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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零贰零】深月影·中 ...

  •   山间陡峭的岩石在千百万年间形成断层,往来的猎户将此处变成休憩之所。岩壁上用炭块刻画着用来消遣的图案,依稀可见几个寻常人家的名字。

      岩窟之外大雨滂沱,带了几分夏天的气势。山间的气温在冷雨的侵袭里骤然下降,整个岩窟只能听到寂静的雨声。

      唐无潇把玩着手上小巧的机关,对着篝火和岩壁上的涂鸦发呆,时不时添上几根柴火。不远处昏睡着发烧的唐无夜和疲惫不堪的唐无翎。她强撑着倦怠的身躯,清俊的眉目拧在一处。

      夜幕降临,和无靖无放约定的时间已经过去了很久,然而外出的两人依旧没有回来,这让唐无潇的心底生出了极其强烈的不安。

      又是一段漫长的等待,唐无潇的心中愈发地焦躁,眼前恍惚不定,困倦使她的视线开始模糊。

      忽然身后传来一阵窸窸窣窣的声响,无潇长舒了一口气,转头唤着唐无靖的名字,然而背后空荡荡的,没有任何回应。

      又是一阵嘶嘶的低鸣,唐无潇心下一沉便猛然站起身来,却惊觉自己四肢僵硬,竟是无法动弹。

      手臂上突兀地一阵刺痛,无潇颔首一瞧,只见一条青黑色手指粗细的小蛇盘在手肘上,尖利的牙齿竟是穿透了软甲……于是心下一凛,倒吸了一口凉气。

      “出去找找那两个娃娃。”

      身后传来躁动的人声,唐无潇能感觉到岩窟内陡然多出的陌生而危险的气息。她回头一瞥,恍惚的视线中依稀出现了一个成年男子的身影,然而头部一声嗡鸣,却已是眼前一黑昏了过去。

      大约三个时辰之前。

      天色阴沉,唐戊打亮火折子丢进柴火堆,挑了根较长的长棍拨弄篝火,一边在心中掐算着时辰和脚程。

      现下未时两刻,他们从出发点前进了大约二十五里。眼下故意找了偏东的休憩点,以避过后面追赶而至的五人。

      然而有些事就算不说出来,他们心中也都明白,那个小队里除了唐无杀,全都不是善茬。特别是为首的名作唐无悯的少年,据传曾因外流唐门机关而被收入天绝刑堂,最后无甚辛苦竟被释放,却不知何故……

      “咳咳。”

      唐无翎搂着靠在她腿上昏睡的无夜,低低地咳嗽着。她怀中的人深一口浅一口地喘气,失了血色的嘴唇干裂开,长眉紧皱,可见他并不安稳的梦境。

      “给他喂些水吧。”

      唐无潇拎着水囊轻声慢步地靠近,唐无翎怔怔的点头,稍稍扶起无夜。无潇则蹲下身子端着叶片作导槽,把清水送入唐无夜的口中。

      “他睡得格外沉,但是一直呓语,又发烧,冷得一直在抖。”唐无翎低声叹息道,无靖也不知道听到她们说话没有,只面色平静得在一旁烤着唐戊打回来的野兔。

      “无杀的事我多少知道一些,冥雨师叔和他是姑侄,亏得无放提醒,无靖检查了昨天师叔给我们的药膏,不然咱们今晚恐怕凶多吉少……”唐无潇说着轻轻瞥了一眼唐戊,目光深沉不定。

      “起雾了。”唐戊站在岩缝口,望着外面湿泞的地面结起的越来越重的雾气,声音一如既往的没有起伏。

      “那防瘴毒的药膏里添了千机堂用来做迷魂钉的迷药,虽不致命,但足够让我们睡到明天晚上。”

      唐无靖坐在篝火前,翻动着手中用树枝串起的野味,食物的香气顺着凉风弥散开来,令困顿的少年们食欲大动。

      “无夜发了烧,咱们带的又都是外伤药,吃完饭我和无靖出去采些草药,顺便找找抑制瘴气毒性的法子。你们不要乱走,等我俩回来。”无靖把手上的烤肉递给众人。

      唐戊也走过来,坐在篝火前面一言不发地嚼着。火光映出他明灭的轮廓,唐戊的表情藏着让人安定的力量,但唐无翎觉得自己依稀有些看不清楚,她眨了眨眼睛,晃动的火苗在面前噼啪作响。

      无潇瞥了一眼昏睡的唐无夜,她的嘴唇微微颤动,终是长叹一声道:“好,天色暗了,两个时辰之后如果没有收获也一定要回来。”

      唐无靖颔首,拨弄着一旁随意放置的背囊:“这个是我之前做的弩箭,照着我爷爷桌上那个仿的,虽然没什么杀伤力……”说着便掏出两个巴掌大的□□递给无潇和无翎。

      唐无潇接过机关摆弄,□□做工并不精致,但每一个零件的连接都很结实。无靖似乎有些不好意思,挠了挠脑袋,笑道:“总让人安心些。”

