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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第 2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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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
那日不欢而散后。
裴夙又躲了她几日,她心中有些失落,却又告诉自己,不要去记挂这个人,情爱这东西,越是想念,越是执念。
蝶儿端着碟盘过来送药:“姑娘,喝药了。”
少葭不疑有它,接过安胎药一口闷下,回味时却觉着味道不对,她问:“今日这药怎么不对?”
蝶儿心虚的左右闪躲:“药每日都是一样的,怎会不对呢?这可是我亲手煎的。”
少葭咂了咂舌:“味道有些不对…”
喝了许久的药,若说没品出个门道也是假的,原先这药酸辛咸涩,今日回味,却还落得一丝甘甜。
蝶儿心里一惊,心道这都被尝出来了,于是赶紧圆了一句,“还是姑娘嘴刁,奴方才想起来了,今日少了一味药,就用别的药替了下。”
少葭哦了一声。
下意识的问:“换了哪位药?”
蝶儿支支吾吾的,一句话也说不出来,最后憋了一句,“奴不知道。”药是三皇子给的,她不过一个烧火奴婢,就算知道,也不能告诉宋姑娘。
少葭倒也不为难她:“ 不知道就算了。太医说了吗?这药我还得吃多久?”
蝶儿松了一口气:“再吃些日子就好了。”
少葭点点头,这事儿便也算过去了。
…
“少葭!”
喝药的琉璃盏刚被放下,身后忽然出现一人影,将她紧紧拥住。
是裴夙。
他在少葭耳边轻声道:“少葭,我同父王说了,他应诺我,若你真能修好这昬天仪,就封我做太子,届时,你就是我的侧妃。”
“少葭,你可高兴?”
宋少葭正困的打盹,不是很在乎的样子。
“zzzz”
裴夙见状,心有不满,将她打横抱起,走的飞快,此番举动吓的少葭的瞌睡尽数飞走,她喊道:“子稷,你做什么?”
“少葭,我知道你不肯原宥我,可我也有我的苦楚,我已为你哀求父王到这个份上,你还要这般对我吗?”
少葭本就困倦。
她打了个哈欠,道:“你的苦楚与我何干?”
裴夙的脸色一变。
少葭意识到自己又刻薄了,给他找了点台面,“你说来说去,也还是为了这昬天仪,你可知道我阿爹在我三岁那年就没了,这昬天仪我敢修,你敢用吗?”
这话也不怎么好听。
但至少还是让裴夙的脸色还是缓和了一下,他道:“你是宋衡的女儿,宋衡乃是国之福泽,这昬天仪是他倾注了一生的心血所制,他一定是给你留下了什么,你再好好想想吧。”
少葭被他说的有些恼。
她身上除了阿爹死前留给她的琉璃珠串,别的再没留下什么,不是她不想答应,而是她无能为力。
但当少葭刚要开口的时候。
裴夙就将整个脑袋缠在她身上,滚烫的身躯微微翕动,一滴滚烫的泪水滑落在她脖颈,男人唇齿间弥漫悲戚:
“少葭,我只想和你长长久久的厮守,难道你不想吗?”
他的手摸上肚子。
他说的是他们的孩子。
“等父王身死,我就扶你做皇后,等国家安康,百姓和谐的时候,我就与你一起,带着我们的孩子,云游四方。”
少葭笑了一下:“你也太孝顺了。”
裴夙也笑了下,伸手勾住她的小拇指,眸光期期艾艾,像受伤的小狗,从前在书院生活的时候,他每次这么看她,她心里就软下来。
从前如此。
现在也是如此。
少葭闭上眼:“我试试吧。”
试试,就试试吧。
反正,她在这长乐宫也住不了多久了。
裴夙喜出望外:“少葭,好少葭,我就知道,心中还是有我的。”
也不知为何。
许是出现了幻听。
少葭的耳边骤然响起师兄的话。
“我当初就说了,叫你不要管他,你偏不听,执意要留下他。如今又要跟他走,你真的想气死我吗?”
“他会利用你,抛弃你,毁了你。”
“你会死!少葭!你会死!你听到了吗?!”
她的这位师兄姓谢,谢荥荣,字亓瞻。
年龄不详,她不清楚,但她曾暗暗问过师兄,得到了师兄的脑蹦子三个,从此以后就老实了,再也不问了。
少葭还记得当时嘴硬了一句:“可这世间人不是终有一死,死在他手里又何妨?”
谢荥栄的脸色极其难看。
他道:“你若是我师弟,我今日就……”
少葭问:“就什么?”
