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生后》永远的19岁

6、第六章 世上没有一见钟情

　　那夜我醒来，睁开眼，越过旁边枕头隆起的弧线，看见你。
　　台灯下的你，在黄色的柔和光线里，静静的绘着图。烟雾缭绕间，你的身影缀上了淡淡的光圈。
　　就像我第一次见到你。

　　中秋节快到了，天气渐凉。早上出门，丽旭对着前方先就打了两个响亮的喷嚏。呼，谁在骂我？揉揉鼻子，抬腿跨上单车，一路滑出了小区大门。
　　红灯。单脚踩地，刹住，鼻子里还是不那么舒服，抬手又使劲揉了两下。把挽的高高的T恤袖子扒下来，感冒了就糟了。眼角一瞟，旁边停着的是一辆明黄的swift。随意的扫了几眼，车主也没做什么外观装饰，实在没什么特别。透过车窗玻璃看到里面正襟危坐的车主，侧面还算帅气的男子，呵呵，等红灯也等得这么认真。
　　绿灯亮，丽旭脚下一踩，滑了出去。旁边的小车几乎同时启动，出了斑马线之后，向左拐去。不知为什么，丽旭偏过头看了那车一眼，似乎有什么不一样，却又想不起来。
　　抬眼望望前面，丽旭从车座上站起来，猛踩几下，风一般的往前冲去。
　　学校在这座平原城市的中心地带。从立交桥下穿过，带着一阵风，丽旭杀到校门前。车闸一捏，跳下来，在保安大叔的注视下步行通过，再跨上车。正要启动，却又是一个大喷嚏，还赖在鼻子里久久不出来。难受啊。使劲捏鼻子，晕，不是感冒了吧？
　　可事实证明，他确实感冒了，而且在以光速恶化着。上午课程结束的时候，丽旭不仅得向女同学索要纸巾来擤鼻涕，喉咙还很不妙的痛了起来。下午回家，头也开始晕晕乎乎。丽旭想不起来自己到底是怎么着了凉，此时也只能躺在沙发上作尸体状。
　　重点是，晚饭怎么办啊？
　　头昏昏的，睡了过去。醒来，已经8点多。挣扎着爬起来，丽旭发现自己实在没心情也没力气再去做哪怕是最简单的泡面。揉着额头，另一只手掏出手机，拨通奎贤的号码。朋友么，就是应该在这种时候发挥作用的。
　　“奎贤，救命。我要饿死了。”
　　电话那头的人听了第一句，吓得几乎跳起来。结果听到第二句，又跌坐回椅子上。“你在哪儿啊？”奎贤觉得自己问这句话的声音才像快死了，“好吧。你等着。感冒有哪些症状？嗯，我马上来。”奎贤放下电话，苦笑了一下。丽旭病得还真是时候。不过，去看他，总比一个人在街上孤零零的闲逛强。望了望药店的方向，往街对面跑去。

