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嫣城》弗骞

2、4-6

　　4、
　　在所有人的印象中，高高在上的芒，和他的名字一样耀眼。
　　高二的校园音乐节上我第一次见到舞台上的芒，他的头发直指天空，毫不掩饰，他的吉他声穿透每个人的心脏。那个时候的Night Sebas只有三个人，吉他，贝司，鼓，都是高三的学生。我和我的同桌立立在台下和千万人一起为他们欢呼疯狂，而立立比我更要爱他们。也就是那个时候，经常翘课去听他们唱歌的她告诉我，Night Sebas在嫣城月光驻唱。
　　华灯初上，那是我第一次进酒吧。立立紧紧拉着我挤到了最前排，我们从来没有离他这么近过。一束光打在他身上，我这才发现他的黑发里有些许的金色，如同黑夜里最灿烂的星辰。灯光变幻，整个酒吧仿佛成了一个绚丽的宇宙，芒像一颗巨大的恒星散发着光和热，而我们这些数以万计的微小星子围绕在他的身边，仰望着接受他的馈赠。
　　一曲终了，人们的掌声也渐渐安静下来，芒微笑着向人群致谢。他说今晚会有一个特别演出，他会邀请一位观众与乐队同台演唱。我看到他走下台来，所有人都尖叫着向他挥手，他浑身闪着明亮而温暖的光，然后那光就照耀到了我。我听到所有人都屏住了呼吸，包括立立，我，只有他一个人暖暖地笑着，拉起我的手，拥抱我。
　　请你唱首歌，好吗？
　　当我回过神来时，我已经站在了台上。
　　灯光打向我，我成为了与他并肩的恒星。
　　芒的吉他声划出了第一个音，人群又像往常一样热闹起来，而芒依然拉着我的手，很紧很紧。花儿乐队《四季歌》的旋律响起，我选这首歌是因为我当时真的无比开心，那是我们一起唱的第一支歌。

　　春天窜进了厨房/
　　夏天总赖在我床上/
　　秋天天高又气爽/
　　冬天它进入了梦乡/
　　让这一切充满幻想/
　　我的一切不再忧伤/
　　让这一切充满幻想/
　　我的一切飘向远方/

　　人群爆发出掌声，既是给芒又是给我。我抑制不住喜悦地望向他，他看着我的脸对我笑着说，没想到你唱得这么好听。
　　从那一刻起一切都变得自然而然。我们开始交往，然后我加入了Night Sebas成为主唱，到了高三成年后我和他们一起到嫣城月光驻唱。所有人都认为这是最合理的安排，芒，我，我们的观众，包括立立也把最美好的祝福送给了我们，虽然我能察觉到她一丝丝的不甘心。
　　后来有一天我问芒为什么是我，他说因为当人们都呐喊着在向他招手时，只有我一个人傻傻地愣在那里，但我的眼睛里的期待，却比任何人都要多。
　　那种明亮的眼神，是夜空最美的星。

