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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35、黑云压城城欲摧(上)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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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01.
 远山连绵,暮霭沉沉。
 
 城门渐渐合拢。
 墙上洛阳二字,在夕光下无比鲜红明亮。
 
 守门的士卒打了个哈欠,揉揉眼睛。
 
 视野里依稀闪过一道白影,士卒咕哝一声:“什么东西?”
 揉眼再看,哪里还有半点行迹。
 只有傍晚的凉风轻拂脸颊。
 
 砰。
 城门彻底合上。
 
 李寻欢已赶了三天三夜的路。
 三天三夜,他没有闭眼。
 他怕再晚些,就只能见到铁传甲冷冰冰的尸体。
 
 小李飞刀若不想让人知道他是小李飞刀,便绝没有人能猜出他的身份。
 他与高和宇自华山安乐镇一路走到长安,行程中既没有露出飞刀,也没有让人看见那把剑,更没有被人跟踪。
 事情本不应变成现在这样。
 方铭不仅知道他二人的所在,竟还一直潜藏在附近。
 猜到剑穗上有盅后,李寻欢便将剑穗好好地在烈酒里泡了一夜,里三层外三层严严实实地包裹起来,揣在怀里。
 他接触穗子的时间并不长,并不在意自己是否中盅,只是想到前些日子高和宇日夜贴身戴着它,心中十分忧虑。
 
 马是好马,此时却也乏了。
 白马前蹄踏空,伏倒在地上。
 
 李寻欢从马背上翻了下来。
 踩在地上,如同踩在一堆松软的棉花里。李寻欢摇摇晃晃地走了两步,只觉头晕脑胀,胃里一阵翻滚恶心,两条腿像是要散架。
 可他终究没有倒下。
 
 肺如火烧,他忍不住轻轻喘息,咳嗽不已,一手握紧飞刀,一手举起酒囊,咕咚咚几大口药酒灌下去,咳嗽才渐渐平息。
 
 他静静伫立半响,每一块肌肉都已绷紧。
 无论面对怎样的危险,他都能保持冷静,保持绝对的自信。
 短短一炷香时间,他的疲惫之态消失得无影无踪。
 
 夕阳壮美,沉得却也很快。眼看天边深蓝渐染,李寻欢转身向巷内走去。
 
 不远处还有小贩的叫卖声,越往巷内,越是安静,叫卖声飘散在冷风里,像一片落叶,不知被卷到何处去了。
 李寻欢每一步都很轻,却也很稳,很慢,时不时停下,不动声色地环视四周。
 他一头乱发,胡子拉碴,满眼血丝,白衫落了尘,一幅落魄模样。若别人看见,大概会以为是哪里来的流浪汉,饿得走不动路,在这里碰个运气。
 偶尔两只乌鸦飞过,冲他呱呱直叫,待他抬头,又扑棱着翅膀飞走,停在某户人家的墙边。
 
 李寻欢心中一动,提步走近。
 
 红朱漆成的门已褪色,门环上锈迹斑斑,似是废弃许久。
 李寻欢刚拉起门环,门却自己开了。
 
 院内景色一览无余。
 只一树、一桌、一凳,一口井而已。
 石桌在树下,石凳在桌下,井在它们对面。
 树很高大,枝繁叶茂,荫盖在石桌上,笼上一层朦胧的光影。
 
 李寻欢扫视一圈,跨过门槛,走进院子。
 门弗一打开,便冲出一股血腥气。
 
 乌鸦呱呱地叫起来。
 石井上安的轮轴,忽然吱呀呀转动起来。
 它转得很慢,似乎非常吃力。
 缠在木轮上的粗麻绳一圈圈增加。
 
 李寻欢坐在石凳上,拿起酒囊,又喝起了酒。
 他仿佛突然瞎了聋了,看不到那诡异的情景,听不到那不详鸟刺耳的叫声。
 
 他在等。
 等院子里的人自己出现。
 轮轴是绝不会无缘无故自己转动的。
 在踏进小院前,他就知道这院子里藏了人。
 
 门环上的锈迹足以让它与大门连在一起无法拉开。
 可他却很轻松地拉起来了。
 门槛处有蛛网,积了厚厚一层灰,结成泥块粘在上面,一碰就碎。正中间的灰尘,却一经过就高高飞起。
 石井边已生了青苔,井上的木轮却没有腐朽。
 
 明明有人,却要装出无人的样子。
 明明知道是陷阱,却还要进门。
 
 李寻欢喝着酒,树上的眼睛,井里的眼睛,房子里的眼睛,都一眨不眨,盯着他的手、脖子,脸。
 
 木轮上的绳子已缠了许多圈。
 木桶紧靠在井口。
 
 谁先沉不住气,谁就先输。
 
 一片黑色的羽毛,颤悠悠飘落下来。
 李寻欢的眼睛跟着它落在石桌上。
 
 变动骤生。
 
 李寻欢的表情没有变,仍不慌不忙。
 
 闪过后脑勺急袭而来的刀锋,轻巧跃起,携风而来的利斧便打脚下飞过,嗵地撞在石凳上。
 他能清楚地看见每一个人的出招,并立刻想到破解的办法,别人却怎么也看不清他的飞刀从何而来,更不明白自己究竟是怎么中刀的。
 
 等飞刀戳到身上,每个人脸上都露出不可置信的神色。
 
 落日余晖下,李寻欢看清了他们的脸。
 他的眼里竟然也流露出恐惧的神色。
 
 信中所说“关中八凶”,竟是“中原八义”!
 
