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陌上桑》雨凤凰

8、赏月会

　　安国候府的赏月会据说也开得十分热闹，尤其顾其娴十分开心，因为她不仅又一次看到了三皇子锦郡王殿下，还听到了殿下弹琴，虽然是为苏婉儿的舞伴乐，然而整个大夏聆听过锦王殿下琴声的又能有几人呢？何况她不过是一商户庶女而已。
　　顾其雅则正好相反，第二日一早给顾大夫人请安时神情恹恹的很没精神。
　　“这是怎么了？赏月会上出什么事了？”捱到下午，顾九正挪了软榻卧在檐下看书，一抬头竟意外地看见她慢吞吞地从院门外走进来。
　　“没有，没出什么事。”顾其雅默默摇头，在她脚边的小杌子上坐了下来。
　　“那是怎么了？”顾九盯着不放，拿出做姑姑的姿态故意放松了语气调侃，“可是从我那儿选的首饰没压得住场？”
　　“没呢。”顾其雅长叹了一口气，“会上传得很历害，这几日以来锦王殿下一直由苏婉儿陪着寻胜访幽，既如此还比什么茶赏什么月？那两人都出双入对了，难不成把我们叫去是为了故意羞辱我们来着？”
　　“原来是气这个？”顾九呵呵笑开了，“母亲难道没有跟你说过‘耳听为虚，眼见也不一定为实’？”
　　“祖母是说过来着，”顾其雅嚅嚅地点头，“可是那传言还说锦王已经许了苏婉儿让她入宫，这样事关名节的流言我想应该不会有假，而且今日苏家也没有人站出来辟谣，苏婉儿的情绪也看不出一丝丝的不郁，感觉倒似乎是默认了。”
　　“这样啊？”顾九旁观者清，“这么说就是苏婉儿还没得手，苏家在为她造势，用虚假的恩爱来打击正室的自信是妾室们最常用的手段，其雅你将来是要当主母的，怎么这点点小手段都识不破？入宫分很多种，正妃、侧妃、夫人、侍妾甚至丫环，都是入宫，不同的入宫方式结果也千差万别，这是故意混淆概念，妾室们最爱用，其雅你将来可得注意了，别上了她们的当。”
　　“这我自是知道的，”顾其雅微微有些小不服，“只是锦王殿下他……”
　　顾其雅憋红着脸说不下去，顾九了然地一笑：“想是殿下今日的表现也很耐人寻味是么？”
　　顾其雅依旧红着脸，忿忿地点头：“二人又是诗又是舞的，根本不避众人。”
　　“那又如何？”顾九失笑，“做小妾的才需要去争取主子的爱宠，主母要争的是当家人的敬重，如此才能益子嗣安家宅，这个，母亲应该也教过你的吧？”
　　“这个我也知道，可是……可是……”顾其雅的情绪仍忿忿地，似乎并不认同顾九的说法，可却又不知道该如何表达。
　　“可是什么？”顾九轻松地笑，耐心地等着顾其雅继续往下说。
　　从定胡侯府回来后她心情一直郁郁地，与顾其雅这一聊倒忽觉好了很多，没想到别人的痛苦竟然成了医治自己伤痛的良药。
　　顾其雅被顾九轻松的语调气到，狠狠地跺了跺脚恼道：“姑姑误会其雅的意思了，其雅不是看不得殿下与那苏婉儿好，只是王爷若真对苏婉儿有了情意，以苏家的家势，正妃之位与我等其它人还有什么关系？”
　　顾九心里“咯噔”了一下，顾其雅说得没错，锦郡王若真对苏婉儿有了情意，以苏家的家势，正妃之位与其它人的确也就没什么关系了。
　　顾九不仅自豪，看来顾家的家教真是不错，没想到顾其雅初涉情事竟然仍能保持如此冷静的头脑，只是不知道她看到顾大先生放任不管的态度，能否猜得出顾家无意于正妃的意图？若是猜出来了，可又会感觉伤心失望？
　　“姑姑，其雅该怎么办？”顾其雅的语气弱弱的满是哀求。
　　顾九长长地叹了一口气，真相不好说只能苦劝：“其雅，姻缘这种事姑姑也没经历过，不过姑姑知道，有些事不是努力就能做成的，有时候什么也不做往往是最好的处置方法。”