　　5、
　　所以说，这张照片就是那时拍的？冬至问我。
　　我点点头，立立拍的。
　　冬至的笑容略微带着一点苦涩，他说白露，你真是个幸运儿。
　　我望着他，什么也没说。
　　有时候我觉得我们每个人都像一颗星，孤独地在各自的轨道上运行，遇见谁，错过谁，或者与谁永不相见，都是从一开始就设定好的结局。如果真是这样，我也就谈不上什么幸运，假使有一天我和芒要分开，那也是无法摆脱的命运，只是现在的我们还无法言说未来。
　　命运这东西，真的存在么？
　　我刚这样想着，熟悉的身影就进入了视线。
　　三个人从入口走廊来到了大厅，没有穿华丽的衣服，也没有带着各自的乐器，但还是有不少人认出了他们。Night Sebas的灵魂，芒，贝斯手黑羽，和鼓手乌鸦。
　　我和冬至依然坐在吧台前，整个大厅最显眼的地方，他们很容易就发现了我们。黑羽和乌鸦向我挥挥手，芒看到冬至时却微微皱眉。
　　芒朝我走来。
　　芒曾经无数次地朝我走过来，就像那天他走下台拉起我的手一样，可是后来我再也没有当时的那种心潮澎湃，也没有再看到他的身上散发着光芒。舞台上的他热情四溢，接受众人朝拜，可当他退回到幕后时，却变成了一个孤独而寂寞的孩子。他总是把自己关在屋子里写歌、弹吉他，再出来时已是双眼通红，泪流满面。更让人难以忍受的是他创作音乐时，不告诉任何人他要去哪里，不接任何人的电话，一出门就是好几天，即使是我也联系不到他。他就是用这种方式写他自己的音乐。
　　一种无法让人安心的方式。
　　芒坐到我身边，瞥了一眼我身边的人。
　　我说这是我的钢琴老师，也是我以前的同班同学，冬至。
　　芒似乎早料到是这样，叹了口气说，你到底还是学了钢琴。
　　吉他不适合我。
　　可你明知道我想让你跟我学吉他，你还是找了别人。
　　你非得逼我学么？
　　一个乐队有两个吉他手是最好的搭配。
　　如果我偏不呢？
　　芒转过头来，面无表情地看着我。
　　我也没想到我们怎么一见面就开始争吵，惹得旁边的人群频频回头。我们的第一张合影还挂在不远处的墙壁上，看起来稍稍有些讽刺。
　　我刚想说些什么来打破僵局，芒就先开了口，可他不是对我讲，而是冬至。
　　请你不要再教她了，她是唱摇滚的人。
　　冬至和他对视着，没有回答。
　　芒接着说道，钢琴无法表达摇滚的决绝与不羁，继续练只会让她失去摇滚的力量，你懂我的意思么？
　　冬至的目光突然变得有些冷，他说我懂，但我并不认同。我只尊重她自己的意愿，她要学，我便教。
　　气氛一下子变得更僵。
　　冬至和芒所代表的，不仅仅是两种不同乐器之间的战争，而是不同身份、不同性格的战争，所以这样的战争注定要爆发。
　　冬至站起身，我看到他的瞳孔里翻涌起黑色的海潮，他似乎不想再多留一秒。他说你们慢聊，我先走了，无论是否继续学，都记得给我打个电话，白露。
　　他念到我的名字的时候正在转身离开，留给我瘦削而清晰的背影，我突然像一个害怕失去的孩子一样上前抓住他的手腕，我不知道我为什么要这么做，但我确实做了。他转过头望着我，目光突然就温柔下来，我抓着他的手腕始终没有放开，就像那天芒在舞台上紧紧抓着我的手一样。
　　不……不用打电话了，下节课我会准时到。
　　我慢慢松开了手，因为我忽然想起来芒还在我身后。
　　芒轻轻一笑，笑声里满是嘲讽与尖锐。他走到我和冬至中间，提起刚才我抓着冬至的那只手，死死地捏着，我的手腕一阵疼痛。
　　你根本就不是去学钢琴，你是为了那个教你钢琴的人。
　　他把我的手狠狠摔在了吧台上，不多看我一眼就和黑羽乌鸦冲出了酒吧。大厅里的人们时不时地瞥一眼我和冬至，悉悉窣窣地谈论着我听不清楚的内容。我从来没有被别人用这样的目光瞥着，怀疑、愤怒、喧闹、开怀，酒杯相碰热闹依旧，我在不经意间就成为了人们的，笑料和谈资。
　　手还是疼。

　　6、
　　我和冬至走在嫣城西街上，西街夜色是整座城最华美的景致。
　　从嫣城月光逃出来后我们就没再说过话，只是一直走着，才十点，我不想回家。冬至则一路上都陪着我走，我不想说话，他便也不言不语，我能感受到他是乐意陪我的。
　　我的脑子里很乱。芒，冬至，立立，舞台，钢琴，吉他，甚至我高中时上课的教室，这些物象在我的脑海里反复重叠闪现。恍惚之间我看到我和立立在校园里偷看芒弹吉他，突然场景一变，芒从台上下来牵起我的手，微笑望着我，然后这些又被芒锁在屋里一个人写歌的景象取代，我和黑羽乌鸦发疯似的敲着他的门，可他就是不开，就是不理任何人。
　　好像一场梦。
　　我们都是孤独的人，但芒比我们更孤独更绝望，如果他失去了音乐或者音乐抛弃了他，那他真的就会一无所有。他到酒吧驻唱、去各地演出，不是为了证明他自己的才华，而是为了活着，音乐就是他活着的方式。
　　没有音乐，他就会死。
　　所以他总是无法让我，以及他的朋友心安。以前我一直不知道我到底喜欢他这个人还是他的音乐，抑或兼而有之，直到现在我才发现我真正热爱的是他的旋律他的歌词他的演唱，而非他本人。他的生命太激烈，却太脆弱。
　　我觉得我就像冬至说的那样，理解他，但不能认同他。我懂得他的内心的想法，但要我像他那样生活，我又绝对不会。
　　十二点，广场上的钟声响了，一些不眠之人站在钟楼下挥手欢呼。他们的笑容很开心，很令人动容，不知是因为告别了忙碌的昨天，还是因为迎来了新的明天。
　　冬至问我，夜色好看吗？
　　我点点头。
　　那你想好了吗，吉他还是钢琴？
　　我又一次点头。我知道他这个问题背后的象征含义。他不仅仅是在问我到底想学什么，而是我到底选择谁，选择怎样的生活和命运。
　　我告诉他，你要好好教，冬至，我也会认真学的。
　　冬至对我笑笑，我记得上课的时候他的笑还很落寞，现在他的眼底却流露出一丝暖意，很幸福的样子。
　　夜色笼罩了整个嫣城，幸福的人们安静睡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