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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初见定胡侯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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顾九这一次并不是忽悠她们,这一日她确实有事,顾大先生安排她去拜访一位老前辈。
说起这位老前辈,牵涉到国人心目中很重要的一位人物——定胡侯赵子虬。
说起赵子虬,其先祖为开国征南将军赵逢朝,然赵家虽靠武起家,家训却崇尚“谦和”,因此历代儿郎个个低调、温让,历代皇帝对赵家也甚为信任,及至赵子虬的祖父赵让这一代,不但仍袭了征南候爵位,且被委以羽林军副都统一职。
羽林军全大夏独一支,总军士数二十万,乃皇帝亲卫,常年驻扎在京都东郊,负责守护京畿的安全,羽林军同时也是禁城禁卫军的培养地。
由于羽林军都统通常由皇帝亲任,因此赵让能受任副都统一职足可见皇帝对赵家的信任与倚重。
只是花无百日红,二十多年前赵家不知道什么原因就得罪了当今圣上,而当今圣上又正好是个花花君子,本不懂治国,更不懂何为国之肱股,寻了个莫须有的错处竟将赵家满门贬为庶民,且赶至边庭。
赵家乃富贵之门,蜜水中泡大的子孙何时受过这等辛苦,到达边关时,除长年炼武的长子赵腾、四子赵跃及长孙赵子清外,赵老夫人、赵家次子、三子、次孙、三孙、四孙及赵家各位少夫人包括赵子清生母在内一门二十一口皆病死途中,众侍妾婢仆也死的死逃的逃。
然而虽然如此,赵家人的生存意志超强,两个月后长子赵腾在有心人的撮合下续娶了一从江南流放到边庭的张姓宦门谪小姐为妻,次年年初生下五孙赵子虺。彼时刚刚及冠的四子赵跃也因缘际会在军中谋得一好职位,赵家双喜临门似乎开始走回上坡路。
然而现实远比理想残酷,赵跃入职不久即在某一次战斗中被侮以临阵脱逃之罪,现场斩首,消息传回后方,赵让面朝南方长跪一日一夜,最后声嘶力竭连喊三声“冤枉”,吐血而亡,赵氏子孙剩下赵腾一支。
赵腾初到边庭时任一小小百夫长,那时东胡还未大举发兵,只是时不时地抢抢村寨,劫点粮草,赵腾也时常领兵上阵,虽然将弱兵少,但是对付东胡人的这点点小打小闹也足足够了,年长日久的,倒也打出点小名气,虽然受朝庭压制不能升官,然而边民爱戴,士兵崇拜,上级倚重,日子过得倒也舒心。
然而赵腾作为赵家长子自小被哄着捧着长大,性格难免彪悍了点,性格又憨直单纯,于人情世故上很是愚拙,一次出兵,因上司之子阵前忤逆,竟将其罚入险境以致毙命,该上司纵再倚重他,心中倒底意难平,此后某次赵腾偶败,不但不帮其上朝廷进言圆融减责,反责其违令冒进,结结实实告了一状,赵腾身份特别,辩驳不得,最后竟被判决逐出军中,永不复用。
赵腾此战原受了点伤,因救治及时本不致命,然被此判决一气,小伤变大伤,逐出军中后又失去了最专业的救护,拖了两个月,不治而亡。
赵腾自小受忠君爱国的正统教育长大,对三国时赵子龙的赤胆忠心尤为推崇,虽贬谪路上亲人离世受尽磨难,对朝庭却始终不恨不怨,反将这场家难看成是朝庭对赵家的考验,沉默以对。
到了潼关后,又给长子赵子清改名赵子虬,“虬”者,“小龙”也,以此自勉,此后陆续生的三子一女,也分别取名“虺、蜃、蟠、蛟”,皆是小龙之意。
