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霜冷梧桐》糯米398

35、庄氏

　　凤凰岭。
　　秦氏王妃魂不守舍地坐在妆台前。侍儿朝云站在她背后，替她梳理着头发。朝云的眼睛红肿着，手也有些打颤。
　　秦氏看着她的眼睛，问：“朝云，你是又哭了？看你眼睛肿成什么样了？别丧魂落魄的，让王爷看见，又要怪你引晦气了。”
　　朝云低声答道：“昨儿庄姑娘来找我聊天，说着说着就想起了小王爷，庄姑娘哭得厉害，我不知不觉也被她惹哭了。”秦氏叹了一口气：“唉！那个孩子也是个痴心的，可成儿还没来得及给她名份。你下回劝劝她：她在王府是客居，就是心里难过，也要顾及自家名声，别太露骨了。成儿什么时候能回来，我都不敢想。我们什么能回幽州啊……”
　　朝云又红了眼眶，极力忍住不让眼泪落下来。秦氏倒有些心疼，柔声说：“你跟她不一样。你是我的人，跟了成儿也这么多年了，你若是肚皮争气，我早抱了孙子了。放心！你就跟我一起，我不相信他不回来看他母亲。”
　　朝云强笑道：“罗忠不是回来报说窦线娘怀了孕吗？王妃就要抱孙子了。”秦氏脸一沉：“你这话可不能让王爷听见。你还不知道吧，成儿已经把她杀了。”
　　朝云手一抖，差点弄断了几根头发，忙轻轻理顺了，低下头，只觉得心哆嗦成一个儿了。
　　秦氏没注意到她神情，展颜一笑说：“这倒是个好消息。那窦姑娘没了，成儿跟他父王就可能和解；若是他一意孤行，继续跟那个女人好，不回幽州了，我们可就真的见不到他了。”
　　朝云心里暗想：小王爷的脾气最重情义，怎舍得杀了心上人？他不知道要吃多少苦……
　　朝云退出王妃的卧房，回自已住的厢房。进门却见庄氏坐在榻上，正低着头，绣着一件晨缕。她勉强笑着：“芙蓉！你来了！”又想起刚才王妃要劝她的话，一时不知从何说起，反倒不自然起来。
　　庄氏站起身，施了一礼：“姐姐！芙蓉在这世上也没有亲人了，这阖府上下，只有姐姐对芙蓉最好。芙蓉求姐姐一件事，姐姐千万要答应。”
　　朝云吓了一跳，忙还礼：“庄姑娘是贵人，朝云不过是个奴婢，您有什么事吩咐就是，如此多礼朝云受不起。”
　　庄氏郑重地说：“我想去求王妃分派我去少王爷房里侍奉。王妃若答应，我这就算嫁过来了，芙蓉也有了名份。明日就启程去河南找他去。”朝云愣了半天，才说：“你可真是有见识的人！我想都不敢想，我们女人怎么出得门，千里迢迢寻他。你若去，我陪着你吧。我实在不愿在这忍着、等着了。他天天行军、一定很辛苦，没有人照顾他，他不会爱惜自己。外面传着燕郡王阵亡、窦线娘也死了，叫他如何受得住？我现在合上眼就看见他浑身是血像是受了伤的样子，夜夜噩梦，着实太难过了……”
　　庄氏过来抱紧她肩膀：“好姐姐！我正要一个人作伴，你要去就太好了。只有一件，不可让燕郡王和王妃知道。”
　　朝云奇怪地问：“可又胡说！那要怎么走？”
　　庄氏微笑：“我自有办法。”说着挽着她的手，一同回到王妃房中。
　　王妃正以手支颐假寐养神，听见她们进来，睁开眼睛见是庄氏来了，忙伸手过来，拉她身边坐下，手轻抚着她鬓发、和颜悦色地说：“你这些日子操劳了，你父亲遗体已下葬了，你也好好歇几天，养养身子，瞧脸都瘦尖了。”
　　庄氏噗嗵一声跪下，叩拜道：“王妃对芙蓉天高地厚之恩，便如同芙蓉的母亲一般。王妃不嫌弃，芙蓉愿长奉膝下！”
　　秦氏叹了口气：“我本来就有这个意思。单等成儿与柳氏完婚，就娶你为妻。你父亲尽忠而死，我总不能胡乱收你入闱，失了礼数、唐突佳人，怎对得起你死去的父亲！”
　　庄氏仰起脸，满面泪痕，啜泣着说：“芙蓉只有父亲相依为命，如今父亲去世，芙蓉的女儿心事无人可说，虽有刻骨铭心之言，无人为我主张。王妃既有此意，今日就请王妃发话，芙蓉愿意同朝云一样侍奉小王爷！”
　　秦氏动容：“女儿家心事，你不说，我难道看不出来？你对成儿，也是十二成的情意，不比朝云差。可你不是朝云，朝云可以什么都不要，你是燕郡王的义女，我不能太委屈了你。”
