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嫣城》弗骞

3、7-9

　　7、
　　早晨一醒来立立就打来电话问我钢琴课上的怎么样，虽然已经毕业但我和立立依然是很好的朋友。我告诉她教我钢琴的老师是冬至的时候电话那头的她明显地愣了一下，然后格外惊喜地问我，真的吗？我用很肯定的语气向她解释前因后果，她听起来很开心，一直不停地问我关于冬至的事，甚至问我他穿的是什么衣服背的什么包，直到最后我才明白她想说什么。
　　立立说，我和你一起学，好吗？
　　我并不是那种情商很高的人但我能听出她的想法。我记得我和芒交往后有几天立立很失落，不愿和我说话，但很快就好了。为此我总觉得有些对不住她，即使我并没有做过任何对不起她的事。
　　所以这一次，她喜欢的是冬至吗？
　　我回答她说这边的钢琴课都是一对一的，所以冬至不能同时教两个人。我这样说没有什么别的意思，实话实说而已。
　　立立似乎有些失望，但是随即又来了精神，问我下次上课时能不能带她过去看看。
　　喜欢一个人的心情就是这样，即使不能和他在一起，看一看他的笑容也是好的。
　　我答应了她。
　　所以当冬至在琴房见到我和立立都在时他显得很局促。我说我一个人先练练，你们到外面聊会天吧。我不知道他们都聊了些什么，我也不想知道，只是我的心里静不下来，总是不小心弹错键。
　　立立走后冬至开始给我上课，奇怪的是他今天也弹错了好几个键。快下课的时候我问他你知不知道立立为什么来找你，他答知道，高三的时候他就已经知道，我问那你喜欢她吗，他没有说话。我笑了笑说，其实立立是个很好的女孩子，跟她相处久了你会喜欢她的。
　　冬至望着我，面色有些凝重。
　　难道你不知道我喜欢的是你？他的语气有些像反问。
　　我知道。
　　这么说你还是要跟芒在一起？
　　不，我不是这个意思。你是个很好的人，我也喜欢你，但我不想再看到立立难过的样子，她比我更需要你。
　　冬至闻言没有安静下来，反而站起身，眼睛里扬起纷乱的大雪。
　　那你把我对你的喜欢当成了什么？玩笑么？你想把我让给谁就让给谁，是么？如果我跟她在一起，她好过了，可你有没有想过我好不好过？还有你自己好过不好过？白露，你说你选择的是钢琴，难道你已经反悔了，是么？
　　他的吼声在狭小的琴房里回响，没有和我说再见就冲出了门，只给我留下了清冷的两个字。
　　下课。
　　我在琴房一个人坐了好久，耳边全是他的话语和他悲伤的面容，直到新月初上，月光照到了琴键上。我记起冬至曾对我说过很多个夜晚他在这里等待月光的事，现在我和他做着同样的事，我似乎渐渐理解了他的心情。