然老父屈死、幼弟冤杀,再加自己的这场飞来横祸,终于磨尽了他的最后一点信心,临死之前,交待妻子变卖家产带着孩子回江南寻亲,然后在江南落户,耕读传家永勿入朝。
赵腾一走,续妻张氏也当即病倒,时年仅十四岁的赵子虬撑起门户,先是遵父亲遗嘱,变卖了全部家产,可是赵腾为人清正,家产并不多,待还了治病的欠款,所剩无几,根本支付不出回乡的路费,此时正好遇到顾家的商队,赵子虬便带着弟妹求上门来。
顾家商队的大当家非常同情他一家的遭遇,可是又不敢自作主张毕竟他一家六口的路费及路上口粮不是小数目,无奈之下,赵子虬将自己及两位大弟弟卖于顾家,将卖身银充作路费,总算安然回到姑苏。
顾大先生正好不久前视察过这条商路,赵腾将军的名气虽小却也正好被他听到过,他曾经亲眼见到过被胡人劫掠后的村寨,对家破人亡的伤痛深有体会,闻听得这一家竟是赵将军遗孤,当即便断然拒绝受他认主之礼,不但还了卖身契,还借了一套小杂院给他安家,并时时助以钱银米粮,对他本人及三个弟弟的教养更是视同子侄,不但许他们到顾家私塾读书,还专们请了师傅教他们武艺。
赵子虬少逢家变,性格沉稳老成,且天资十分聪颖,尤其在军事谋略方面很有天份,又加其少时即跟着祖父、父亲在军中长大,排兵布阵金弋铁马已经深入其骨血,十六岁时东胡战争全面暴发,他不顾父亲遗言将继母及弟妹托给顾家后重返军中。
许是年长日久朝庭转移了注意力遗忘了赵家,也许是面对真正炮火的洗礼,军中留下的都是真正的仁义之士,赵子虬在军中风舒雨正,屡建奇功,且仕途也一帆风顺。
二十一岁时原潼关总兵战死,他临危受命获得全关仅剩的五万兵力的临时指挥权,而后不但巧妙布局守住了潼关,而且暗施陈仓计,将士兵假扮流民,“被”胡人抢入军中为奴,然后某一天深夜突然发难,将其粮仓一个不留全部烧毁,此后又乘着东胡军队分兵抢粮之际,不断分割吞吃,大大小小二十几仗,硬是在兵力悬殊的情况下以少胜多,将东胡二十万主力全歼于班师途中,谱写了一曲战地神话,也垫定了其在军中实际指挥者地位。
二十二岁,被封为潼关总兵,同年拒绝了皇帝的赐婚,发表了其“不定胡尘不丈夫”的宣言,并将其三个弟弟陆续带入军中。
赵子虬任总兵镇守潼关十一年,期间皇帝昏溃,政局动荡,然不管朝中谁主沉浮,也不管朝下丰年灾年,军费是否充足准时,东胡骑兵被死死始终被堵在关外,未能入关内一步。
然而天意弄人,赵子虬这一战争神话最终竟然被终结在病魔手上,缠绵病榻约一年之久后,崇明二十二年二月初二子夜卒亡。
此时东胡二十万骑兵正兵临关下,赵子虬卒后其二弟赵子虺接手主持战事,但天份有差无法强求,全关士兵死战五日五夜,第六日凌晨即二月初八,关破,赵子虺及其四弟赵子蟠双双殉国,三弟赵子蜃因体弱常病被赵子虬于半年前选送回京城孝养母亲而幸免于难。
同年夏末,崇明帝移都临安,史称南夏。
赵子虬死后,朝庭根据其“不定胡尘不丈夫”的宣言,追封其为定胡候,并由其三弟赵子蜃承爵。
赵子蜃受爵后辞去了所有军中职务,带着母亲、妹妹随着朝庭南下,隐回姑苏老家,而顾九要拜访的这位老熟人,便是赵子虬的继母赵老夫人。赵子蜃回姑苏后第一时间拜访了顾大先生和顾大夫人,这一次,是顾大夫人带了顾九回拜。
至于顾大夫人为何单带了顾九却未带自己的儿媳们,一是因为赵老夫人这次回姑苏有隐居的意思,一直闭门谢客非常低调,甚至家中所用婢仆都能不用即不用,总数不超过十人,顾家儿媳们与赵老夫人都不相熟,带过去实是骚扰,倒是顾九,小时候赵老夫人也曾抱过无数回,带来一见算是怀旧。
