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1、【零贰壹】深月影·下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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唐戊从唐无悯的尸首上如愿搜出了抑制瘴气的药膏，以及一个不明何物的油布包，这倒是在意料之外。
他将药膏涂在唐无靖的眼睛上，扶着他往无杀那边走：“这药须得半个时辰才会见效，咱们休息半个时辰，待你视力恢复便返回岩窟。”
唐无靖任凭唐戊拉着，也不犹豫，跟着他往前走，只心底不清楚唐戊对唐无杀的态度，遂试探道：“此处血气腥重，此四人尸身少不得遭野兽啃食。如今隐患已除，咱们带上无杀吧？”
虽然无靖相信刚刚就算他不动手唐戊也会出手，但他始终因着唐无夜这一层关系，不愿对无杀赶尽杀绝。如此亦是他动手的原因之一，当然，自保是首要的。
唐戊不回答，他何尝不知道唐无靖的心思：眼下死了四个唐门弟子，多死一个少死一个也没什么区别。
不知若是无靖知道自己的仁慈将带给唐无杀带来长达十年的折磨时，他还会不会想要唐戊放过无杀，倒是曲无欢曾经说过的一句话，唐戊一直记得。
那是在五毒经历浩劫之后，在一片狼藉的五毒潭。明月之下，身为五毒圣子的曲无欢身着苗族最为隆重的服饰，久久陷入沉默。他说：
“纵使到了非死不可的时候，难道人就不会想要活下去？
“你们中原人有一句话，说‘鱼与熊掌不可得兼’，但是生与义孰轻孰重到底如何评判？
“阿戊，太多人被假象迷惑，以为自己舍生是为了取义。
“也许是我生长于苗疆吧，我以为一个人如果死了，为了别人的功名私心。
“那真是愚蠢。
“就算是一生苦痛，我也不甘被人摆布。”
那时候曲无欢的眼中带着明艳的火光，所说的每一句话都没有犹豫。唐戊清楚的记得他的表情，充满对生死的敬畏，毫无平日里的妖冶嬉笑之意。
亦是那日，他第一次觉得心底弥久的偏执分崩离析，以至于后来无声息的反抗他作为唐戊的宿命。
原来，早已在不经意间被他改变。
“这下无夜该高兴了。”
他如是说，同时看到了唐无靖脸上如释重负的表情。
唐无杀的情绪波动，神智已略显癫狂，唐戊不得已击晕了他，而后坐在一旁守着小憩的唐无靖，顺手翻看从唐无悯身上找到的布包。内里是一本泛黄的手札，扉页画着一朵竹花。
记录者的字体并不工整，然而内容却很丰富，图文并茂，图画有模有样，在唐无悯如此年纪实数难得。
十万大山的周遭环境，唐家集的一百四十四条暗道，以及初级唐门密室险要之地的标注……其中有一些甚至唐戊也不清楚。
这让他生疑。
既然能够进入初级唐门密室，这代表唐无悯曾经是内堡新弟子之中的佼佼者。然而又为何最终沦落如此？
再往后翻阅，几乎全部是日记，但又似乎特立独行了些。唐无悯四人的行径虽说一直乖张难测，然而唐戊却能清楚地感觉到这些行为被某件事串联了起来，就好像他们“暗地里”在调查着什么。
唐无悯记录了几个地方——蜀州成都。东都北邙山。长安。龙门荒漠。唐戊于是又反复翻看了两遍，没有其他收获。
适时唐无靖的声音在身侧响起：“下雨了？”唐戊轻轻的嗯了一声，合上手札收于背囊。
无靖起身揉了揉发昏的脑袋，抬手感觉着周遭环境的变化：“这下咱们真的没办法按时赶回去了。”他撇了撇嘴，脑海中浮现出唐无潇凛冽愠怒的神情，心底却莫名的欣悦，方才因伤人而带来的不适感褪去许多。
然而安定的心绪只消片刻，如今仔细想来，所发生之事亦不能回避，唐无靖心下一沉，没有亲眼见到尸体的确降低了他的不安，但他没道理对几条活生生的人命麻木，就算那些人对自己动了杀机。
“唐门门规，伤及同门者逐出唐门。那我是不是……”他定了定神，望着唐戊的双眼问道，似在渴求着否定的答案。
然唐戊避而不答，只问他：“无靖，暴雨梨花针无夜是不是也有一个？”唐无靖也不隐瞒，重重地点了点头。
“宸鹤太师叔既然把暴雨梨花针给了你，自然料到了这局面，再说是他们伤你在先，不会逐你出唐门的。你若是要担心，不如想想这孩子。”
唐戊稍稍回眸瞥向唐无杀，印象中的唐己是个沉默强大的人，然而目光空洞无神，如此也难怪唐无靖后来会突发奇想，用他的尸身给唐无夜做傀儡。
“他受了惊，又杀了唐无悯……他本来没必要杀他的，是因为无悯要伤我，无杀才会错手……哪知道那箭刚好就……”
