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锦瑟——熙朝故事（孝懿仁皇后）》忆晞

9、第九章 上签

　　莹琇一行在山脚下住了马，又让王进忠留下等马车，自己只携幼弟和一个长随上了山。潭柘寺她过去虽也随母亲来过，可这一次漫步山道，层峦叠嶂，景致壮丽，更让她惊喜。
　　“姐……嗯，二哥，我怎么觉得这次来和过去不一样呢？”
　　莹琇拉着隆科多的手，“更静了……深山藏古寺，这景致原是该这样的。只不过，我们过去从没留意过罢了……”
　　一路往山上走，只觉檀香味道渐重山门两侧俱被葱茏的松柏遮盖，远着竟看不清寺名。穿过枝杈绿帐才来的“庄严净土”。
　　莹琇先到大雄宝殿上了香，叩了头，才转去后院。她一贯喜欢潭柘寺大雄宝殿后的那株六七人方能合抱过来的银杏，此时正值深秋，满树金黄色的树叶直晃人眼。抬头一看，无数铃铛般的树叶随风摇曳。
　　“奇景……”
　　“施主，可知这树之奇上不在叶？”
　　这还不算奇景？莹琇转过身，看见一个中年僧人朝她笑了笑，便也回之一笑：“我只听说个这树诨名儿叫‘帝王树’，剩下的倒不知道了，愿闻其详。”
　　“既是有名如此，所奇之处更不只在树叶。施主请看那几支树枝。”
　　莹琇顺着他的手向枝干看去，也不知共有几枝，各呈其势，若说这树是帝王树，那些枝干就如同龙子一般在金云中出没，虽是你中有我我中有你，却各不相让。莹琇笑了笑起了玩儿心，抬着头数着那些枝干，“一二三四……七八九……九……九枝？奇了，我过去虽也来过这儿，可是到从没查过这树的枝干。”莹琇心中默念着，九……九……这可是个最大的阳数，“师父，这……可有什么讲究？”
　　“实不相瞒，贫僧自幼在此出家，长于此树为伴，却仍是参详不透。大概皆因贫僧慧根不至，以致如此。”
　　莹琇暗道，这和尚倒是实诚！想想自己方才抽的签儿，从袖中摸出来，让隆科多递给他，“师父，方才我抽这签，作何解？”
　　那和尚接过一看，见签头写着“行者有道”，签词是“天地变通万物全”，便心中一震，又看了一回莹琇的面相，了然的点了点头：“此乃戌宫上签，有佛祖垂爱之意。天地交泰，万事无危。此签主天降恩泽，福及满门，小心谨慎，莫失莫忘。是难得的上签，恭喜施主。”
　　莹琇听他解说这签儿好，笑道：“多谢师父，求得如此上签，我还是再烧柱高香吧。有劳师父了。”
　　“慢！”那和尚伸手一拦，“贫僧还有一句话相赠‘一切有情皆受用，天上人间得期亨。’施主生前身后，俱是大吉之相。”
　　莹琇拉着隆科多笑道：“呦，那可更难得了不是？生前我做的主，死了谁做主呢？身后还得福分，可更了不得了，多谢师父见赐。”
　　看着她姐弟欲走欲远的背影，那和尚突然摇了摇头，用旁人几乎听不见的声音又续上了两句，“‘云遮雾笼山前路，恩爱夫妻不到冬。’”