二是赵子蜃上次登门拜访,顾大先生夫妇二人猛见得当年文弱的病少年,一下长成了年青的少将军,视觉冲击力不是一般的强,震动之下难免就生了觊觎之心,夫妇俩一合计,从年龄到相貌,从性格到家世,跟自己宝贝女儿似乎无一处不般配,两家又有扯不清的旧缘渊,一切似乎都水到渠成,顺理成章,要说实在要挑点什么,就是定胡候那爵位高了点,表面上看顾家有点攀不上,不过要真追着家世看,赵家几斤顾家几两大家门儿清,所以估计赵老夫人也不会真的去计较,这么着一想,就把宝贝女儿领了过来,要跟赵老夫人照照面。
轻呢小轿颤悠悠地穿过僻静的古巷,在一对长着青苔的守门石狮前停了下来。顾大夫人的大丫环红衣按照规矩送上了名贴,门房离开没多久,门内便响起一阵“噼呖啪啦”很急促的脚步声,然黑漆正门“吱呀”一声打了开来,一面目清朗,约莫二十多岁的青年男子从门里迎了出来,对着前面的小轿矮身一拜:“顾伯母好!”拜完迅速伸出左手打起轿帘,又将右手伸入轿内。
顾大夫人略犹豫了一下,终于还是顺从地伸手扶了男子的小臂躬身下轿,一边却又轻声责怪道:“这些事儿下次让丫环们做就好,你如今不比从前,可别降了自己身份。”
“怎么会?”青年否认,一边扶着顾大夫人跨过轿杆,“在顾伯母面前,三儿永远是三儿。”
“瞎说!你如今可是定胡候呢,给个商人妇打轿帘像什么样子?”顾大夫人依旧亲呢地审斥,一边又回头看向后面的轿子,“快看看我带谁来了。”
青年顺着顾大夫人的视线看向第二乘小轿,一位眼波盈盈的绿衣少女正躬了身从轿中出来。
青年微斜了头,看了好一会儿,方柔声问道:“阿九?!”
少女微微福身:“候爷好!”
“什么候爷?”青年立刻不耐地挥袖,“还不如叫竹竿子哥哥呢!”
“嘿……嘿嘿……”顾九不好意思地笑,“小时候的事嘿嘿……”小时候他可真是瘦,当然现在看着也还是偏瘦,不过跟以前比,可是好多了,至少一点病容看不出来。
“确是阿九,”青年肯定地点点头,“一笑起来右嘴角一个酒窝跟小时候一模一样,没想到八年没见,原先的丑丫头竟然长这么呃……”喉咙里“漂亮”两个字被他硬生生地咽了下去,若说出来,可就唐突了,而且“漂亮”这个词似乎浅白了点,表达不出他的感觉……
顾九微微红了脸,再次福下身:“子蜃哥哥好!”
“别多礼,快起来!”青年连忙伸手去扶,手指碰到顾九手肘的时候又像被烫着了似的猛然缩回,嘴角却不知觉地勾起笑纹。
“顾嫂子!顾嫂子!”门里面一叠声地又迎出来两位妇人,其中一位两鬓斑白,双肩瘦削,面色萎黄,满脸病容,走路时双脚颤微微几乎站立不住的样子,想来便是赵老夫人,另一位二十多岁的样子,面容与赵老夫人很相似,应该便是赵子虬的妹妹赵子蛟了。
“老夫人,你可慢着点!”顾大夫人忙快行两步上前扶住。
“娘亲小心!”赵子蜃看见也忙抢上前去扶住他娘的另一侧。
顾大夫人看老人两边皆有人扶好,遂放了手,敛衣向赵老夫人福礼:“顾姚氏见过老夫人!”
“使不得!使不得!”赵老夫人忙忙地侧身避过,一边喘着气一叠声地叫唤儿子,“三儿,三儿,快扶住你顾伯母。”
赵子蜃果然依言放开他娘,过来扶定顾大夫人。
赵老夫人待顾大夫人站好,便过来握住她的手:“顾嫂子,您和顾大哥当年收了我们卖身契却不肯受我们认主子的礼,我如今自然也不能受你们的礼,我们还只和原来一样,我叫你顾嫂子,你也称我一声大妹子就好。”
“这……”顾大夫人有些犹豫,“当年认不认主是私下的事,这可是国礼,免不得,否则叫候爷在外人面前如何做人。”
“怎不可以?”赵老夫人语气非常地执着,“若顾大哥是三儿嫡亲的亲伯伯,您是他嫡亲的亲伯母,难道还要行这礼?”