　　奎贤到的时候，丽旭依旧躺在沙发上。
　　“起来。”一把把他拉坐起来，再把带来的外卖放在桌上，小心的打开饭盒盖子。丽旭睁开朦胧的眼睛，冲奎贤无力的笑笑，忽然，鼻尖动了几下，眼睛迅速搜寻到食物，一下子就精神了。“哎呀奎贤，真香啊。是不是北门旁边那家炒饭啊？”奎贤不禁失笑，这人哪里病了？可下一秒，丽旭开始很厉害的咳起来。奎贤一惊，忙帮着他拍着背。
　　丽旭这样的身体，连病毒性感冒都是危险的。
　　他摆摆手，还挤出一个笑，示意奎贤没事儿。深吸几口气，止住咳嗽，开始兴高采烈的吃饭。奎贤静静的看着他的侧脸，身体往后摊靠在沙发上。
　　安静。
　　丽旭觉得有点不对劲，含着满口的饭，转过头正要说点什么，忽然门开了。一个焦急的声音直冲进来：“丽旭你怎么样了？”丽旭顿时满头黑线，却看见奎贤一听见这个声音，一下子坐直起来，头一扭，正好对上那人皱着的眉头。
　　两个人瞪大了眼睛，定在当场。
　　这又是什么状况？
　　晟敏看看奎贤，又看看丽旭，嘴角一挑，说道：“你是……”“哥，他就是我的同学赵奎贤，跟你说过很多次的那个。”丽旭使劲把嘴里的饭咽下去，两步跨到晟敏面前，把他拉过来，含混的说道，“奎贤，这就是我哥，李晟敏。”说罢奸笑着冲奎贤眨眼睛：你不是老说想见我哥么？这不见到了？漂亮吧？
　　可两人的反应有些诡异。晟敏挑着嘴角，居高临下的眼神里有点玩味又有点挑衅；奎贤面无表情，抬头直直的瞪着晟敏，好一会儿，瞟了一眼丽旭，终于站起来，一下子高出晟敏半个头。他淡淡一笑，伸出手，看似礼貌的姿势里透着漫不经心：“学长好。久闻大名。”晟敏从鼻子里喷出一丝冷笑，伸手握了一下，只说：“丽旭经常提起你。”说完手立马弹开，转身扯过丽旭到一旁教训。奎贤在原地保持姿势不变，低头看看自己的手，撇撇嘴，又坐回到沙发上。
　　原来是他。
　　晟敏也提了一大堆吃的来，现在只好都放冰箱。趁着晟敏进厨房，丽旭跑过来，对着奎贤一脸歉意：“你来之前我接了他的电话，咳嗽了两声，就被他逼问了。呵呵，我也没想到他真的会来。”奎贤笑笑，摇摇头，接着云淡风轻地告诉了丽旭一个消息：“我跟我女朋友分手了。”丽旭吃了一惊，不过马上又一脸恍然大悟：“我说你今天怎么这么安静，原来是这样。”他一屁股在奎贤身旁坐下，拍拍那个比自己还高的肩膀，低声说：“没事儿，旧的不去新的不来。你小子还缺女朋友？随便一抓一大把。”奎贤偏过头去看看他，勉强笑了笑，伸手拍拍他的头。晟敏站在厨房门口，冷眼看着这一幕。
　　看着丽旭吃完饭吃完药，两位探病家属要离开了。回同一所学校，找不到理由不同行。两个人客客气气的出了门，背后丽旭门一关，晟敏就加快了速度往前冲。奎贤叹了口气，紧紧跟上去。“学长。学长。”奎贤叫着，晟敏就当没听见。两个人一直冲，终于在出了楼门几米处，奎贤拦住了晟敏。晟敏没说话，抬头盯着奎贤的眼睛，一副你要怎样的表情。奎贤垂着眼，紧紧抿着嘴也不知该说什么。“我要走了。”晟敏手一推，居然把奎贤推得往旁边一退。奎贤急了，忙说：“学长，今天下午很对不起。是我不对。”晟敏听到这句话，停了下来，背影在夜色里静默着。过了几秒，甩过来一句：“知道就好。回去吧。”说罢走人。奎贤望着前面的背影，一脸黯然。
　　夜色渐深，秋风裹紧身体，一层一层凉进心底。