　　顾其雅闻言沉默，好久方委委屈屈地叫了声“姑姑！”，然后微微踮起身将小杌子朝软榻挪了挪，将头舒舒服服地伏在顾九腿上，闭上了眼睛假寐。
　　顾其雅是个聪敏人，有些事只需要点一点就够了。
　　因着辈份差了一辈，且顾九又不是个喜欢孩子的人，所以顾其雅平日虽与顾九交好却并不亲密，但这次的锦王选妃事件，顾九的两次缺席已经明确表达了她置身事外的态度，所以她知道这里是安全的，她过来更多的是为了寻找一点支持，寻找一个肩膀靠一靠。
　　有些事她很清楚，别说顾九，便是顾大先生怕也无能为力，所以她并没有指望谁来帮她解决问题，她相信命运。
　　顾九呆呆地注视着顾其雅长长的睫毛如鸦翅般轻轻颤动着，手掌安抚地轻拍她的肩膀，心却又一次飞到了横塘河边杏花雨中。
　　自古劝人容易劝己难，那船上的吹笛人美则美唉，可她是顾家嫡女，是顾九，她自小聪慧，谋略出众，眼界心志更是远远高于众位兄长，顾大先生为其寻名塾延名师，又亲自带她游历各地，所投入的精力财力百倍千倍于寻常女儿，所以她顾九不是普通的女子，她有抱袱有梦想，有她应负的责任，绝对不能随便嫁。
　　而那人与苏婉儿在一道，那么好的笛声却未传出才名，可见家世普通，说不定便是跟随锦王而来的某家纨绔，弄不好甚至是宫廷乐师也未可知，只是这样的家世身份于自己，实在是拖累啊……
　　整个下午，顾九的情绪一直很不好，是因为顾其雅？是因为赵子虬？还是因为横塘河边的杏花春雨？她说不上来，只是到黄昏时天气竟也淅淅沥沥下起雨来，真正是“风雨晚来愁”。
　　雨骤夜浓，春深梦遥，练字无心，画画失趣，于是便只好选择早早入睡。
　　吩咐丫环侍侯着净了手脚，本不当值的琥珀忽然冒雨闯了进来，对着顾九双膝毫不犹豫地往下一跪：“琥珀做了错事，请小姐责罚。”
　　顾九眯了眯眼，心里快速地猜测着有可能会出的问题：煤山塌方？铺子被抢？农庄被淹？……倒都是有可能发生，可怎么地也跟琥珀做错事搭不上关系啊？
　　不过心里虽有些慌，她惯居上位脸上却什么也没表现出来，吩咐珍珠拿了一块干手巾给琥珀：“先把头发擦干，然后好好说话，别老拿责罚说事，我的脾气你们都知道，真要做错了事不是认错就有用的，该受的责罚一点也不会少。”
　　“小姐说的是。”琥珀也不客气，应了一声，拿过干手巾利索地把头发擦了一遍，方重新跪好，认认真真回道：“上次琥珀跟小姐说想去查一下苏姑娘船上的吹笛人是谁，小姐没有允准，但琥珀犹豫了几天，最终还是违背了小姐的意思派人去查了一下，自知有过，因此请小姐责罚。”
　　就这事？竟至于此吗？丫头们平时打打闹闹违背顾九意愿的事也不是一件两件了，竟有如此严重？珍珠立在一旁深深地不解，一边将小丫头刚送上来的一只釉里红茶盏递到顾九手中。盏里装着半盏杏仁露，顾九喜欢杏仁淡淡的苦香，习惯于睡前喝一盅。
　　而顾九的脑海里却在闻言的瞬间忽然跳过某种猜测，心中蓦然竟掀起惊涛巨浪，是他吗？有可能是他吗？
　　多年的教养最终克服了激荡的情绪，静静地待了片刻以后，终于伸手接过珍珠递过来的茶盏：“说吧，他是谁？竟使你宁可挨罚也不得不报。”语调非常地清冷，冷得让人感觉周围的空气都似乎突然冷了下来。
　　“是——”琥珀顿了顿，猛地甩了下额上的刘海，似是要把肩上的压力甩开去，“锦王殿下。”
　　虽然已经有了准备，但顾九的手还是重重地抖了一下，然后手上的釉里红茶盏开始似火烧一般越来越热、越来越烫，终于“当”地一声，如落花般撞向地面，义无反顾地散成片片残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