“说得也是,”顾大夫人略想了想,微微释然,“如此,我还叫您一声大妹子。”
“这就对了。”赵老夫人点头轻拍顾大夫人的手背,“咱们以前是一家子,以后还是一家子。”
“说得是,”顾大夫人也点头,“咱们是一家子。只是您这身体……”
顾大夫人有些说不下去,旁边的年青妇人突然红了眼睛,轻声插嘴:“去年大哥他们……,娘中了风痹,然后就这样了。”
听女儿提起赵子虬兄弟,顾大夫人的眼睛也微微红起来,这兄弟三人,她都熟悉,印像里都是知事懂礼活活泼泼的样子,可怜赵老夫人辛辛苦苦将他们养大,却在一日内忽然失去,且死后连尸首也寻不见,祭扫都不能,忍不住一声长叹:“唉——都是天意,好在三儿好好的,大妹子且看开些!”
似是忽然意识到话题过于沉重了,顾大夫人叹完立即敛了面上的悲色,回头招呼顾九:“阿九,快过来拜见赵婶婶。”
顾九听话地走过去,俏生生下拜:“阿九给婶婶请安!”
“唉好!好!好!”赵老夫人也忙敛了悲色,抖着手拉过顾九的手腕,眯了眼睛细细地看了又看,好一会儿方转向顾大夫人道,“顾嫂子,可不敢认了,这小九儿可真……”“漂亮”两个字和他儿子一样被死死地卡在了喉咙口。
“娘,快请顾伯母和小九儿进屋去吧,站着可不累吗?”年青的女子打断了她母亲的思索,提醒她注意客人。
“瞧我……”赵老夫人懊恼地怨了一声,“高兴糊涂了,快,快进来!”说完侧转身引路。
赵家的府院不大,三进两院,顾九跟着顾大夫人一直走到最后一进,在正屋中厅坐下,小丫头托上茶碟,刚才的年青女子亲手捧了给顾大夫人奉上来:“顾伯母请用茶!”
“这可不敢。”顾大夫人忙起身接过,一边看着女子猜测,“这是……子蛟?”
“子蛟见过顾伯母!”赵子蛟回身向顾大夫人福了一福,“子蛟因要照顾母亲,因此上次未能和弟弟一起前去拜会顾伯伯、顾伯母,子蛟失礼了。”
“没有没有,”顾大夫人忙否认,“拜不拜会的不重要,照顾好你们的母亲是正经。” 说完抬头看了看赵子蛟头上的妇人髻,又长叹一口气道,“唉——都长大了!还记得你走时还是瘦瘦小小的一小丫头,那时候你娘还跟我担心,说别人家丫头这个年纪都长个子了,怎么就我们家小蛟儿就不长,这如今不但长得这么高,还都嫁了人了。”
说到女儿赵大夫人脸上慢慢晕开笑意:“儿子们不听话,都不知道被他们大哥罐了什么迷魂汤,一个个地不肯娶媳妇儿,幸亏我还有小蛟儿,四年前成的亲,已经有了两个孩子,去年那阵子若不是她们俩夫妻……”赵老夫人的眼眶又开始发红,想是自己也意识到了,略转了转了脸,强扭了情绪吩咐下人道,“快去把小少爷叫过来。”
“是,老夫人!”有俊俏的媳妇忙忙地应了,不一会儿,领了两个孩子进来,一个约莫三岁,男孩子,一个抱在手上,十个月左右的样子,梳了个冲天瓣,看衣饰,是个女娃。
看见外孙子,老夫人脸上的笑意立刻晕到眼底:“这是老大阿牛三岁,这是老二香香十个月,都是四月里的生日。”
“是吗?四月里的孩子可都孝顺着呢,母亲做月子不冷不热的,呵呵……来,过我看看,”顾大夫人凑趣地唤过孩子,拉着手一个一个看过,然后笑嘻嘻地奉承道,“长得可结实着呢!”
“嗯,结实着呢,淘得很……”说起外孙子,赵老夫人的话匣子便开始收刹不住,讲了好一会儿,方想起顾九的存在,忙对顾大夫人道:“我听人说小九儿平时跟她兰姨做生意,是不避男女的?”见顾大夫人默着没有要反对的意思,遂又转向赵子蜃道,“家中无女孩儿,蜃儿你就带小九儿去园子里转转吧,年青人陪着我这老太婆,可不要闷坏了。”
一边的赵子蜃忙起身答应道:“是,母亲。”
顾九闻言也起了身,微微朝众人福了一福,转身带着珍珠退出正堂外。
赵子蜃正在廊下等她,见她出来轻声问道:“有东西要给你,在我书房里,我们穿过这园子正好可以过去,可好?”
顾九点头:“子蜃哥哥带路就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