　　赵奎贤和李晟敏真正的初次见面在当天下午，地点是五教四楼的楼梯拐角。而事件，很荒谬，正好是奎贤和那个叫敏敏的女生分手。
　　没事的时候,晟敏喜欢在五教顶楼的教室看看书。那里人很少，白色的金属百叶窗打开，风会静静的流进来，还有跟黄叶一般颜色的秋日阳光。空旷，安静，有一种切切实实的回家的感觉。四年了。当初自己依依不舍离开的家，如今回来了。这个城市，这些亲人，这种存在感，都没有变。自己，果然还是属于这里的。
　　看看手机时间，合上书，晟敏站起来，走出教室转角下楼。只是，往常只会回荡出自己脚步声的楼道里，此时充满了激烈的争吵。晟敏默默的叹了口气，这些情侣还真是会找地方，这么隐蔽的地方吵架，说再难听的话也不怕家丑外扬。不过不关自己的事，继续往下走。
　　六楼，五楼。声音越来越大，争吵的内容也越来越清楚。晟敏皱了皱眉。这女孩的声音太恐怖了，高亢而又有穿透力，撕心裂肺歇斯底里的，隔着楼板还直捣人心脏，她男朋友可真可怜。果然，那个淳厚的男中音完全处于下风，费力的解释安慰着，勉强维持的温和已经快压不住怒气。兄弟啊，深表同情。可当他从女生组织混乱的语言里不小心捕捉到了以下几个字后，他的同情瞬间烟消云散。一脚踏N船，无比清晰。晟敏冷笑一声，他最看不惯这种人，完全不懂得尊重感情的人渣。活该。
　　一步，两步，三步，他向下方微微侧过视线，吵架的情侣就在下下个拐角，阴暗的光线里开始拉扯。长相秀美打扮时尚的女生，个子高高气质斯文的男生，可都是一副气急败坏的模样，可惜了平日里俊男美女一道风景。女生一把推开男生，想要离开，男生急忙抓住女生的手腕把她拉回来，可女生反身，另一只手一挥。
　　啪。
　　多么狗血的剧情。女生甩完耳光，哭着跑走，男生捂着脸，呆站在那里。女孩哭泣的回声震荡着空气，晟敏停住了脚步。
　　他站在男生上方的楼梯上，相隔几步，居高临下。当男生抬起头满脸愤怒的瞪过来时，他终于感到了一点尴尬。似乎，确实是看到了不该看的。
　　怎么办好呢？
　　定了几秒，晟敏腿一抬，一步一步的走下来，步速如常。眼睛静静的看着前方，好像前面没有人。
　　男生的目光没有移动。
　　忽然，一个肩膀从左边一挡，晟敏脚步一顿。
　　微微低下头，晟敏往右边跨了一步，想绕过面前的障碍。可那肩膀立刻挡了过来。
　　脸色一沉，他抬起头，冷冷望过去。
　　“让开。”
　　那人的目光一样冷冽，抽动的嘴角散发着濒临爆发的暴力气息。
　　想打架？
　　晟敏心下冷笑，被女人甩了就找旁人撒野，这小子还不是一般的没种。
　　“让开。”
　　还是这两个字。双手握拳，肌肉开始绷紧。
　　阴暗楼道里，几缕光线斜过，空气里灰尘上下浮动。寂静无声。
　　三十秒，一分钟……
　　忽然，那男生露出一丝苦笑，肩背一松，头一点一点的往下垂。
　　晟敏愣了。他……
　　“滚。”那个低沉的声音。
　　切。
　　晟敏冷笑一声，快步离开。
　　于是，谁也没有看见赵奎贤一滴一滴砸下的泪。

　　我站在你的世界之外，我看见你的故事却看不懂。
　　所以我只能皱着眉头移开视线然后离去。
　　就像路过，陌生风景。

　　因为感冒，丽旭被晟敏唠叨了好几天。在某兔子亲自押送他去医院之前，丽旭决定好自为之。
　　风在耳边呼呼作响，然后顺着脖子滑进后背。丽旭从单车车把上腾出左手，把领口的拉链往上提了提。寒流过境，真是越来越冷了。停在路边上，转头看看左右的来往车辆，看准空隙脚一蹬，车子拐了两下顺利穿过马路，滑进医院门诊侧门。
　　心脑血管科在门诊四楼。丽旭头也不抬就往楼里走。这里他从小来到大，闭着眼睛都能找到路。不过医院里每天都人满为患，走路还是得小心一些。不然就像——
　　“嘭！”肩后被人狠命一撞，丽旭一个踉跄扑倒在地上。“你……”他一边愤怒的揉着膝盖，一边抬起头看是哪个疯疯癫癫的家伙撞了他，可一看清面前那张焦急的脸，后面那半句“走路不长眼睛的”生生的给吞了回去。“实在对不起我有急事。”那人急忙伸手把他拉起来，却又扭着脖子一个劲往身后看，“对不起啊对不起。”他回头瞥了一眼丽旭，见他没说什么，转身就往手术室的方向跑去，差点又撞倒几个人。
　　丽旭望着他的背影，捏了捏还在疼的手肘，若有所思。
　　没想到会在这里遇到他。金钟云学长。

