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2、争执（下） ...
-
关于石家长孙的话题能够如此长久地被避而不谈，显然已经成了家里众人心中的隐痛。越是不说，就越是在意，心中长出了一根刺，渐渐变成了锥子，扎得人心血淋淋，痛得慌。
此时婆媳两个的争吵仿佛已经从插旗PK升级到互加仇人名单了，火药味浓得闲人退避三舍，君不见，石老爹已经乖乖地缩到角落与石青遥相隔望了吗。
朱氏冷笑尖声嘲讽道：“穷？你睁着一双富贵眼，家里又什么时候不穷了。若是在别人家瞧见了好房好地的，就别勉强回来了，咱们家庙小供不起你这尊大佛！”
钱氏红了眼睛，气极了反笑道：“当初我嫁进来时石家已经没有多少底子，这些年要不是我忙前跑后的，家里早就搬空了。要是早点卖掉了那些劳什子书，早点说上个媳妇儿，田儿说不定也不会走了！”
要么说女人吵架不能谈“当初”，一提这两个字，隔年吐的饭少不得都要翻出来晒一晒。
“你还有脸提，当初我早说要相看，是谁攥着钱袋子死活拦着，说我孙子不宜早娶的！”说起这个朱氏就来气，当初她早瞧好了老姐妹家的孙女儿，结果愣是给钱氏插了一杠，坏掉好事，不然现在重孙子都抱上了，不，应该是重孙子都会识字了！
拼着胸中的一股不平气，朱氏再接再厉道：“当初都是你这婆娘挑事，撺掇田儿不好好读书，带坏了孩子性儿，这才让他跑将出去，连根苗都没留下！”
“谁挑事撺掇，当初打这个骂这个，硬逼着孩子读书的是哪个！”钱氏恨极了，一把鼻涕一把眼泪地抹在身上哭道，“那时我说句实话，田儿怕不是读书种子，是谁当面唾了我一脸。咱们小门小户的，田儿不爱读书又怎么了，就连蓝丫青丫两个都有了不是，她们小时候你哪天不是斜眼歪鼻地。要我说，若没你当初逼着他读书，后头他也不会走！”
“放屁！”朱氏气急败坏道，“我们石家的孙儿，怎么可能不爱读书！都是你这个黑心的婆娘，整天撺掇孩子别读书，把他往歪路上带，打量着我不知道呢。呸，真是老天瞎了眼，石家怎么娶进你这么个败家烂门的倒霉玩意儿！”朱氏又连连跺脚，对石老爹吩咐道：“快休了她，这丧门星是要断石家的香火啊！”
“要休就休吧，当初赶走我的儿子，现在自然更容不下我了。出了这个门，我就碰死在石家的墙上！”钱氏越性提高了嗓门撒泼道。
常言道，神仙打架凡人遭殃。石老爹这会儿期期艾艾地，不敢在两人气头上随意行事，索性一头躲进还没收拾好的卧房里坐着。
石青在旁边听着她们越吵越不像话，顿时有些慌了。万一钱氏若真的被休了，姑且不论石老爹有没有本钱给她们再添一个后娘，反正她们失了亲娘是妥妥的，这哪能成。纵使只来了几个月，石青心底里却明白，整个院子里最疼她们姐妹的不是别人，正是钱氏。
朱氏作为奶奶平常虽然慈眉善目地，还会教她们绣花做针线，管这个管那个的，可真要遇上什么大事儿，石青姐妹俩在她心里恐怕还抵不上一箱子书！至于石老爹，不是石青刻薄，反正这人的脉搏她吃不准，总觉得他神游天外的，平时对老婆不见得多热衷，见了孩子也不摆架子，竟似个万事不挂心的高人。今天倒是让石青有了新的发现，她有些不敬地猜测，大约他的心全都扑在那些桌子或者扇子上头了。
这么论起来，一屋子人满打满算，大人里头最靠谱的只有钱氏。其实真正把家撑起来的也是钱氏，但凡遇家里到什么事，拿主意出力气的都是她，没米了靠她，办事打听都靠她。朱氏在家里头看着厉害，真正到外头去拿得出手的只有一样杀手锏——卖东西。有趣的是，正是卖得最多的那个人，现在反而摇身一变，成了石家祖物最坚定的捍卫者。
话说，从搬屋子到卖书，然后又跳到石家大哥，现在竟然煞有介事地念叨起了休妻，石青囧然，这楼早就歪到八百里外了吧。
既然无法和石老爹一样置身事外，石蓝又只会干着急，石青决定扛起正楼大任：“奶奶，娘，我看外面日头好，那几箱子书要不要拿出来晒一晒？”石青嚎了一嗓子，顿时盖过了场面上所有其他声音。
