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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6、黑云压城城欲摧(下) ...

  •   02.
      哒哒哒。
      轻巧的敲门声。

      大门是虚掩的,一眼便能看见里面破败的光景。

      来人却不推开那扇门,没有一丝不耐,继续恭恭敬敬地敲了三下。
      屋子里的人都屏住了呼吸。

      来人无疑知道,院中有人。

      因此,这连续、有礼的敲门声,正是一种悠哉的逼迫。
      好似猫儿玩弄爪下的老鼠,津津有味地欣赏,它们挣扎绝望的姿态。

      可中原八义虽已折了五人,仍不是好相与的。
      他们绝非无力反抗,坐地等死的老鼠。

      敲门声扰得乌鸦呱呱大叫起来。
      翁大娘的手上青筋鼓起。
      她浑身的热血都在跳动。
      樵夫手里握着利斧,脸上不断有汗珠滑落。
      瞎子紧抿着干瘪发白的双唇,一双黑魆魆的空洞双眼,竟也流露出一丝毛骨悚然。

      他们谁也没有动弹。

      捕猎者为猎物设局,兴味地等待猎物的落网。
      猎物却同样会为自己设防,警惕地准备随时反扑。

      李寻欢坐在铁传甲身旁,以一种哀恸、尊敬的目光,静静注视着他。
      他方才已听瞎子讲述了事情的真相。

      那令人心烦意乱的敲门声,乌鸦吵人的叫声,不能影响他丝毫。
      朋友的往事,已几乎占去了他全部心神。

      数十年忍辱负重,辗转逃亡,只为了保护多年前真心相交的朋友最后的声名。
      奔逃之间,只因父亲不避嫌地在那个雨夜收留了他,便甘愿为自降为奴,追随李家整整十八年。

      这样的人,怎么会是背叛兄弟,血洗全家的凶手?!

      金风白惨笑着道出的语句在耳旁零零散散地飘荡:“翁大哥私底下做的买卖,我虽察觉,却难以开口,一直到后来他被犯案被杀……我才愧悔不已……翁大哥对我恩重如山,铁传甲都不忍说,我又怎能说出口?!”

      李寻欢脸色惨白,又听易明堂暴怒道:“那我们这些年来,你又为何——为何……眼睁睁看我们犯错……”
      那声绝望嘶哑的怒吼后,这个挺拔精壮的大汉,深深地,深深地弯下了腰,再也直不起身来了。
      他已被愧疚和自责压弯了腰。
      翁大娘再也忍不住,脸上的横肉齐齐颤动,哭号声从她那张发紫的嘴唇里传了出来。
      铁传甲一张虬髯面庞下正直凛然的神态,金刚铸成般强壮体格下赤诚的灵魂,他们没有一个人看到。
      他交了翁天杰这个大哥,便不怨不悔,背下背叛的罪名,承担着秘密沉重的负荷,直到死,才真正解脱。

      中原八义困在仇恨编织的绳索里,执迷不悟,竟看不清铁传甲的真正面目,不相信他的人格。为复仇,追杀他十八年,从武林名侠,到贩夫走卒,在菜市场里隐姓埋名地生活。
      面对来往的人群,面对一张张闪动的面孔,他们脑海里,却只有仇恨,只剩仇恨。
      支撑着他们的,只有“杀死铁传甲”这一个心愿。

      多么可悲。

      更鼓倏然响起,李寻欢抬头,才木然发觉窗外的弯月。

      转头看去,翁大娘三人已是意乏神倦。

      敲门声竟还孜孜不倦地响着。

      想将他们困死在此?
      李寻欢哑笑,起身,施施然走到门口。

      屋内三人神色一动,瞎子急道:“李探花,你——”
      李寻欢笑道:“怕他作甚?即是他想下死局,我便杀出一条死路来。”

      金凤白怔住了。
      从李寻欢身上,他感受到一种绝对的自信和无论何时都蓬发向上的希望。

      那是怎样的力量啊。
      不需要拿出小刀,不需要任何武力上的慑服,单单他站在那里,便能让人心生敬意。
      这是精神上的压力,是只有李寻欢这样的强者才能拥有的气质。

      蜡已燃尽,热度却未全褪。
      金凤白枯竭的双眼,悄然流下两行热泪。

      自双眼被刺瞎以来,他从未如此希望能重复光明,好一睹面前那英雄的神姿。

      翁大娘低声道:“李探花,你去吧!不论怎样,我们都会护好铁传甲的遗体!”
      这个女人洗脱了仇恨,露出翁夫人独有的大气姿态。
      那是一种,让人不禁全心信任她的坚毅表情。

