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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1、争执(上)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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春暖花开,几个拖着鼻涕的小鬼在巷子里又跑又跳,一个人能闹出十个人的动静。安分的小女孩在母亲的照看下坐在一旁,大人管大人说话,她们则凑在一起翻花绳。你挑个乌龟,我做个金鱼,奇技百出,几人合作之后花样更多,她们不由得叽叽喳喳地商量开了,软语笑颜,好不热闹。
坐落于巷子中端的石家,石蓝两姐妹所面对的,恰是生活的另一种样貌。
“姐,这边这边。嘘,小声点,麻利地。”石青缩着脑袋,鬼鬼祟祟地钻进灶头间,随后又招手把石蓝唤了进去。
石蓝纳闷着,依言放轻了手脚,走进厨房问道:“啥事儿,没的做这幅鬼样子?”
“嘘。”石青做了个手势,打开灶上的大木头锅盖,将热好的饭菜一一拿出。
“要死了,做什么呢。没头没脑地,别把菜放凉了。白糟蹋柴火,到时候你自个儿上山劈柴去。”石蓝急地朝她翻白眼道。
石青听她刻意压着声音,便不去理睬,撤掉了饭菜碗碟下面毛竹卷搭成的蒸架子,露出热水和一只豁口的粗瓷碗来。石蓝低头看去,只见碗里黄澄澄、热腾腾地,鲜滑柔嫩,香气扑鼻,面上还撒了一层翠绿的葱花儿,真叫人食指大动,恨不得立马拿调羹舀上一勺。
“水炖蛋!你上哪儿做出这么一碗东西?”石蓝震惊道,一边还忍不住吸了吸口水。
“嘘,快趁热吃了,等会就要开饭了,小心被人看见。”石青递了一只调羹过来,忙不迭地自己先舀了一口,炖蛋烫得在她嘴里滚了一圈,才勉强咽了下去。
石蓝犹豫了一下,终于禁不住诱惑,吃了一口便道:“应该加点醋,我去把门关了。”
“哎哎,关什么门呐,你个傻子,这不是平白招人疑心,我们自己也看不见外头的情形了。”石青阻止道,“你再不吃我就吃完了,别磨磨唧唧地加劳什子醋了。”
石蓝听她说得有理,这才放开手,一勺接一勺地吃完了,连最后的碗底都被石青像小狗似的舔了一圈,直将碗舔得干干净净,连洗碗都能省了。
“你还没说,上哪儿弄的这碗好东西?”石蓝意犹未尽地盯着空碗,却没有一点吃人嘴短的自觉,依旧不依不饶地追问道。
石青摆摆手道:“吃都吃了,你还问个不停,小心叫人听见了。”她顿了一顿,小声道,“天井里的两只鸡现今不都归我管么,原先那只小母鸡现在长大了,这两天刚出了蛋,都叫我偷偷收着了,咱奶还不知道。”石青得意洋洋道。
石家原先养了一只老母鸡,后来又抱了一只小的,石青开始时帮忙剁鸡食,后来扫鸡舍,沤鸡粪,甚至连摸蛋一并都归她做。现在石老爹身子基本好了,家里的鸡蛋照旧要拿出去卖钱,朱氏经常要数一数,生怕石青人小做事不妥当,哪天漏捡了鸡蛋。
石蓝没想到她这样胆大包天,在朱氏眼皮子底下耍手段,捂住嘴说道:“可咱们背着爹娘奶奶吃独食,是不是太过分了?”
“这话你咋不在吃的时候说?”石青没好气道,“咱们两个都在长身子骨的时候,当然得多吃点,没看爹病了照样也要吃鸡蛋。再说,你以为娘不知道,没娘帮咱们打掩护,咱能吃上炖蛋?”
“娘也知道?”石蓝吃惊地反问道。
“嘘,声音小点。”石青绽开个笑容,兴奋道:“往后那只小母鸡生了蛋,我都藏了咱们一起吃,娘也吃。”
石蓝疑虑道:“这能成吗?”