唐无靖有些哽咽，这些理由连他自己都觉得不能为唐无杀开脱，更何况是那些大人。
唐戊没有说话，他知道唐无靖需要的只是时间来消化这件事。于是二人沉默，唐戊背起唐无杀与唐无靖踏上返程，再不多言。
雨越下越大，夜幕降临，林间泥泞难行，二人的速度不得已放慢了许多。好在唐无杀的呼吸渐沉，终于慢慢地平稳下来，着实令人欣慰不少。
将近目的地，唐无靖忽然长舒了一口气，唐戊转头看他，却见他的眼中似有星光，与无夜眼底弥漫不去的深沉月影迥然不同。
“这次咱们回去，无杀和冥雨师叔恐怕都难逃责罚。”无靖慨然道：“我稍微能看见了，你胳膊上的箭伤如何了？这雨这么大，伤口见了水可不是什么好事。”
唐戊听完他的话，知道他心结已解，便答道：“无事。”语毕他陡然停下脚步。
“怎么了？”
唐无靖依旧看不清楚，只见唐戊的身形顿住，他便也停下来询问原委。
唐戊放下背上的唐无杀，唐无靖顺手扶过，却见唐戊蹲下身捡起了什么东西，他想要凑上去看，奈何天色已暗自己又视力有限，便只呆立着扶住身旁昏睡的少年。
“无靖，这个东西，是不是你给无潇的。”唐戊看了看手上的机弩，把它递给唐无靖，无靖惊讶之余，心下又渐起一种不妙感。
他忙接过唐戊递来的的东西，拿在手上仔细的摸索分辨。许久，唐无靖最终不得不承认一个最不愿意接受的结论。
“无潇他们恐怕出事了。”
唐无悯四人断断伤不了无潇和无翎的，而接到西行任务的又只有两个小组，况且又有唐门弟子暗中保护着诸人。他们与唐无悯的打斗，唐戊会杀掉四人，乃至唐无靖会使用暴雨梨花针，都不过是唐冥初手上的一盘棋。
唐戊觉得今年的入门试炼里，一定埋藏着更深的阴谋。
大雨铺天盖地地浇下来，奔跑之中一行三人早已湿透，唐无靖一连被绊倒了数次，却也顾不上休息，更顾不得满身污泥，只闷着头往前跑。
唐戊背着唐无杀，见无靖这般惊慌模样，也不阻拦。唐无靖认定的事总是格外固执，今次事关重要之人，更是心急如焚。
假若此刻身陷囹圄地是曲无欢，唐戊虽说不至于手足无措，却也难以心如止水。
无潇此生得此知己，无夜有此兄长，自己有此良朋，果真幸事。上一生他诸多忌惮，唐戊发觉自己错过了许多，不仅仅是曲无欢，还有这世间太多太多的情感。
大雨滂沱，唐无靖的发冠早已不知落在了何处，此刻分外狼狈。
想来曲无欢得知自己盗取雪魄剑之时，身形也是一般匆忙的。他与唐戊于困顿之时相识，带着分歧和利益的目的相交，却不曾想命运的齿轮将他们咬合在一起。而太多人在红尘之中从同心同命反目，终至于两败俱伤。
唐戊记得自己曾经是怎样强烈的想要活下去，也记得自己在苦楚流离的一生中得到了多么幸运的体味，所以他仍望唐无杀活着。
他活着，也许可以成为唐无夜的救赎。
唯有希望可以救赎憎恨。生生不息。
岩壁前不远处，唐无靖绷紧的神经即将断裂，他再没有被绊到，唐戊知道他的视力已经恢复，然而当事人浑然不晓。
“无……唔……”唐无靖对着那边漆黑的岩窟正欲呼喊，唐戊却抢先一步捂住了他的嘴，阻止他的声音传出。
料想如今他们身处十万大山腹地，已经与另一股势力相遇。
“无靖你冷静些。”
唐戊的眼底一片冰冷，然而寒冰之下却有活水潺潺。
唐无靖有些诧异，他感觉到自己强烈的心跳，脑中因剧烈奔跑而引起的片片花白仿佛正在抗议着自己的冲动。
“他们不在那儿。”
唐无靖有些丧气：“我们不该出来。”
“如果我没猜错的话，宸鹤太师叔应该知道你仿制了这个□□。”唐戊示意无靖查看他手上的机关。
无靖虽然心下不解，却仍是拿起来仔细琢磨。
没有月光，整个十万大山一片黑暗。阴雨和阵阵雾气包裹着一切，带来异域的诡秘。
唐无靖的眼前闪过他们在栈道上所看见的那片笼罩着整座十万大山，连绵百里的阴影。他熟练地拆解着手上的机关，很快便抵达最核心的机括，无靖减慢了动作，胸中的不解更深了。
“奇怪……”他自言自语道，挂着泥浆的脸上不知是何表情。
“我做的弩箭除了三根银针，核心应该是实心的。我还不会把它做成更轻巧的空核。”唐无靖顿了顿：“但是这个是空的……”说罢手指稍一用力，外部的木质外壳便脱落了，只留中心一颗拇指大小的弹丸，凭手感应该是另外一种木料雕刻而成。
“无放，多亏你拦我……他们大概还在岩窟，咱们得从长计议。”
唐无靖说罢将手上的弹丸晃了晃，那是唐门惯用的传信技巧，但不知是何人所留，目的又在何处。
作者有话说
第21章 【零贰壹】深月影·下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