      到这种时候,谁也不会责怪她曾经的疯狂了。

      樵夫说不出话,只握紧了利斧,默然地立起身。

      李寻欢深深地看他们一眼,走出了屋子。

      透过门缝,他依稀瞧见一丝比夜更黑的黑影。

      月光清冷。
      微风沙沙。
      并非风在沙沙作响,而是风吹过的树叶,卷起了它们的身体。

      也并非李寻欢在走动,而是井边的木桶滚到了树下。

      数不清是多少只细箭,亦看不清它们如何发出,只听“噗嗤噗嗤”不断,腐朽的木桶,“啪嗒”地裂开,倒在地面。
      木块的影子在光辉下安然不动。
      树叶摇曳的躯体投在地面。

      沙沙,沙沙。

      刀锋的刃光,藏在雪白的月光里。
      细箭骤然而出。
      如雨点,夹杂着毒液,森森袭来。

      一块大石碎裂,承担了利箭射穿的苦痛。

      “扑通!”
      有人倒下。

      谁也猜不出发刀的人待在哪里。

      院门被打开。
      耐不住性子的捕猎者,只会被猎杀。
      要怪,也只能怪实力的差异实在太过悬殊。

      小李飞刀,例不虚发。
      李寻欢的飞刀,只会在有十足把握的情况下发出。
      他的耐心,比谁都要强。

      几个黑衣人踩着极其契合的规律步伐,走进了小院。
      他们的视线投向屋内。

      大门敞开,草席上躺着几个人,已经死了。
      于此之外,什么也没有。
      一片寂静。

      静得人发毛。

      李寻欢看到翁大娘三人带着铁传甲的尸体,从后门走了。

      后门的杀手,刚刚被他杀死。
      剩下的几个,应该留下一个活的。

      为了这个活的,他要更谨慎一些。

      李寻欢靠在树上,姿态闲适,身体却绷得很紧。

      他是一个谨慎的人,并不指望这个藏身处挡得了多长时间。
      因此……

      在黑衣人抬起头的那一刹那,小刀恰巧插在他喉咙上。

      李寻欢翻身避开随之而来的箭雨,以雄厚的内力,一掌推起石桌。
      桌脚粘连起一串绿藓和土块,尽数洒在黑衣人的头脸上。

      那些箭比柳叶刀细小得多,李寻欢挥动衣袍,带起一阵劲风,稍稍改变了它们的方向。其余的,便统统插在石桌上。

      可弩箭机关力道极大,如此短的距离,仅凭风力又怎能制御?
      李寻欢不自然地闷哼一声,石桌倒地,轰然巨响,遮住了他的痛楚。

      最后的一名黑衣人倒在地上,被石桌压断了双腿。
      李寻欢用手轻轻一掀,他便发出一声凄厉的惨叫。
      骨头碎裂的声音,清晰可闻。

      李寻欢压住他的下巴,用小刀挑出他齿间的毒囊。
      那毒囊大概在这人嘴里待得太久了,毒素已不知不觉侵入他的身体,令他的舌苔显出可怕的青黑。
      这人呜呀叫着,极力用舌头去戳那毒囊,却碰到李寻欢的小刀上,被割破了舌头。

      李寻欢甩掉毒囊,不知为何,忽然想高和宇。

      明眸皓齿。
      青流的舌尖是健康的红色啊。嘴唇,则因为内功心法的原因,常常呈现出淡淡的莹莹粉色。

      李寻欢为自己的联想露出一抹苦涩的微笑。
      怎么会在这种时候想起他呢?
      早知人生别离远多过相逢啊。
      一定还会再见面的。

      李寻欢定了定神,问道:“你从哪儿来?”
      黑衣人嘴里还含着小刀,却不顾刀锋锐利,冷笑道:“李寻欢,你杀了我们也没有用,大局已定!你一个人,又能做些什么?”
      李寻欢叹道:“大局已定?何必这么说?阁下想必未料到我会出现在此处罢。若非如此,怎会如此仓惶,有如丧家之犬?大局可并非某个人能决定得了。”
      黑衣人痛得发抖,道:“哼,上官金虹定然斗不过高和宇,后天便是决战之日,他一死,金钱帮必垮!你不知道张恬恬是什么人吧?她是我们魔教的子女,是我教中方长老的弟子。张柔柔中了她的毒,没几日便要死了!中原武林前去观战的所谓名侠好汉们,一个都别想活着走出那个地方——”
      他的话音戛然而止。

      李寻欢没有拔出他脖子上的小刀。
      他觉得恶心。

      关上小院的门,那死亡的气息仍未散却。

      李寻欢走到驿站,牵出一匹马。
      从长安到华山,并不是很远。
      但仅凭人力,要想一天一夜之内赶到,还是太难了。

      一个杀手,怎会吐露出这么多的“真相”?
      是故意而为,还是无所忌惮?
      李寻欢没有考虑太多。
      他现在只想赶到那个人的身边。
      尽快地,见到他。

      无论如何,都不能让那人所言……成为现实!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36章 黑云压城城欲摧(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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