些话，我又怎么会有勇气回来。
　　如果我不回来，如今，我在哪里。

　　冬夜。
　　从来不知道南方的冬夜也会这么冷。
　　寒流过境，据说今年冬天有雪。
　　上一次见到下雪，是十年前了吧？那时候正洙刚搬到这里，还跟他一起堆雪人。
　　钟云嘴角一弯，无力的嘲笑自己：该不是冻晕了吧？怎么还能想到这么多有的没的？
　　背靠着院子那扇大铁门，坐在地上，钟云把头埋进了臂间。自己现在的处境，快赶得上那些街边的乞丐了。没穿外套，发疯似的跑了半个城，贴身的内衣背上早已被汗水湿透。今晚就算不冻死，明天也绝对会高烧。还真是有点惨呢。
　　没什么好后悔的。小姨说出那句“野种”的时候，自己就下定决心再也不要在那里呆下去，就算英云怎么拉着，也被用力甩开。想起来，好像把英云摔到房门上了，应该不会伤到哪儿吧？哎。自己这样跑出来，唯一对不起的，大概就是他了。还有外婆。
　　其实，如果门卫大叔不是这么尽职的锁了大门，又睡得根本叫不醒的话，或者院子的墙再矮一些而且没有玻璃渣的话，现在应该早就安全到达目的地了。可惜啊正洙，我就在门外，你却不知道。现在怎么办？11点后街上连个人都没有，商店早关门了。我在这里喊，里面又根本不会有人听到。更可怕的是，我快没力气喊了。
　　正洙，我困死了。
　　正洙，你在做什么呢？看门外一眼吧。
　　正洙……

　　今晚，会下雪么？
　　正洙从台灯下面抬起头。
　　天气预报这样说，外面的气温也确实恐怖。
　　雪。好像已经十年没见了。
　　第一次看见雪的时候，还跟钟云一起堆了雪人。
　　可是现在……
　　现在，他应该也过得很好吧？
　　轻轻叹了口气，合上书，收拾好书包，起身去洗漱。
　　今天有些奇怪，眼皮老是扯着跳，心里总有些不安。可把跟自己有关的人和事细细想了一遍，也没有找到任何不安的根源。虽然钟云……应该不会吧。拿起话筒想打个电话确认一下，可一看表都过了11点。还是算了，明天再打吧，也不差这一个晚上。
　　母亲温柔的声音传来，催自己快睡。答应着，望了窗外最后一眼。天空很亮，看来，真的是要下雪了。

　　正洙，下雪了。
　　钟云看着落到自己手中的小盐粒般的冰晶，禁不住说道。
　　这雪，好小。入手即化，根本来不及看清楚样子。毛衣上也沾了不少，伸手拂过也不过一片湿意。美么？没看出来。
　　难道我要像卖火柴的小女孩一样么？钟云有点佩服自己的幽默感。起码也得给我火柴吧。明天报纸上头条，某某小区门外一具男尸，据检验是被冻死，气象部门提醒市民，夜间出门注意保暖。呵呵。
　　难道，我真的要在这里冻死？
　　回去英云家？不要。外婆家，不能，外公会打死我的。无家可归。
　　想爬起来走掉，就算到另一条街也好，不想被你看到这个狼狈相。
　　我不是想来求你收留。只是……
　　这个地方，是家。

　　不经意的扫过远处的大门。
　　怎么好像有个人？
　　仿佛猛然感觉到什么，脑子里一激灵，转过身去爬到窗台上，使劲探出头去往门口望。
　　心里像被重重的敲了一下。
　　真的有人。是个男生。
　　正洙只觉得脑子里一片空白，一把抓过外套，转身冲出房间。妈妈听见声音，在屋里问怎么了。“没……”
　　连没什么三个字都没说完，也不管脚上还是拖鞋，防盗门一拉就冲了出去。楼道里的灯被重重的关门声悉数震亮了。
　　是你吗？
　　我不知道。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这么觉得。
　　不是你。不，是你对吧？
　　急得快疯了。只想快点冲出去，快点看清楚。好几次差点被拖鞋绊倒。
　　坐着的背影，越来越近。
　　分明，很熟悉。

　　听见身后有急速的脚步声。
　　幻听吧？
　　越来越近。下意识的回过头去。
　　那一刻，时间仿佛被雪冻住了。以至于多年之后，我还清清楚楚地记得。
　　听见自己喉咙里面哆哆嗦嗦的声音：“正洙……”
　　你真的来了……
　　正洙是跑过来的，嘴巴里鼻子里都呼着大鼓大鼓的白烟。他像不认识我一样，定定地看着我，忽然眼睛一眨，转身就冲到门卫室砸门。“叔叔快起来！快起来啊！……”我敢肯定我从没听过他这样的声音。那样声嘶力竭的，好像快哭了。我可能冻傻了，脑子里面什么都没有，只是扶着铁门站起来，什么也说不出。
　　正洙……
　　砸了好一会儿，门卫大叔才骂骂咧咧的开了门，看见我，吓了一大跳。铁门立马被打开了。正洙一把把我拽进来，马上把外套脱下来披在我身上，狠命的扯着衣领，想要把我绑起来一样。我本来想说身上有雪水，可嘴唇蠕动着，却没有吐出一个字。忽然发现，自己真得快冻僵了。
　　“钟云……”正洙还在喘着气，看着我的脸，好像上面有什么脏东西。我伸手摸了摸，呵呵，完全没有感觉。他一把抓过我冰块一样的手，狠狠地搓了几把，拉着转身。
　　“我们回家。”
　　天上还在下着雪。小小的雪花在青灰的夜色里飞舞。我忽然有点看不清前面的那个背影，只知道，雪很美。

　　那天夜里，金钟云躺在朴正洙温暖却不宽阔的怀抱里，发了高烧。
　　阿姨哭了，自己却笑了，正洙也笑了。
　　回来了。
　　三天之后，彻底搬回来。可怜外婆又哭了一次，最后决定把钟云家原来的房子租出去，租金给正洙妈妈做生活费，钟云就拜托给正洙家了。
　　那天，钟云和正洙在楼下，笑闹着。

　　你没问过，我为什么回来。
　　我也没问过，你怎么知道我回来。
　　这些答案，真的没有意义。

　　“猪啊！起来了！”“哎呀。就一会儿……”“快给我滚起来！”
　　钟云不情不愿地睁开眼，看着眼前熟悉的房间，心里觉得奇怪，怎么会梦到十年前的事情？
　　“你给我马上滚起来！我还等着你的车上班！”外面屋里，正洙大呼小叫，伴着阿姨温柔的呼唤声。
　　真是，不想起来了。呵呵。
　　吃过早饭，跟阿姨道别，出门上班。
　　“喂，你好。嗯，我是。年会是吗？嗯我知道了。好的。”
　　坐在车上，正洙的电话一早就没断过。
　　“业务繁忙啊朴经理。”钟云笑道。
　　“嘿嘿，都离不开我嘛。”正洙露出深深的酒窝。
　　钟云白眼。
　　明黄的swift，融进滚滚车流。

　　我想，我离不开你。
　　十年，再十年，都是如此。
　　也许不是爱你，或许，比爱你更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