　　却说莹琇携隆科多转回大雄宝殿，突然瞧见蒲团后头站着个熟人，不由得低呼一声，隆科多顺着她的目光看过去，也睁大了眼睛：“皇……”那个“上”字儿还没说出来，就被莹琇捂住了嘴，见隆科多点了点头，才松开手，拉着他一起走过去向康熙抱了抱拳，作了个长揖，笑道：“表哥。”
　　康熙从她姐弟进门就看见了，戏谑的看着她：“怎么在家还不安安分分的呆着？还带着你家这小的一道不安分。”
　　“这回您可说错了，我这次可是奉母命来潭柘寺上香的呢。”
　　康熙将手中的香递给曹寅插到香炉里，扭头向莹琇说：“舅母可大安了？”
　　这几次见他不是在宫里就是在自己府里，莹琇都是沉默的很，这日在外头碰着，身边除了曹寅李煦几个相熟的侍卫也没旁人，顿时觉得像回到了小时候一样，不必恪于宫规家教，说话也不禁放肆了许多。“嗯，好多了。虽说仍不比往年康健，不过也是佛祖保佑，额娘这次平平安安的。倒是您……还说我不安分，您呢？不是也没安生的待在……府里？”
　　“你啊！就是这张嘴不肯饶人的。”康熙摇着头，信步走出大雄宝殿，“府里事儿多，缠的人头疼，有的事儿，朕……真是让人拿不定主意，出来静静心。大清早就来了，在这儿坐了一上午了。”
　　莹琇眼珠儿一转，笑着说：“我知道了！表哥必是为了府上三个放到外地的掌柜的……”
　　三个放外地的掌柜的——康熙听了这话忍俊不禁，“听你阿玛说的么？”又看了看莹琇手里牵着的隆科多，“李煦，你带表少爷去玩儿吧。”
　　李煦躬身领走了隆科多，康熙这才和莹琇一道往山下走，曹寅和另几个侍卫不远不近的跟在两人后头。
　　“我还从不知道秋天的潭柘寺是这样呢，往常过来，只见苍翠，秋日倒是更显多姿呢。您常来么？”
　　康熙笑着摇头：“怎么可能！要不是因着那……那三个外放的掌柜烦心，今儿大约也不会来。不说那糟心事儿了，那边有处斋菜不错，我做个东道，如何？”
　　“呦，这做东的事儿，我可不和您抢。”
　　两人进了饭庄，找了个清静的角落坐了，点了金刚火方、如意素鲍、四鲜烤麸、罗汉菜、天竺斋菜这几个菜，又要了一笼冬菜包子。
　　那些斋菜也还罢了，摆盘也算精致，那笼包的并不很好看的冬菜包子莹琇是怎么看都看不出好在哪儿，皱着眉头说道：“这……这能好吃么？”
　　“你尝尝啊！包子好吃不在褶儿上，尝尝，不蒙你。”
　　莹琇夹过一个，小心翼翼的咬了一口，一股香气立时在舌尖弥漫开来，细细嚼着，那冬菜虽软却带着韧劲儿，“真好吃！怎么这么香呢？比我们家的好吃多了！”
　　“只用那一丁点儿冬尖儿做馅儿，能不好吃么？再说了，也是你没吃过的缘故。若是你家厨子也学会了，整日做，你还能说好吃？既说这个好吃，那一笼可都是你的了啊！”
　　莹琇笑眯眯的点点头，“嗯！别说一笼，两笼我也吃得下！”，过了一会儿才回过味儿来，“诶？表哥，您做东也不能只拿包子打发人啊！”想了想，又问：“我弟弟呢？”
　　“你这心操的！李煦还能把他表少爷卖了不成？借他十个胆子！吃你的饭！”
　　莹琇饭量不大，略动了两筷子也就饱了，只支了下巴看她表哥用膳，冷不防看见康熙伸手指了指她的嘴角，才发觉必是刚才的冬菜沫沾上了，正要拿帕子擦了，一低头才想起来自己是在车里换的衣裳，哪里还想得起来备帕子的事儿呢？正着急呢，瞧见康熙正看着别处，遂低着头伸舌头飞快的舔了一下。
　　“咳……”
　　还是被他瞧见了？莹琇红着脸轻声道，“行了？”
　　“嗯。吃的这么少？刚才谁说能吃下两笼包子去的？”
　　“逗您玩儿的，别真信呐！”
　　两人吃着饭，也早把“食不言”的规矩扔去了一边儿，你一言我一语的说这话。康熙见她高兴，问道：“这潭柘寺的签儿灵验得很，你这么高兴，莫非抽了什么上上签了不成？”
　　莹琇笑着点点头，“那个解签儿的和尚说，是‘戌宫上签’呢！”
　　“哦？签文是什么？”
　　“好像是……‘天地变通万物全’，那个和尚说是大吉！”
　　康熙笑道：“这签文里头就带了天地垂怜的意思，可见你是个有福气的……这回你……”
　　他还没说完，就听见邻桌传来一声嗤笑，“我说两位小兄弟，看你的打扮儿也是进京应试的举子吧？怎么，抽着个戌宫上签就能‘蟾宫折桂’了？怎么女人似的！连这种女人最爱的把戏也信呢？！”原来这桌做的三个人也是进京应试的举子，今儿得闲，来潭柘寺进香的，几人抽的不是中签就是中平，这会儿看见一个抽了上上签的难免想出口讥讽几句。
　　康熙皱了皱眉，“佛门境地，你们不信便不信吧，何必口出此言？！”
　　莹琇附和道，“可不是么！佛门境地的，仔细被神佛听见！若真是考不上，岂不是又要连佛祖都埋怨上了？”
　　方才说话的那位被他们抢白，心中不忿，急道：“嘿！你这话更是妇人之见，吾辈读书人怎么……”
　　莹琇被他的话刺得难受，眉毛一横，依旧是笑着开口：“这位仁兄何必张口妇人闭口妇人的？女人惹着尊兄了？”
　　那人见她不满，从褒姒一直扯到陈圆圆，最后说道：“女人家都是祸水！这种神佛之事就是供这些祸水闲着没事打发时光的……”
　　莹琇眼波一转，笑道：“女人都是祸水？女娲炼石，嫘祖饲蚕，这也是祸水？孔母持家，独抚幼子；孟母断织，三迁其宅——这样贤德的女人倘若也是祸水，尊兄这话，将圣人置于何地？”而后又学着那人的语气说道，“吾辈读书人自然不能轻信神佛，可是又怎好如此狂妄？”
　　听她这么说，那人被噎的一愣，“这……”女娲是上古之神，嫘祖是黄帝元妃，拿这两人举例也还罢了，本就是神话中人，也做不得数。孔母持家，孟母三迁——这是他死都不敢反驳的。
　　康熙此时早被她说得笑不可遏，也没想到她能一下子抬出孔母孟母，“表……表弟这么说果然生动得很……”他使了个眼色先命曹寅会账，临走时同那个举子说：“神佛之事便是再做不得准，尊兄又何必出言不逊？将心及彼，推己及人，将圣人的忠恕之道又放在了何处？纵然得中，又能如何呢？”说完，拉着莹琇便走。出了门才同她笑道：“这般伶牙俐齿，往后我可都不敢和你拌嘴了！”
　　一路观景，莹琇在山脚的茶肆里找到了一直等在这儿的家人，见李煦带着隆科多也等在这儿才放心。她原是还要骑马回去的，话刚出口，就被她表哥瞪了一眼：“胡闹什么！天色都有些晚了，老实上车回去是正经！”说着，“押着”她上了车。
　　莹琇闷闷不乐的上了车，却看见隆科多仍是跟李煦一道猴在马上，向他招了招手：“下来！咱们一道坐车回家！”
　　隆科多可见是一天玩儿野了，只和她说：“好姐姐！我骑马回去！”
　　莹琇面上已带薄怒，“这会儿城外人少也就罢了，进了城怎么办？”又向康熙说道，“瞧瞧！您也不管管！”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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