      无潇抬眸看他,却见他一副耿直的模样,记忆中那个随性的少年不知何时开始有了值得依靠的姿态。

      于是她压下了将要出口的拒绝,颔首应了声,心中暗藏着连自己也不曾觉察的忍俊不禁。

      “阿嚏!”唐无靖蓦地打了个喷嚏,他揉了揉眼,使劲往前瞧着:“无放,你有没有觉得看不清东西。我起先以为是天色原因,但天色越来越暗,我看你却只是带着越来越重的重影儿。”

      “这雾气有毒,会让人短暂失明。”唐戊手上的动作没停,十万大山深处生长着各种珍稀草药,可以应对眼下的燃眉之急。

      “方才怎不言语!无潇无夜在岩壁那处当如何?”唐无靖闻声猛然拉住正在躬身采药的唐戊,没好气的责怪道。

      而后者剑眉微挑:“说出来可有助益?”

      唐无靖语塞,手上的力道不自觉稍稍缓了些。唐戊便不多说,埋下头继续挖草,将手上五花八门的茎叶递给唐无靖。

      唐无靖接过唐戊递过来的药草放在布袋中,唐无靖思索许久,皱起眉头打破了沉默:“无放,你之前跟无夜说的,是不是真的?”

      唐戊却没有要回答他的意思。

      唐无靖似乎早已习惯了唐戊不咸不淡的态度,只径自说:“无夜胆子小,又不爱见生人,那么多孩子里,处的好的除了我们,就只有无杀。我知道你的意思,无杀他们肯定会想办法害咱们完不成任务。”

      唐无靖的眉峰彻底的拧成了川字,“那四个混小子都不是好人,但无杀那孩子肯定不会那么干。他去过我家里,爷爷也很喜欢他。爷爷他可怜,年纪小就没了娘,要我多照顾他。”

      “师叔给咱们那个药,不也没毒不是?她只是想让无杀赢。毕竟是她侄子。”

      唐无靖一股脑说了一大堆,唐戊却一点反应也无,他心下一急,扯着唐戊的袖子想让他停下手上的动作,不料唐戊却先发制人用力推开了他。

      唐无靖脚下失了平衡,一屁股摔倒在泥泞的草地上,草药撒了一地。

      “喂!唐无放你”干嘛!

      唐无靖刚刚喊出声来,目光划过刚刚自己所站立的位置,却见斜斜插着一只铁质的短箭,惊得后半句话生生咽进了肚子。

      “公子哥儿到底是公子哥儿!哪里知道咱们这些人的处境。”
      不远处树后走出来一个人,身量比唐无靖还高出许多,身着浅褐色的粗裳,约莫十二三岁的年纪。

      “你说这个死了娘的贱-种不会那么干?他明明知道他那小姑姑害你们,怎么没给你那好弟弟报信?”

      那少年将□□端在手上,从斜坡上跳下来,身后跟着年纪相若的三个男孩儿,拧着脸上的皮肉似笑非笑着,而唐无杀背靠大树枝干,低着头不敢说话。

      “哟!唐无放,堡主的徒弟,金疙瘩,!不好意思,伤着您了。”为首的少年见唐无靖一时失了魂儿,又转面对着唐戊冷嘲热讽。

      唐无靖忙转头看向唐戊,这才注意到他推开自己时,被铁箭射伤了左臂。一道血痕沿着藏青色的衣袖淌下来,好在没有毒。

      “唐无悯!伤害同门要被逐出唐家堡你不知道吗!”唐无靖怒火中烧,先前的恐惧被抛之云外。他站起来对着那少年怒吼,却被另外两人拦住。

      那三人他也认识,在内堡算是出了名儿的“人物”,他们的父辈原本只是外堡弟子,然早年皆在某次机密任务中牺牲,唐门亦善待弱孤收入内堡教养,然而几人偏不知好歹顽劣不驯,凭白惹人嫌恶。

      “你叫什么叫!”唐无悯转过头咆哮一声,又指着唐戊:“他这个不知道从哪来的杂-种!竟然也配当唐门堡主的弟子!而我们又什么时候被当做唐家人!”

