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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把最好的给她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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风日晴暖,柳丝依依,小径中二人一前一后缓缓而行,顺着小径搭的荼蘼架上花朵累累蜂舞蝶绕,甜丝丝的香气沁人心扉。
赵子蜃今日的心境很有些忐忑:赵老夫人年轻时受顾家恩惠,一心想要报答,可顾家富贵,要啥有啥,儿子们又多又能干,实在啥也不缺,连拾根柴禾的忙都轮不上她帮,她实在报恩无门最后就把算盘打到了儿子们身上,在儿子们还很小的时候就成日念叨:要懂事,要听话,要勤奋,要节俭,要好好念书,要好好学生意,要让顾大夫人喜欢,要让顾大先生认可,然后才有可能娶到一个顾家庶女为妻,为顾家生意添砖加瓦报答顾家恩情……
可惜顾家一直无庶女出世,不过好在,她的儿子们个个出息,如今封了定胡侯,虽然家世上差了些,好歹有个爵位压阵,顾家嫡女似乎……也可以肖想一下?
如此一想,等一回到姑苏赵老夫人就开始跟儿子叨叨上了,赵子蜃离开姑苏时顾九年龄尚幼,赵子蜃根本不可能对她有什么想法,可是经不起赵老夫人日日念叨,而且这一见面,当年的小不点神奇地变成了大美女,那心里面就开始有点不太平静了。
如今这孤男寡女的在这美景下行走,似乎怎么看怎么有点……怪异!好像……有点……太安静了?是的,太安静了,夏日未到,草虫不鸣,偶尔掠过的一两声鸟叫只是将周围衬托得更加安静,安静得几乎有点诡异,都似乎能听见对方的呼吸了……
此情此景下,赵子蜃觉得自己作为主人应该主动说两句话打破这种难堪的安静,可是想来想去,想出了好些话题,譬如天气,譬如战争,譬如这脚下的石板路,再譬如这路边架上的荼蘼……可是话题虽有,却无论如何挑不出话头,数年来他日日面对的是风雪尘沙,忽然面对这良辰美景,便是想要赞上一句,都想不出该怎么赞,实在似乎……是难为他了。
安静、尴尬,然后接下来往往便是心慌,而心慌表现出来就是脸红,赵子蜃长年呆在西北,面上较黑看不出红,但照不到太阳的脖子根上渐渐透出些红晕来,甚至连走路的姿势也略略显出些僵硬来。
赵子蜃的情绪也渐渐感染了顾九,然而她以前也只跟着富妇贵女们逛过园子,与男人,只限于桌子上谈生意,还总和兰姨在一起,这突然独自跟一个男子在一起,还真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只好拿眼睛四处乱看,以分散注意力。
空气中微微有些小风,几朵柳絮蝴蝶一样从眼前飞了过去,许是实在尴尬得有些久,许是实在很想分散注意力,顾九下意识地便伸手一抓,柳絮却被她袖风带起,突然往旁边让了让,竟没有被抓住,顾九于是很不甘心地再次挥手,袖风再次带动柳絮,又一次没抓住……
赵子蜃在顾九刚一开始做动作时立刻就感觉到了身后的异动,然后停下脚步回头看,没想到竟看到如此孩子气的一幕,忍不住勾嘴一笑,心里尴尬的感觉一下弱了许多。
顾九也注意到自己无意识的小动作引起了赵子蜃的注意,自己也觉得很幼稚,不好意思地伸舌一笑,低了头继续前行。
这个更稚气的动作让赵子蜃忽然感觉自己面对的不是某个有可能嫁与自己的女子,而依然还是当年那个跟在他屁股后面叫他竹竿子哥哥的小女孩。
