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第 4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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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次见阳叔子是何时、何处，我根本不记得。这些年来时岁漫长飘忽，看过的事物太多，要是都留了心，就会赘累。
乾符五年，黄巢兵进东都。
那是我少数记忆深刻中的一段时日，因为那一年王仙芝死于黄梅西北，叛军由西北两路重会南渡。而在此间，黄巢被推为王，自称冲天大将军。
买酒时，我会喊上半斗。因着是熟客，这半斗的分量也只多不少。我常是先闲在在地喝个够，剩下的再灌入酒囊。
近来坊间的流言没什么新鲜，说的都是南方的战事。座旁有人谈及衢州与建州之间七百里山碍已成通路时，我侧耳细听。那人按捺话语道，黄王这一路势如破竹，唐军恐怕根本拦不下。
他称叛贼黄巢为黄王，言语畏缩，但又收不住多嘴长舌。就好像隔岸观火，总觉自家在皇城脚下，无需担忧。殊不知这火舌猖狂肆虐，已经由南往北舔舐，势态愈演愈烈。逢儒则肉，师必覆，这是叛军中流传出的一句话，这句话从南方传至朝廷：在福州一带，除崇文馆校书郎黄璞一家，再无幸免。
我戏称大约同是黄姓，所以那校书郎才捡回一条命。偏有人一本正经地异议，他说黄巢这人狠毒狡诈，所谓的恻隐不过是那贼人碍着黄璞是大儒的身份，积攒些口德。
闲话枯乏无趣不好送酒，我索性装了酒囊便离开。可惜腿脚落在门外，就不知是不是时候回去。原因很简单，真正的枯乏无趣在酒馆之外。
几天前，行踪不定的不良帅到底出现了。
他说，不良人随后会被安排往大藩镇和各路门派，这段时间照常司职，坐以待命。
我忍了忍没有持怀疑的语气重复他最后四字。黄贼狂妄，野心昭然，这种时候没人能“坐”得安稳。越是刻意维持表面的安静，内里更是风卷云涌的逃窜。更何况，一个相貌行动无从知晓的大帅。
他又说，天罡三十六校尉其中一人必须在他再次回来前留守长安，必须。
我再忍了忍，不过这次没能忍住。
“大帅，您说了两次‘必须’。”
“你应该知道这意味着什么。”
“属下明白。”
声音从箬笠之下面具之后而来，如粗石碎砂碾转再一粒一颗地刮蹭刷理，让人寒噤。我道了明白接令，也不过形式上做个样子，如果任务失败，料想他也不会有太多责难的手段。毕竟，与他同样茕立于世再无第三人。人畏惧孤寂所以群聚，就像我，起初恨得牙紧，可到几百年以后就淡了。有时痛饮，竟能偶尔感同身受地唏嘘。
“秦越，秦国的秦，越国的越。”
拱手施礼，循规蹈矩做足了礼数，免得被他人品评言行。阳叔子，天罡三十六校尉中的天立星，名字并不生疏，只是模样没有记忆，而现在才留了心眼正视眼前之人。
霍去乘风，收来抱虚。衣袂飞扬挥落，阳叔子也在这一瞬收剑入鞘，侧身看来。
“是你。”他稍许讶然，又很快问道，“可是不良帅回来了？”
我点头，却也摇了头。不良帅回来过，只是又离开了。一个庞大组织的归去是难题，而情况复杂多变，内部人人自危。就像眼前两道蓦然亮灼的睛光，刺来如硬鲠顿塞咽喉。
“不良人何去何从？”他道，似疑问，是唏嘘。五指聚力一握，捏着剑鞘关节苍白失色。
这大概同样是不良帅心虑的，只是对于那活了三百年的男人来说，他既能以一人之力撑起不良人效力李唐皇室，那他便有足够的本事重起东山。毕竟，他有的就是其他人没有的无尽生命。所以我笑说道，您恐怕是多虑了，何去何从这个决定该由大帅着手，而我们这些做属下的只需要听命从命。“阳先生，您觉得呢？”
满以为把阳叔子留在长安会费一番功夫，想不到却简单得让人心生无趣。而接下来的日子直到以后，我才知道无趣或许就是他这个人真正有趣的地方。
旋身翻腕，三尺青锋画出一横白亮，两从并腊明晃轻薄直指后方之人。
剑尖就在喉前，似乎只要一个吞咽的动作就会被抵出血口。我撤手退剑，一点儿尴尬也没有地将入鞘的剑抛给他。他随手接下，又恢复方才负手而立的姿态，一言不发。
“你的小徒弟很聪慧，不教他武功倒是可惜了。”
“你来这里，是和我说这句话。”阳叔子折身抬步就要离开，却又因为我接下来的话留步。
“这句话不是我的意思。”
“不是你？”他蓦然回身，眉头下压眼底神色肃然，又是那时凌厉的目光落在眼底，让我咽中梗塞。
“难道，是他……”
颔首点头时瞥见他脸上的刹那失神，他的目眦唇角松弛垂下，竟添了悲怆之色。我不忍看他，遂侧开视线落在他身后竹扉之外。天色已昏，青黄小叶被卷起送扬落，而被圈在扉内能见的最远处，一层鸦青色漫天张开。
或许脚步加紧，以自己的轻功尚能在这场山雨来临时从这里到坊间酒馆一个来回。只是，还有一句话也是那人让我带给阳叔子的，语气安慰却不敢正视他一眼。
“一天是不良人，这一辈子都是不良人。他很早就说过这句话。就算离开避世已逾二十年，他依旧找到了这里，你也总该相信他了罢。就算不信他，那么我呢？两百多年了，我还是没能抛开这个身份。”
作者有话说
第4章 第 4 章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