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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第 5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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酒馆没有其他客人,连沽酒的人都不知钻到堂后哪个角落。在柜前好一阵等,雨就哗啦啦地倾倒下了。
“久等久等。”
柜后转出个声音喊回心神,将近古稀老翁笑着抱歉,“先前急雨将至,我们见这老天脸色变得快也就想着该没什么客人,倒让姑娘久等了。”
“没事。”我将酒囊递给他道:“装满即可。”
“还是老样子?”
我张开欲答,顿了顿还是改口,“今日换成米酒就好。”
“好嘞。”
老翁答应下后便开始启坛量酒,酒水垂成线落入囊中,这一线没有断续,径直从囊口小径灌注,滴酒不溢。我夸赞,道这手法非一日能成。他朗声一笑,也不推拒赞词。
“我在这馆间沽酒数十年了,虽说眼睛老了视物不明,可这一拿捏上酒勺,再循着这酒味儿,听着水落的声音便知道斤两。打酒时的把式还在,手也觉得稳当,自然吃的都是老练。”
他将满上的酒囊送来,又接过我递上的钱。
“姑娘今日倒是第一次和老头子我说起闲话。”
我不料他突然说起这无端的话,倒是当下怔忡了。
“姑娘莫要见怪,”老翁解释,“我只是记得姑娘的声音,您常来这里买酒,而且偏爱杜康。杜康是好酒,价格要高,买的客人本就极少,更何况是常客。以前我还能见着姑娘的模样,只是现在看不清了。不过声音似乎还是一成未变,是年轻的。”
我半晌开口:“一成未变,似乎是不可能之事。”
老翁颔首道:“所以英雄迟暮,红颜白发总是让人难过的。”
“您说起话来可不单单像是沽酒人。”
“这也是听来的说法,酒馆中来来往往的人总是有说不完的故事传说。”
想起我曾经亦是抱着同样的想法一日中要有半日呆在长安城的酒馆,耳边言谈来了又去,听入耳中,却又仿佛只徘徊在耳中不能进底。我侧头看雨势正盛,顺着檐沟串成密帘积聚在门前街道。石板路被冲刷成蟹壳青的深色,尘土洗净。
指尖拭着囊上彩绘,我犹豫道,“那老人家可曾听说昨日城中出了些乱子?”
老翁道:“确实是出了乱子,还是不小的乱子。昨日这街市上比平日不寻常的安静,听说是城北石桥死了人!”
“城北石桥?”
“随后便有言传说死的是陆家的下人,他在渝州城是因为他的主子也来到了这里。于是,青天白日里竟然就有了搜查的人,据说装束形迹都是诡异得可怖,也不知道是些什么人。”
中原战乱,流民都往西南方向逃命。死人本是平常的事,而在这渝州城中,死那么一两人却让人恐惧,这或许是件好事,足以见这数年城内的安定。毕竟,在正月时,朱温已经下令长安百姓将户口册籍均迁往洛阳。渭水至黄河之上,梁木漂游,而圣上的车驾从京师出发,一路都能听得怨言。
“这些人邪门的很,姑娘孤身一人,可要留心!”
这老翁所说的诡异可怖之人大概就是玄冥教的小兵小卒,那姓陆的主子八成就是昨日死去的陆佑劫。我宽慰了句“没事”,想着昨夜不良帅突然寻来,怕也是听到了这些传言。
玄冥教,朱温手下号称天下第一的暗杀组织。我听阳叔子谈及其中的黑白无常两人,也猜想这必然是装神弄鬼之众,只是想不到居然是为朱温所用。朱温好歹还收敛着狼子野心,这玄冥教却羽翼渐丰,也难怪功夫阴毒不入流,原是替着反复无常的凶悍刁民做事的缘故。
雨声渐歇,云层还是厚重,仿佛下一刻就能压在树头。
跨过门槛,那老翁站在门前相送,即使明明目珠浑浊看不见人。
土腥夹杂着湿气被风扬起,石板上水迹未干,从鞋履软底濡润得微凉。
拖泥带水的每一步都不利落,垂头看一眼刚溅上裙角的渍迹,索性加快步子。反正也是污脏了,就没有什么可小心顾忌的。到了僻静山麓便轻身跃起,借着竹丛叶片卷心移动身形。每一步借力,就颤落一缕叶里聚起的雨水,好看得紧。像是从前手持金盏承接的晨露,只是当时屏息静侯,现在无拘肆意。
下方站着的李星云被砸落了一头面的水花,表情很是苦大仇深,我劝说他道:“这样皱眉,真像阳叔子”,他的表情更是微妙,眉头沉了抬起,又忍不住重新沉下,似乎怎么摆都表达不出他的心情。
我说:“像你师父不好,心老了,人也就老了。你明明还小,装作老熟就是说不出的别扭。”
李星云没有反驳,他对我说:“你会武功。”
足尖堪堪触及竹叶最前端卷得紧实的叶芯,风摇起整枝修篁,身子在之上也随同左右曳动。
我抱手胸前,就算已经站得极高,偏偏还抬了下颔说:“一点而已。”
“你能教我吗?”李星云眼神期许地仰视,末了还不忘添上称谓,“秦……秦越。”
他此言一出,我就知临走前与阳叔子传达不良帅的那句话是没有用的。
阳叔子不会教李星云一招一式,他既然最初就决定,肯定有他自己的理由。而他又是固执得近乎无理的人,所以没有人能改变他的决定。
我朗声道:“你若是真敢叫我一声师娘,我就敢教你武功。这同之前那句一样,绝不是戏弄你的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