这么一想整个人就立刻放松了下来,伸出手指向空中轻轻一夹,指尖便粘了一小团柳絮,回走两步送到顾九前面,顾九也不客气,伸手捏过,然后放在嘴前轻轻一吹,那团柳絮,终又被吹散成一小朵一小朵小小的柳花,四散飞去。
看着柳花慢慢消失在风里,赵子蜃脸上漫开笑意,轻轻向顾九伸出右手。顾九看着他的手,表情略滞了一滞,旋即了然地一笑,伸手握住,时光似乎又退回到很多年以前,南风轻暖舒柔,红红白白的荼蘼花开得满天满地,小小的少年们在花间追逐、打闹……
果然,穿过了园子便是赵子蜃的书房,许是刚刚安置下来,书房里很简洁,简洁到一桌一椅,一灯一笔,一研一墨一箱书,再加墙上挂的一弓一剑,几乎就再没别的东西。
“这里,似乎冷清了一点。”顾九很不好意思地表达自己的感觉。
赵子蜃看着她笑了笑调侃:“在军中时习惯了,东西都装在箱子中随时准备逃命。”
“哦。”顾九恍然若悟地应了一声,然后保持沉默。
这样的书房其实她四年前曾经看到过,不过那时那个男子却真的只拥有这么多。
文者喜欢笔、墨、画,武者喜欢刀、剑、马,因了喜欢便有了收藏。那个男子什么都不收藏,她问起时他玩笑着对她说,他喜欢父贤妇慈儿孙满堂,可惜这些没办法收藏。
赵子蜃拉开抽屉,又打开一个锦盒,从锦盒中轻轻取出一个信封,信封上龙飞凤舞四个大字,是某个男子特有的笔迹:“顾九亲启”。
赵子蜃舔了舔嘴唇,艰难地吐出一句话:“这是我临走时,大哥托我转交的,没有别的东西,只有信。”
空气瞬间转成冰冷,顾九同样艰难地点头,然后伸手接过信封。
几乎是抖索着打开封口的蜜蜡,信封内装着一页桃花笺。
虽然没有特意偷看,但桃花笺标志性的粉色赵子蜃还是看到了,表情便微微地有些怪异,若不是这封信由他亲手从大哥手上接过来,又亲手交与顾九,他真的要怀疑这封信的真实性:赵子虬那样的人竟然会使用桃花笺?
正在看信的顾九,脸上的表情更加地怪异,她抬头看了看赵子蜃,然后把手中的信笺递给他:“什么意思?你明白吗?”
赵子蜃看着顾九手上的信件略犹豫了一下,然后伸手接了过来,信笺上只有一句话:
“阿九:人们说一个男人若深爱一个女人,会将最好的给她,我已将最好的留给了你,所以,我要失约了。”
署名处画了一条小小的虬龙,画画人的画功显然不行,若非虬龙头上两枝标志性的树形犄角,怎么看都像条蛇,然而该“蛇”呲着牙咧着嘴,眉弯嘴翘充满了喜感,显然,写信人很希望读信的人此刻不要太悲伤。
赵子蜃微微摇头:“我也不知道。”他知道四年前顾九曾经在他大哥的营地驻留过一段时间,那时他大哥和她曾经有过一个约定,他临走前大哥曾经跟他提过此事,但没有告诉他约定的内容。
赵子蜃的思绪慢慢陷入回忆,顾九的眼中也慢慢畜满了的泪水:“子蜃哥哥,我想去给大哥上柱香。”
“嗯!”赵子蜃轻轻点头,把信笺折好重新放回信封交给珍珠拿好,然后仍执了顾九的手,轻轻将她牵出房间。
一座很幽静的小院被从侯府的西北角单独辟了出来,院内柏香隐隐,松影森森,一跛足老妇人来开了院门,正堂木架上五个排位分两排静静伫立,上排是赵老将军赵腾与赵老夫人的排位,赵老夫人排位上的名字被刷以红漆以示为“未亡人”,下排赵子虬的名字郝然立在正中,赵子虺和赵子蟠分立两侧。
跛足老妇人给赵子蜃拈上三支香,又给顾九同样拈了三支,语言仿佛成了多余,顾九手持清香缓缓拜下,木架上的那个名字忽然变成了那个男子的脸,微微笑着望向她……
他们曾经有过约定,然而他走的时候,她并没有感觉太多的心伤,也许是隔了太遥远的距离,也许是隔了太久远的时间,也许是那桃花笺来得太迟……
她只是在心底为大夏痛哭:又失了一位英雄,又倒下了一棵中流砥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