托石青的福，钱氏也不是傻子，立刻抓住机会冷笑道：“照我看，要卖就趁早卖，别等的久了好字变成烂糟纸，到时候想换钱都没人理睬。”显然，她对自家儿孙将书派上用场的可能完全不抱希望，早晚都是卖。
朱氏听她这样说，恼火得不行：“你就是安心要糟蹋好东西，就是不愿意看孩子读书！”
读书是什么？万般皆下品，唯有读书高。读书意味着前程，普通老百姓唯一一条鲤鱼跃龙门的捷径。朱氏向前望去，将钱氏从头到脚，仿佛对方已经化身成了人形诅咒。她眼里堆满了厌恶，浓得化不开。
她早就看透了，钱氏是故意的，不然哪个做母亲的会如此地自甘堕落。万一大孙子哪天功名有成，有这么个操持贱业的母亲，真真一辈子抬不起头来！原来早在那么多年前，钱氏就已经断送了大孙子的上进路啊。
朱氏深悔自己糊涂，恨钱氏狠心。痛心疾首之余，她仍记挂着那几大箱子书：“大不了书放里头，我住在院子里冻死饿死也是心甘情愿的！”
“呃，奶奶啊，”明知不是好时机，石青却依旧硬着头皮分析道，“咱们三个睡一床，真去掉了你，书还是放不下啊，现在已经挪腾不开了都。”
因为所谓的前后两套间，实际上是将一间狭长的屋子硬隔成的。这样做法对光线和南北通风的角度来说是不利的，却能够将空间利用到极致。重新分配过的房屋窄小了很多，无论是储物空间或者活动余地都小了很多，大约只能充当卧室而非兼任起居室了。
“唰”地，朱氏的目光如探照灯一般对准了她，石青连忙识相地转口道：“纸不值钱，值钱的是字，可这字终归写在纸上。”说完一句废话铺垫，见两人都有耐心，她又接着酝酿抛出更长一串废话，“特特地用樟木大箱子装着，还不是为了防霉防虫嘛。可这些个箱子屋里放不下，这是能放到灶头间还是塞进天井里呀。前头更别提，看得见的地方摆不下，看不见的角落里不知塞了多少腌臜杂物，谁敢把娇贵书本跟这些东西放一块儿。”
可能婆媳两人都不习惯有人敢出面打断，竟然让石青这个石家最小的，一直滔滔不绝地说了下去：“我倒有个想头，史书有正史跟野史，这书也分正书和闲书。不如让爹帮忙替咱们挑一挑，那些开蒙的、治学的书自然留下，别的一些杂书就先卖了，横竖也不耽误求功名。”石青一口气说完不带停歇地道。
一时间钱氏与朱氏面面相觑，石蓝张大嘴呆立一旁。实在是石青这番话说得有理有据，更有见识，大大地超出了所有人的意料。
虽然不愿意承认，但最后石家众人采用的依旧是石青的办法。对朱氏来说，她在乎的不是书，而是书本背后的功名，是子孙上进、光耀门楣的机会。按照石青的办法，既然不影响子孙求学，反正她东西卖得多了去，哪里会在乎多这一桩。
至于钱氏，大概也知晓已经触碰到朱氏的底线，不能索求更多了。婆媳两人总算偃旗息鼓，各自鸣金收兵，回营休战去不提。
不过石青显然还有更多的疑惑要问出口。“娘，租房的事情有眉目了？”她关心道。
钱氏难得泡了壶热茶，捧在手里道：“哪有这么快。咱们家屋子小，对房客还有许多挑剔。人家有钱的不屑租，没钱的又多半不符合家里的条件。”
这不成了鸡肋，食之无味弃之可惜？石青原本得意的心情被浇灭不少，有些垂头丧气地。
钱氏见她摆出这幅阵仗，不由气笑道：“你慌什么，反正屋子还没理出来，趁这段时间我仔细访一访，活人还能给尿憋死不成。”
石家缺少男丁，石老爹手无缚鸡之力，这房客万一是个好生事的，家中又有男人撑腰，将来石家肯定要吃亏的。再退一步说，毕竟是跟陌生人住一个院子，男女大防也是个问题。
不过这些事情石青即使烦恼也没有用处，她脑筋一转，想到了另一个问题。
“娘，你干嘛急着卖书，是不是跟我姐有关系？”
作者有话说
第12章 争执（下）
，还差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