 可后悔已来不及了。
 他们是以绝对的杀意出手的。
 李寻欢的飞刀自然也瞄得很准。
 
 只是他没想到,那人身上带伤,出刀时顿了一顿。
 就因为这短暂的一顿,本应插在他锁骨下要穴的飞刀,就偏了少许。
 大名鼎鼎的北派“阴阳刀”唯一传人公孙雨,就倒在了这样一柄飞刀下。
 
 不过手掌长的柳叶刀,歪歪斜斜地插在他的喉咙上。
 一丝解释的余地都没有,就这样死了。
 
 他的眼睛里什么都没有,只剩下绝望和刻骨的杀意。
 
 李寻欢的四肢本充满了力量,此时也变得僵直。
 
 他知道铁传甲有仇家,也知道铁传甲宁愿不要自己的性命,也一定要保住他们的命。
 可他却杀了他的兄弟!
 
 他怎会又犯下这样的错误?!
 身后传来一声呼唤:“小李探花?”
 
 李寻欢转身,看到一个瞎子,立在破旧的木房前。
 
 “你是李寻欢?你怎么会是李寻欢?”
 
 李寻欢的脸上浮起极痛苦的神色:“我确实是!”
 
 樵夫手持利斧,扶起公孙雨的尸体:“你与那道士在一起,怎会出现在此地!怎会……”
 说完,不禁泪如雨下。
 
 角落处又走出一人,又胖又壮,脸上一道狰狞的长长刀疤,戴着黑色的眼罩,竟是个女人。
 
 “你来了。你为何现在才来?”
 
 瞎子沉声道:“大嫂,先将话说清罢。”
 
 翁大娘道:“你来得太晚,铁传甲已经死了!”
 
 李寻欢的眼珠仿佛已不会转动。
 他缓缓道:“他在哪里?”
 
 翁大娘脸上露出一个奇异古怪的表情,似哭似笑,格外丑陋。她用手指指房内,让开了身:“他在里面。”
 
 李寻欢踏入房间。
 他忍着泪,每一步都很迟缓,很沉重,仿佛有颗巨石紧紧压在心里,压在身上。
 
 房间里放了好几条草席。
 李寻欢一条条掀开。
 
 铁传甲躺在最里面,四肢虽然痉挛,胸膛上还有一个血淋淋的破洞,脸色却是安宁的,嘴角甚至还有一丝恬静的微笑。
 
 李寻欢蹲在那里,久久没有起身。
 
 许久,他才轻轻道:“谁杀了他?”
 
 翁大娘道:“是我。”
 
 瞎子站在房门口看着他的背影,空荡荡的眼里居然也流出两道泪水。
 
 他的声音有些沙哑:“不是大嫂,是我。”
 另一个汉子道:“不,是我们逼死了他……”
 
 他的声音已哽咽。
 
 李寻欢黯然道:“你们有什么过错呢?他死而无憾。”
 他不等别人开口,又拉着铁传甲的手,喃喃道:“只是,我又如何能安心呢?”
 
 翁大娘道:“你知道他的秘密?”
 李寻欢道:“他并不肯告诉我。”
 翁大娘道:“那……你怎么敢让这种背信弃义的家伙留在身边……”
 她方一说完,便伸手在自己脸上连扇了十几个耳光,直打得嘴角渗血。
 
 在场的人都低着头,没有一个上前阻止她。
 
 李寻欢了解他们心中的痛苦。
 可这痛苦,并非只是扇自己耳光便能抑制的。
 
 李寻欢道:“我相信他不是那种出卖朋友的人。”
 
 瞎子浑身颤抖,道:“可我们却没有相信他!他叫我一声二哥,我却……这么多年,只有昨天,我才真正懂了他的心意……”
 
 李寻欢道:“那里面的黄衣人又是谁?”
 翁大娘恨恨道:“是上官金虹的人。”
 
 李寻欢道:“上官金虹怎会要你们的命?”
 翁大娘道:“他想要别人的命,怎么会问别人的意见?我们还等在这里,就是为了养好伤杀了他给弟兄们报仇。”
 李寻欢道:“你们怎知他们是上官金虹派来的?”
 翁大娘道:“难道不是?都穿着金钱帮的黄衣,袖口绣着铜钱。”
 
 李寻欢对着几具尸体沉吟片刻,摇摇头道:“这人的衣袖比他的手还长,怎会是用花枪的?”
 翁大娘道:“可他用的确实是花枪。”
 李寻欢道:“金钱帮里决不会有这样的人。”
 
 瞎子道:“你的意思是……”
 李寻欢道:“他们不是金钱帮的人。”
 
 他脸色铁青,心中的愤怒已达到了顶点。
 
 “这些,都是魔教的人!”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