      “唐无放,咱们单挑,你赢了,我放你们走。你要是输了,就放弃蛇蔓,跪在地上喊老-子三声爷爷,老子就饶了你的狗命。”

      唐无悯大笑,胸有成竹般睥着二人。眼下他们人多势众,又没有瘴气之碍,他自己怎么说也比唐戊多吃了几年饭,没道理打不赢。

      “不把自己当唐家人的人,也难怪她让你们来找蛇蔓。”唐戊依旧波澜不惊。

      唐冥初何其精明,如此两次选拔都不能进入唐门的弟子,恶贯满盈臭名昭著,恐怕她早生抹杀的意思,不过碍于那厮祖上的功劳不便行事罢了。再者说,既然是绝密任务,何以有外堡弟子参与?如此留着这几人性命,始终是个隐患。

      “你!什么意思!”唐无悯听到唐戊风马牛不相及的回答,失了底气,竟感到有些心虚。

      “无靖,你曾问我,如果师父要我杀了他们怎么办。”唐戊扯下衣角草草扎住手臂止血,视线扫过那四人,却视若无物。

      “生于唐门,要么成为杀手,要么在唐家集生息。如果这两条路都不选,那么没有价值的人,是不该长在唐门的。”

      “你他-娘的少给老子讲什么狗屁道理。老子只知道你今天必须死,这里是十万大山,离唐家堡十万八千里,老子杀了你,在这么大一座山里,就不信逃不出去!”

      唐无悯总算明白唐戊的意思,他高声反驳,却不自觉语气何其犹豫。

      “你他-娘的听不懂吗?无放根本就没跟你这孙-儿说话!哈哈,少在那把自己当个东西!”唐无靖大笑。

      “你说啥!老-子宰了你!”唐无悯被激得气极,架起弩箭瞄准了唐无靖。然而唐戊却站在原地没有反应。

      只听背后“嗖”地一声惊鸣,弩箭划破气流从唐无悯的后肩射入,贯穿而出,鲜血从伤口喷涌而出,溅在一地碧绿的草叶上。

      也是赶了巧,那箭头偏偏刺破了肺叶,唐无悯只觉得喉头一甜,口鼻中便淌出血来。

      他瞪大眼睛转过身去,却见那边高坡上,唐无杀浑身发抖,手上拿着的正是唐无靖仿制□□正品。

      想来是唐冥雨给他防身用的,把自家侄儿放在虎狼身边,这一步棋到底走的太险。

      唐无悯哪肯甘心,颤巍巍地抬起手臂,试图将箭弩对准唐无杀,而那人似乎已失了意识,破罐子破摔,竟是抬手又补了一箭。

      这下不仅唐无悯众人,连唐无靖亦大惊失色。

      “我……”唐无杀见唐无悯倒下,唇齿蠕动却说不出话来,他双腿一软,从那雨后疏松湿滑的土坡上摔了下来。

      “无悯!”

      那三个少年呆怔片刻终是回过神来,眼下出了人命,他们也显然动了杀意。不知那青色布衫的少年从何处抽出一把匕首,寒光乍现,刀刃直指唐无靖。

      唐戊心底暗叫不好,无靖与他们三人的距离太近,恐以他七岁身手闪避不及,他忙掏出练武用的袖镖,想要打掉刺向唐无靖的刀刃。

      然而在唐戊意料之外的是,视线之内忽然爆出千万道青金色的光芒,一阵浅淡的甜香扑面而来。唐戊下意识地趴下,后背却仍被银针划破,带起微微刺痛。

      暴雨梨花,绽放之处梨花溅雨,血染残香。

      不多时,万籁俱寂,只余梨香夹杂血气弥散于林间。

      唐戊站起身,看着无靖颇为滑稽的模样。此刻他双目紧闭,手上仍紧紧攥着暴雨梨花针的机括。

      “无靖。”唐戊唤了一声,那人却受了大惊似的一哆嗦,才慢慢睁开眼睛。

      “没事了。”唐戊见他目光呆滞,以为他被眼前这场面吓到,便跨过四具冰冷的尸体到他的身边。

      “等等,无放……我好像……看不见了……”唐无靖摸索着站起身来往前走,脚下却绊到面前的尸体,唐戊忙大步迈近扶住他。

      此刻那三人被扎成了刺猬,唐无靖若是这么摔下去定也是非死即伤。

      待二人稳住身形,唐无靖方才征征地望着前方,如自我安慰一般开口:“我想过了,若是堡主要你杀了他们,我定是与你同仇敌忾的。”

      语气意外的坚决,以至于唐戊不禁心下一笑。

      老天爷果然格外眷顾这小子,看不见眼前的场面,未尝不是件好事。

      末了他想起唐无杀。

      这个不太起眼的少年此刻瞪大了双目望着这一地横尸,银针空管尽数入肉七分,顶端镂刻的梨花皓白如雪,然而花蕊却因透血被染成鲜红。远望仿若以人为枝干,开出此情此景的繁华锦簇,直让人心底发憷。

      他的手撑在身后,双脚蹬着拼命地往后缩。到底接受这可谓杀戮美学的暴雨梨花针,唐无杀的年纪还太小。但在唐戊的印象中,唐无杀却又是惯用暴雨梨花针的……

      到底这一生诸多杀戮,罪土尘嚣,身不由己。

      所谓道义,到头来,也不过利益所趋。

      胜者方为王。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20章 【零贰零】深月影·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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