“能瞒多久是多久,反正咱奶忙着绣花也顾不上。”石青挥手豪迈道,并不将这点子困难当回事,反正是白捞的便宜,虽然是自己家的。
石蓝犹豫了一下,心中虽仍觉得不妥,却并未再将问题问出口。原来在她心中,妹妹石青和石老爹、钱氏,还有朱氏,都是自己嫡亲的家人,并没有如石青心里那样微妙地分出亲疏远近的差别来。现在背着父亲和奶奶占家中便宜,她就有些过意不去。然而亏她性子爽快,想不通就不想,反正之后隔三差五的水炖蛋她依旧照吃不误。
石青的有恃无恐是有根据的,朱氏的确很忙,但内容并不是绣花。
“啥,卖书?先前你个贼婆娘不是答应得好好的么,咋又反口了!”朱氏一听钱氏要卖书,立刻腰不酸腿不痛,一蹦三尺高,化身为怒目金刚,手指差点就能戳到钱氏的眼睛。
“哎,娘,实在是地方太小摆不下了,不信你自个儿去瞧瞧。”钱氏一脸无奈道。
自从外侧的书房改成钱氏夫妇的卧房,床铺一搭,书架便放不下了。偏生石老爹在这上头固执得很,抱着书案和扇子死活不让挪窝。石青向钱氏打听过,家里的扇子都是祖上传下来的好东西,啥湘妃紫竹的,偌大的名头,贵重得很,哪里能随便乱扔乱放的。石老爹舍不得,全存在上好的樟木大箱子里锁着。箱子中听说还分了小隔间,比后世高档首饰盒的精致差不了多少。甚至家中还有专门的根雕摆设架子,就是为了将扇子打开放在上头观赏的。
石青初次听闻时,大大被震慑了一回,从没听说过在这样饭也吃不饱的家里,竟然还出了个搞收藏艺术的。人家都是有钱有闲的官人才搞这一套,石老爹看着不起眼,品味眼光倒高,爱好竟然是奢侈品级别的。可是有什么办法,他是男人,抱着那些东西就跟护崽的老母鸡一样,仿佛钱氏胆敢对他说出“卖了”这两个字,他就敢让钱氏尝尝被卖了的滋味。
且不论石老爹究竟有没有胆量真正做出这样子的事,反正钱氏是没有胆量试一试的。常言道,“投鼠忌器”,打个老鼠还怕伤了瓶瓶罐罐的,哪个女人敢这样赌命。既然点子扎手,咱就挑软的柿子捏。
“没地方放,那就放我房里。大不了东西放床上,我躺地下。哪天眼睛一闭,你也就称了心好卖掉东西了!”朱氏作势要当场躺在地上道,拍着大腿就嚎了起来,“孩子他爷,当初盼了一辈子都没盼到,死的时候还拉着俺的手,说是将来若家里有了出息子孙,一定要报信给他,他在地底下才能安生。他爷拉着俺的手,盯着俺的眼,一定要看见俺点头了他才闭上眼。”
“作孽啊,你这败家媳妇,是让人家在地底下也不安生!”朱氏一边嚎,一边还拿眼睛看儿子。谁料石老爹的确实诚,低头惭愧道:“是我不行,只取了个童生,连秀才都没考上。”说罢,他便沉着头,一脸苦相。
一般人家的媳妇听婆婆搬出了死去的公公这样说,大约多半都会撑不住。但钱氏自个儿就是神婆,走门串户的,见识比朱氏多了不知多少倍,哪里是这点阵仗就能吓住的。
“阿爹他若是在地底下知道我们过不下去,肯定也不忍心的。到底,到底让他老人家为难了。唉——”钱氏眼中噙着泪水,满含着深情道。
朱氏见她打蛇随棍上,大怒道:“放屁!我们这是过不下去了吗,咱们家有卖儿卖女了吗?”她先前因为自己的出身保留了几分矜持,如今登时被抛到九霄云外去了。
没嫁妆嫁女儿,那不就是卖去给人家做奴婢的么!钱氏嘴里发苦,这话触到了她心中的难处,让她益发一步也不肯退了。
“咱们家现在有米下锅子,那是舔着脸赊来的,难道往后真不要脸了吗。况且家里婚丧嫁娶哪个不用花钱,就连你老人家的棺材本都没攒够呢!”钱氏索性豁出去嚷道。
这年头,老人长辈对身后事都很看重,有了棺材寿衣,将来才能入土为安。草席子裹一裹的那叫乱葬岗,死了也是孤魂野鬼。
朱氏闻言白了脸,哭道:“要是不答应你卖书,你就连二钱银子的薄棺材都不打算给俺了吗?黑了良心的,我老婆子活着遭罪,没想到将来死了还要遭罪。”这下朱氏越发叨登个没完,拉长调子哭道,“没良心的婆娘,哄着儿子一块儿欺负我一个婆子。没人味儿的狗东西,难怪当初轰走了俺的大孙子,这是不让孩子给俺送终啊!”
此言一出,顿时攻击力破表,石青仿佛看到了犹如实质的攻击光波“嗖”地打中了钱氏的胸口。她捂住伤口一脸痛苦,脸色青白,整张脸都皱了起来,挣扎着道:“谁轰了,我顶天就这么一个儿子,哪个敢轰他。要不是当初看家里穷,田儿能走?”
石青站在角落傻了眼,卧槽,居然还有隐藏剧情!听话头,她还应该有个哥哥?太不科学了,她呆了那么些时候,竟然一点风声都没听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