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梧桐，梧桐》如斯少年

12、第 12 章

　　简晓桐醒过来已经快中午了，她勉强支撑起身体，就觉得眼前一片黑，差点儿又晕过去。祁阳看她醒了，赶忙走过去，给她递过一个枕头。“你就别做起来了，靠着这个吧。”
　　“我怎么到家了？衣服……”
　　“我送你回来的，衣服也是我让我妈帮你换的。昨天你可淋得不轻，去医院给你打了一剂退烧针才缓过来。本来是想把你留在医院的，不过我想你现在肯定不愿意在那儿呆着，就把你接回来了。”祁阳边说边递给她水和药片。
　　“昨天……我淋雨了？”简晓桐感觉脑袋像是要炸了一样，昨夜的事只留下些片段，却如破碎的玻璃割裂着她的神经。
　　“想不起来就别想了，你呀，别老跟自己死磕。”
　　“祁阳，昨天夜里，是你？”
　　“嗯，是我。”祁阳变得有些紧张，好像是他故意刺探别人的隐私，“晓桐，那个，没事的话我先走了。”
　　“祁阳！”
　　祁阳站定，转身看着简晓桐。
　　“祁阳，昨天的事，我希望你不要告诉别人，任何人。”
　　“你放心吧，我这人不会随便跟别人乱说的。”
　　“谢谢了，祁阳，我早知道你是个好人。”简晓桐说着说着便泣不成声了，她一边擦着眼泪一边笑着对有些不知所措的祁阳说，“你看我，说的好好的，怎么就哭起来了？真是见笑了。时间不早了，我该去上班了。”
　　“你都病成这样了还上什么班？我已经替你请了假了，你老板想都没想就同意了，她可不想你因公殉职。你啊，好好休息吧，不是什么过不了的坎儿。”
　　“那你是不是觉得我特别脆弱啊？因为这个事就死去活来的，太不像个新时代的女性了。”
　　祁阳坐到她床边，“你呀，大部分时候都挺坚强的，也可以说是装坚强，其实很多事你都放不下，放不下还不说，老憋在心里折磨自己。你要是老这么绷着，心里那根绳迟早要断的。”
　　简晓桐冷笑一声：“都分手了，还有什么放不下的？”
　　“简晓桐你还嘴硬？你要是真放下了，那现在就痛痛快快哭一场，别憋着，老压抑自己算怎么回事啊？”
　　“我没事哭什么？真是的，你们男人是不是都以为我们离不开你们啊？”
　　“简晓桐，你又开始转移话题了。其实我就是把你当成朋友，特想帮帮你，你要不愿意那我也没办法。我先走了，下次再来看你，有事跟我打电话。”
　　祁阳帮她掖了掖被子，转身就往外走，正走到门口，就听见他手机响。祁阳接通电话，空气中、手机中同时传来一个人的声音。
　　“祁阳，你下次准备什么时候来看我啊？”
　　祁阳转过身，看见简晓桐擦着眼泪。
　　“下去，能不能，陪陪我？”
　　“好。”
　　那时候祁阳觉得简晓桐一定被伤得很深。她这样一个永远把自己隐藏起来的人，在这个时候，没有去找她最好的朋友伊雪，却选择了像他诉说。也许就是因为被伤得太深了吧，所以她怕最好的朋友也无法帮她分担这份痛苦。虽然他们认识了快半年了，心里却比陌生人还要排斥，坚定地把对方圈定在一个范围内，不准越雷池一步。一直以来他们都这么默契地做着，而今天，他们又同样默契地选择为对方敞开心扉。祁阳不知道简晓桐是因为什么，他，是因为她那两次流泪。
　　祁阳躺在床上，脑子里仍然浮现着简晓桐那张泪眼朦胧的脸。他曾经看过很多人哭，有痛哭流涕，也有喜极而泣，可没有一次像这次这样让他印象这么深。他一直都知道简晓桐天生丽质，偶尔打扮一下更是光彩夺目，然而似乎只有现在，他才觉得她是美的，而不是像朵没有生命的塑料花。
　　后来祁阳一直想，大概是从那时候起，他们的生活便开始纠缠在一起了，虽然刚开始他们都是有些抗拒的。
　　下午三四点的时候祁阳就回来了。他先敲了敲简晓桐的门，过了很久门才打开。祁阳看着简晓桐菜色的脸，问道：“吃饭了吗？”