　　白色大门上的红灯依然亮着。手术中。
　　走廊里，母亲搂着外婆，安慰着已经有些茫然失神的老人。父亲找到做副院长的朋友，忙着办高干病房的入院手续。英云靠着墙站着，眼睛紧盯着医院光洁的地板，狠狠地吸了一口烟。钟云哥在干什么？怎么还没来？
　　忽然衣袋里手机一响，英云一把掏出来：“哥你在哪儿？四楼，对。楼梯左边。你问一下护士。快些。”合上电话，往那扇白色的门里望了一眼，英云在心里轻叹：外公，你还是见见他吧。
　　“英云你给谁打电话？”母亲的声音微微颤抖。
　　“我……”
　　一个身影奔过来，抓着英云的手臂气喘吁吁：“外公……怎么样了？”
　　“金钟云？你怎么来了？”母亲的脸骤然变色，一下子站了起来。怀里的老人闻声抬起头，看见来人，忍不住老泪纵横：“钟云啊……”
　　钟云就像没看见面前的姨妈一样，走过去蹲下，轻轻搂着外婆瘦小的肩，抿着嘴，不说话。“外公脑溢血，还在里面。情况还不清楚。”英云站在他身后，轻声说道。“金英云你怎么回事？你把他叫来，你外公没事也会有事！你想什么啊你？……”母亲一把抓住英云，拉扯着她高大健壮的儿子，竟像是要疯了。“妈……妈……妈！”英云挥掉她的手，转身按住她的肩膀，努力让她镇定下来。母亲垂下头，没有看他，只是直直的盯着钟云的背，颤抖着嘴唇，却吐不出一个字。
　　沉默，压得英云喘不过气。
　　这时，那扇门上的红灯熄了，白色的门吱呀一声打开。大家急忙迎上去。戴着口罩的医生走了出来，对着拉住自己手臂的老人点点头：“手术很成功。”悬着的心，瞬间落了地。外婆双手合十，眼里噙着泪水，喃喃道：“菩萨保佑菩萨保佑……”母亲轻抚着外婆的背，眼泪止不住的往下滚。英云手里的烟几乎被捏得粉碎。这时他回头，正想叫谁，却不见了那人的踪影。
　　外公被缓缓推了出来。麻醉还没过去，面色苍白的老人仿佛在沉沉梦中。外婆和母亲扶着床往病房走去，英云跟在身后，四处望着。还是没有。
　　你，还是不肯原谅么？
　　病床推过拐角，向电梯而去。这时，相反方向的楼梯间里走出来一个人，静静地站在原地，看着那张病床那些人，远去。
　　平安就好。外公。

　　丽旭检查完出来，远远看见医院回廊里坐着的人有些眼熟。走近一看，果然，金钟云。
　　不知怎么有点激动。平复一下心情，装成偶遇的样子，微笑着叫：“金钟云学长，好巧！”钟云抬起头。面前笑着的人，几分眼熟，却想不起来名字。尴尬的扯出来一丝笑容：“好巧。你怎么也在这儿？”总不能说自己不认识。“我来检查。你……”
　　钟云抬起头来的那一刹，丽旭忽然觉得自己不曾认识过这个人。一身暮气，连笑容，都好像老了几十岁。
　　“我来看病人。”钟云转头望向别处。指间夹着的烟又被深深的吸了一口。忽然，又像想起什么似的，回过头对丽旭歉意的笑笑，温和里却是深深的疲倦，重重的疏离。
　　丽旭不知道，自己是不是安静的走开比较好。
　　“嗯。我还有事。那学长，我先走了。”丽旭轻声说，然后悄悄走开。走了几步再回头，钟云还是自己离开时的姿势。果然，没听到吧。
　　感觉像猛吞了一大块冰，冰凉措手不及。
　　转身，像一个路人，默默离去。
　　路上，起了风。丽旭立起衣领，缩了缩脖子，还是觉得冷。脑子里时不时晃过金钟云那张疲惫的脸，像在雾气里，那么遥远。忍不住冷哼一声，什么学长，其实就是陌生人。可就是不明白，这个认知，竟让心里像被刻刀划过一样，呲啦留下一道痕迹。
　　竟然，还有点疼？
　　傻子。
　　丽旭甩甩头，从单车上站起来，狠狠踩几下，从一辆明黄色swift旁边擦过，拐弯回家。

　　我睁开眼，看着你安宁的睡脸。很想用手记下此时的轮廓，却又怕弄醒你。
　　为什么不是从一开始就这样靠近这样熟悉？
　　你不知道我有多后悔。
　　没有和你一见钟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