　　庄氏再拜：“只求王妃答应，芙蓉什么也不要，只要能跟小王爷做个侍女足矣！”
　　秦氏有些奇怪地问：“你这孩子这般行事，定是有什么想法吧？”
　　庄氏坚定地说：“奴婢只求王妃记得一句话：芙蓉生是他的人、死是他的鬼。天上人间，不离不弃。”
　　秦氏觉得凄然，忙强笑道：“干什么要死要活的，也不怕晦气！好了，等成儿回来了，我作主，以次妻之礼为您置办仪式。”
　　庄氏低头施礼：“谢王妃！芙蓉去了，王妃珍重。”说毕，竟起身出去了。
　　秦氏看着她背影，总觉得有什么不对劲的地方，想了半天，也想不出所以然来。
　　傍晚，谋士裴源在住处接待两位来访的客人。
　　裴源是幽州王府的医官，与燕郡王、燕山公关系厚密。他为人圆熟，周旋于父子二人之间，倒是两边都深得信任。但幽燕上下谁都明白他是罗成的人。自从幽燕铁骑退入凤凰岭，罗艺又开始清算少主派的势力，这让他感到岌岌可危，不知道哪天万一罗艺高了兴，把他也当作少主派谋士拉出去砍了头。
　　这天他从王府回家，刚进了门，仆役来报：“裴大人，外面有客人求见，说是您的朋友。”
　　裴源觉得奇怪：凤凰岭不是幽州城，退进来的除了军队，没有闲杂人等，哪会有什么朋友？
　　他略一沉吟，令人请进来。
　　片刻，仆役带着两个年轻男子走了进来。他看那两个男子均是细皮白肉、骨骼纤秀，羞羞怯怯似有女儿之态。细看面容，前面一个穿青衣的却有些眼熟。
　　那青衣男子跪下施礼，口称：“小侄见过叔父。”
　　裴源忙搀扶他起来，边说：“这位公子，请恕裴源眼拙，令尊大人是哪一个？”
　　那男子压低了声音：“庄子建。”
　　啊？裴源吓了一跳，失声叫道：“是芙蓉！你怎么扮成这个样子？”
　　庄氏走近一步，低声说：“请退左右。”
　　裴源不再说话，挥手令仆役退下。庄氏施了一礼：“家父已去，现在芙蓉没有什么亲眷了。家父在日，常赞先生为人慷慨，可托大事、可共患难。芙蓉此次来求先生一件事。”
　　裴源被她捧得心花怒放，笑着说：“侄女莫要见外，有什么事只要是叔父能办到的，只管说。”
　　庄氏目光炯炯有神，认真地说：“先生现在这种境况，真的没什么打算？”
　　裴源听她话中有话，心想：这个女孩还真是个有见识的。遂问：“芙蓉想教我什么？叔叔听听你的。”
　　庄氏侃侃而谈：“先生周旋于父子两人之间，终不是长久之计。燕郡王并不认先生是他的人，倒是少主宅心仁厚，是可依之主。为今之计，只有早日到少主身边，可保无虞。芙蓉有一计，叔父明日可去燕郡王殿下讨一支令，亲赴河南去寻找少主，劝他回幽州。燕郡王现在最想的就是有个人能从中斡旋，父子两人能冰释前嫌。这个人非先生莫属！先生离了凤凰岭，找到少主，他回不回来，燕郡王也怪罪不得你了。您从此追随少主，他定会保全先生的。”
　　裴源一听，如拨云见日一般：“哎呀！芙蓉原来竟是个女诸葛，不愧是江南大儒庄子建的女儿。只是此事跟你有什么相干？你此来求我什么事呀？”
　　庄氏跪下了：“叔父，芙蓉已是少主的人了，求叔父明日在燕郡王面前要了我与朝云与您同行。”
　　裴源抬头看向另一个人：“你是朝云！”
　　又低头对庄氏说：“这如何使得？你们两个人都是少主的人，外面兵荒马乱的，倘有个闪失，我担待不起。”
　　庄氏叩头：“叔父！这就要看您怎么跟燕郡王说了。有一条先生要说明了：我和朝云都是心向燕郡王的，愿劝少主回幽州。”
　　裴源叹了口气：“你这女子冰雪聪明，让人无法招架。只是你一个女儿家，不明不白地就这样嫁了，我对不起你父亲呀。”
　　庄氏带泪笑了：“叔父不必忧心，芙蓉为了他，死而无憾。”
　　裴源次日去见了燕郡王，果然不出庄氏所料，罗艺痛快地出奇，立刻答应了，还派了人护送。
　　裴源扮作客商，朝云扮作一个年轻的男子，与裴源父子相称，庄氏扮作儿媳。一行人不敢张扬，只带了几个随从，一辆青布马车，悄悄出了凤凰岭，向洺水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