　　简晓桐无精打采地点点头。祁阳接着问：“吃药了吗？”
　　简晓桐又点点头。
　　祁阳走进去，看着桌子上放着一碗面条，被面汤泡得满满一碗。祁阳皱着眉：“这就算吃了？”
　　“实在没胃口，什么都吃不下。”
　　祁阳看着她干裂的嘴唇，上面一层发白的脱皮。简晓桐的瞳孔像是被水打湿了，黑色向外扩散，那对眸子像是没了焦距。祁阳嘱咐她说：“吃不下东西就多喝点水吧，我去帮你倒点儿。”
　　“谢谢。”
　　“别客气。你坐着吧，不用招呼我。”
　　简晓桐坐在床边，祁阳挨着她坐下。虽然隔着一段距离，祁阳却觉得她逼身的寒气，滴水成冰。
　　“对不起。”
　　“你做什么对不起我了？我怎么不知道？”
　　“祁阳，你知道我说话冲，大部分时候都很好的，可有时候就是喜欢跟别人顶嘴，明明知道人家是为我好，可就是不领情。祁阳，你上午的话我想过了。”
　　简晓桐深吸了口气，她的额头上沁出了一层细细密密的汗滴。
　　“我确实没有放下他，我怎么可能放下他？你知道他在我心目中是多重要的人吗？从初中开始就已经开始有人追求我了，可那时候我想都没有想，就算到了大学我也从来没有考虑过谈恋爱，因为我觉得那时候的恋爱根本就是一种短时的行为。如果不是以结婚为目的的恋爱，那浪费那个时间干什么？苏泽晨，他是我的初恋，也是我认定了一辈子的人。我这个人从小就认死理，喜欢一条道走到黑。从我认定他的那天起，我就觉得我就是为他而生的，他也是为我而生的，我们之所以能在亿万年里碰到一块儿就是为了在一起、我一直以为除了死亡没有人能把我分开，就算死了又怎么样？我死了也是他的鬼！”
　　“我明白，爱啊恨啊，都是一辈子的事，想忘记哪那么容易？”
　　“所以我现在……我现在都觉得是在做梦！哪天梦醒了……呵呵，梦醒不了，梦要是真醒了，就没有他了，也没有我了。祁阳，你在听吗？”
　　“我在听，你说吧，说出来心里就痛快了。”
　　“我现在觉得特假，特别的假。以前我老觉得我和他在一起特别甜蜜浪漫，可现在一想就觉得恶心！我们是什么爱情？说白了不就是利益与身体的交换吗？不就是见不得人的勾当吗？不就是破坏人家家庭的贱货吗？一想到这些我都觉得自己怎么那么脏！”
　　“晓桐，这不关你的事，你之前根本就不知道！这都是那个男人的错，没有人怪到你头上，你就别自己难为自己了。”
　　“怎么没有？纸包不住火，过不了多长时间所有认识我的人就都知道了，我就是那人人喊打的第三者！不，我连第三者都不如！到时候所有人都会……”
　　“晓桐，你是不是以前有什么阴影？怎么一提到这个你就这么激动？”
　　“什么阴影？我只是不想让我的生活留下这种污点！我……祁阳，你能给我根烟吗？”
　　“烟这种东西，不好，你还是别沾了。”
　　“你给我一根吧，要不我出去买去。”
　　祁阳叹了口气，从口袋里抽出一根烟递给她，“算了，我服了你了。”
　　简晓桐接过烟在手里摆弄着，祁阳帮她点着，她把烟嘴靠到嘴边，迟疑地塞进去又抽出来。祁阳在旁边说了句“不想抽就别抽了”，简晓桐咬住烟嘴狠狠地吸了一口，结果被呛得咳了半天，鼻子里嘴巴里都在冒烟，像是脑袋着了火。祁阳替她拍了拍后背，简晓桐半天才缓过劲，脸已经咳得煞白。
　　祁阳想要从她手里夺过烟，可简晓桐死死地攥着烟，又想吸一口。祁阳没办法，伸出手一根根扳着她手指，从她手里把那根蹂躏得不成形的烟夺了过来。
　　“简晓桐，你这样作践自己有意思吗！”
　　空气好像凝结了，密不透风。在这令人窒息的空气中，突然传来一阵缓慢的敲门声，打断了这剑拔弩张的氛围。
　　祁阳去开门，迎面是一个三十多岁的男人，一脸疲惫之色。祁阳没有见过他，想来是简晓桐的朋友特地来看望她的，这是人家的私事，他也不便搀和，把人请进来后，就对她说了声“我还有事，不打扰了”，就先出去了。