　　8、
　　星期六，下午三点，嫣城月光里几乎没有客人光顾。
　　我和芒坐在一张沙发上，我端着一杯柠檬水，他拿的是一瓶白兰地。
　　芒是来向我道歉的，他说他那天脾气差，喝了酒，说的不是真心话，让我别往心里去。我反问他你正在喝着白兰地，你现在说的是真心话吗。
　　他搂着我的肩膀，乞求我。他说他有了一个新的灵感，想让我为他填词，求我一定要帮忙。
　　我问他歌名叫什么。
　　Night Sebas。他说。
　　从歌名我就知道这首歌对他的意义。他曾经告诉过我他一直幻想着有一座城市，叫Sebas，在这里人人都可以自由自在地生活，追寻自己的梦想。每到夜晚时分，城里的人就会聚集在一起欢畅纵歌，舞至天明。他说他一定会找到这样一个地方，所以他把这样一个神圣的名字赐给自己的乐队。
　　我说可以，不过你也要答应我一个条件。
　　他问是什么。
　　你创作完这首歌，我们就分手。
　　他的目光在一瞬间深深地暗淡下去，如同一颗枝繁叶茂的树迅速地枯萎成灰。他收回他的手，紧紧地握拳，而后又慢慢松开。他把头仰在沙发上，盯着天花板，琥珀色的灯光打在他的睫毛上，投下一道阴影。
　　我对他解释说我的录取结果出来了，我考到了北京，以后没空待在乐队里，所以我只能这样。但是他让我别解释，他说他知道原因，不需要用这些冠冕堂皇的理由应付。他说我喜欢谁不喜欢谁都是我的自由，就像我选择吉他还是选择钢琴一样。
　　我不会再牵绊你了。他说。
　　他一瞬间沧桑了好几岁。
　　他站起来，我抬起头仰望。他艰难地露出一个苦涩的笑容，长久地凝视着我。一瞬间时光好像回到了那个最美好的时刻，我在恍惚中又看见了那颗散发着光辉的恒星，他走下台来，拉起我的手，对我微笑。
　　请你唱首歌，好吗？
　　我仿佛被他带上台，接受人群的欢呼和灯光的照耀。
　　我突然就哭了。

　　9、
　　走出嫣城月光的时候，夕阳正盛，我从来不知道夕阳也可以这样刺眼，很难受。芒早就走了，我蜷在沙发里愣了很久才决定要离开酒吧。
　　一出门，就看到冬至靠在门边。
　　夕阳似乎刻意偏爱他，照在他身上的光柔和动人，仿佛给他镶了一层淡淡的金边。我走过去看着他，不知该说些什么，时间好像在那一刻停滞下来，我们都没有开口，只是望向对方的脸。
　　晚风吹拂，我稍稍清醒了一些，我问他怎么会在这里。
　　他摇了摇手机说，定位功能，我走到这边碰巧发现你离我不到五十米，所以我猜你在酒吧。
　　我哦了一声，我们又陷入了沉默。
　　天很快就暗了下来，西边的天空还留有一丝余辉，而东方却已是深蓝到浅蓝的过渡。我和冬至无声地走在路上，穿越人群和夜风，一直走到嫣城琴行。
　　今天晚上，有钢琴课。
　　也许我那天的话真的说错了。冬至依然像往常一样尽老师的职责，悉心教我，只是他的语气里已经没有太多的温度，眼神里也像一团被冷却的火焰，只顾看着他的琴，而不看我。
　　一切，还没有开始，就要结束了么？
　　我弹琴的时候无名指折指得很厉害，怎么也纠正不过来，他面无表情地抬起我右手的无名指，捏着第一节和第二节中间的部位说这里不要折，要弯起来，用指肚去触碰琴键，明白？
　　我点点头，想抽出手指。
　　却被他紧紧握在手心里。
　　我微微一怔，抬起头看着他。
　　他凝视我好久，才缓缓叹了口气，像是在卸下所有的防备和伪装。
　　他说我试着疏远你离开你，可我，还是做不到放开你的手。
　　我突然眼里一酸，眼泪没忍住就落了下来。我一直觉得自己足够坚强有能力去保护自己，从不轻易掉泪，可我今天是怎么了，一下午哭了两回，一次是因为我不爱别人，另一次是因为害怕别人不爱我。我他妈的到底怎么了。
　　冬至轻轻抱住我，让我靠在他的肩膀上。他抚着我的头发说，没事，没事，有我。
　　这一刻我才明白，我才是那个最空虚、最落寞的孩子。我总是以为我是幸福的，我要把幸福带给更多的人，可到头来，向别人索取幸福最多的人才是我。我的幸福都是别人给的，不是我自己给的，所以一旦失去了别人的爱，我就一无所有。
　　新月悄无声息，爬上窗口静静望着我们。
　　冬至依然紧紧握着我的手，他说过的他不会放开我的手。
　　那，我们就这样一直走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