　　简晓桐没有想到他回来，愣了半天说不出话来。她想生气，发怒，摔茶杯，叫他“滚蛋”，可她一见到他就什么都说不出口了。她知道那是可怕的依赖的后遗症，可在他面前，她只能束手就擒。
　　“你来做什么？来看我的笑话吗？”
　　“晓桐，你昨天太不理智了，我现在是想跟你解释一些事情。”苏泽晨坐到原来祁阳坐的那个位置。
　　“我误会你什么了吗？有什么好解释的？你现在就给我滚！”简晓桐冷冷地看着他。
　　苏泽晨叹了口气，说：“晓桐，我知道你很伤心，你认为我玩弄了你的感情。我可以告诉你，从头到尾我对你都是很认真的。我和我妻子的感情很早就破裂了，这你也是知道的，只是离婚，不是你想象的那么简单的事。这段时间来，我对你的好你难道没有感觉吗？晓桐，我……”
　　“够了，苏泽晨！”简晓桐强撑着身体，“你的事情跟我一点关系都没有！我们已经分手了，我也没打算以后跟你做朋友，你也不用在这里说这些有的没得了。你做的这些事，我们以前的关系，从头到尾都让我觉得恶心！你，我也觉得恶心！所以请你马上滚，不要像个苍蝇一样恶心我了！”
　　“晓桐，我知道我不该瞒着你，可只有这件事而已。为什么你就看不到我对你的好呢？我不明白你为什么这么在意这件事，我们迟早要离婚的。”
　　“你们离不离婚跟我一点关系都没有，别总搞得好像是我想要拆散你们似的。苏泽晨，你别太高看自己了。”
　　“晓桐，我今天是很有诚意的，我很希望和你和好，我爱你！晓桐，你到底想怎样你告诉我好吗？无论如何我都会做到的。”
　　简晓桐笑了，“苏泽晨你知道吗？原先我以为你是了解我的，现在我才知道你对我根本一点也不了解！我想要什么？你问我想要什么？我还一直以为你是知道的，原来不过是我自欺欺人罢了！哈哈，真是，真是太好笑了！”简晓桐大笑起来，笑着笑着就开始咳嗽了，好不容易她才停下来，脸上已经通红。“苏泽晨，你还记得我们的第一个晚上吗？那天你带我去看房子，然后你就……那时候我很紧张，从来没有人告诉我该怎么办，我本来想拒绝的。可是我看见了窗户外的景象，那时候我的心突然就平静下来了，因为我觉得你是个可以托付终身的人。”
　　“窗外？什么？”
　　简晓桐笑了，“原来你不知道，果然是我瞎想的。所以说像我这样自欺欺人的人，就是自作孽，不可活！苏泽晨，你走吧，钥匙，我也还给你，反正也没什么可留恋的了。”简晓桐把钥匙递给他。
　　“我先走了。钥匙，你还是留着吧，就算是一点纪念。”苏泽晨站起来，本想抚摸一下简晓桐的额头，可她躲开了。
　　苏泽晨叹了口气，向外走去。简晓桐纵容着自己贪婪地看着他的背影，她在心里无数次对自己说，反正是最后一次了，反正是最后一次了。苏泽晨走到门口，突然一个转身，简晓桐反射性地闭上了眼。
　　“晓桐。”
　　他声音凄惨，她心里一颤。她等着他说些什么，暗暗告诫自己，不管他说什么都不能上当。可他什么都没说，等她睁开眼睛，他已经走了。

　　当钥匙和锁眼相互契合发出清脆的金属碰撞声，苏泽晨打开了门。打开灯，房间里的一切全都罗列在他眼前。然而他现在无暇欣赏，而是走到窗前，想要知道那里到底有什么玄机。他打开米黄色的窗帘，向外面看去。建筑物很多，他一个个看过去。
　　他想象着简晓桐当时也是这样站着看着窗外，他的目光随着他想象的那个影子的目光一点点移动。当他看到小区里那个幼儿园时，恍然间他好像看到她的眼角一丝颤动。
　　他什么也没说，只是重新审视了一下这个房间。那是和他那个家完全不一样的氛围，是任何人都不曾给予他的温暖。房间里摆着一些样式简单的盆栽，藤条编织的装饰品，墙上挂着精心挑选的合照，中间刻意空出的地方，那是她为以后的结婚照留下的。
　　所有的一切，现在，他才明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