谢荥栄:“就直接打断你的腿。”
宋少葭的双腿顿时就没出息的瑟瑟打颤。
可即便如此,她也还是跪在地上给师兄叩了两个首:
“师兄,我方才那句是说笑的,我是想,人既是我先带他回来的,做好人便要做到底,若不然的话,他就真的太可怜了。”
“一意孤行也好,装死南墙也罢,你就让我跟他走吧。”
谢荥栄喟叹:“你真不会悔?”
宋少葭作揖:“我不悔,既是我做的决定,好坏我都应,对错我都认。”
…
往事不堪。
如今又觉得就算悔了,却也没法宣之于口了。
有些痛终归要自己咽下去。
身边传来窸窸窣窣的动作,裴夙以为她睡着了,在她身上盖了一层厚厚的褥子,将他那艳红色的朱唇忒在她的耳畔:
“少葭,我只想和你一人长长久久厮守。”
“你以真心待你,愿得你一世倾心。”
少葭被褥下的手紧了紧。
没有出声。
裴夙又捡起地上掉落的发冠,脸上的表情不像刚才那般有情义,而是变得冷淡且疏离。
“来人。”
他关上门,阴鸷着脸,神情与方才比,大有不同。
蝶儿抖着身子过来:“殿下,何事?”
裴夙冷冷的说:“你继续陪着她,每日的动静汇报与我,对了,药她有在喝吗?”
蝶儿匍匐跪下:“每日都喝,一日未曾落下。”
裴夙颔首。
临到走时,裴夙又回头望她,眸中倒有深情,可一闪而过,让人看不清,捉摸不透。
他回到宣光殿。
皇贵妃躺在软塌上,淡淡拿的喝了一口茶,“夙儿,她怎么说?”
裴夙跪下道,
“母妃,一切按照您的意思。”
“她已经答应儿臣了,不日便能做出做出昬天仪。”
虽然是叫母妃,二人距离约有两尺,裴夙站起身后也不依着皇贵妃坐,看着不像母子,反倒像君臣。
皇贵妃呼了呼茶盏,语气略带悲悯:
“可怜我儿蛰伏十年,稚川书院那穷苦地方,日子定然是不好过吧。”
裴夙指尖掐进肉里,嫉恶如仇般说:“是啊,穷苦地方,人又刁蛮无礼,儿臣过了十年,也是过够了。”
皇贵妃满意的点点头:“如今你既回来了,就让她好好修复昬天仪,届时,你父王就会封你为太子。”
“如今你父王已把将军之女陆枝许配给你,此举已然是看重你了,你可千万别辜负你父王的一片好意。”
裴夙颔首:“儿臣知道。”
他又交代了几句家常话,随后便出了这宣光殿,眸光的冷厉比方才更甚,无人知道他心中在想什么。
…
梦魇忽袭。
少葭做了个梦。
她梦见了自己在稚川书院的小书房。
这书房不大,位居书院东南偏院,靠近她的小闺房,也靠近灶房,也就是在这二者之间,平时若是饿了,往东走便是灶房;若是累了,往南走又能去闺房歇息。
屋内陈设了一些旧物。
大多都是她儿时的旧物,但也有新鲜东西,譬如山下铺子里新出的人偶娃娃,又亦或是书肆新出的话本子。
下方摆了一张几案,这几案是谢荥栄亲手的,少葭初习字时,个子不高,总是坐的难受,谢荥栄便扛着斧头去山上砍了几棵树,按照少葭的个子量身定制了这张几案。
此刻。
少葭手肘撑在几案上,面前围绕了四个老头,几人你吁我叹,各有争执,吵得她心里很烦。
这四位是书院的四大师长。
王、张、荀、柳。
少葭喊了一声:“别吵了,我想静一静。”
柳师长搓了搓胡子,上前一步道:“少葭,你别和你师兄怄气了。”
“你可知亓瞻待你,可是上了十二万分的心。”
“你如此顽劣,今日还让他别管自己,实在是伤了他的心。”
宋少葭正在气头:“他真会伤心?”
几位师长齐声道:“为何不会?”
宋少葭也有自己的道理:“他整日板着脸,对我又这般严厉,朝起练武,日暮习字,余空了还得背几卷书。”
“这便罢了,他许是敲我好拿捏,不准我穿女装,日日让我以男装见人,若我有不依着的,这日的功课便是加倍。”
谈到此处。
少葭自觉自己有理。
一拍桌子,又义正言辞道:
“几位师长可知我我朝不能寐,夜不能挑灯,我连想下山吃口油水,我身上都没有钱。”
“他到底是我师兄,还是我仇人,即便是仇人,折磨了我这些年,也该消气了吧。”
师长们先是假意唏嘘了一下。
而后你看看我,我看看你。
最后荀师长先说了一句:“你师兄这样对你,也是事出有因。你如今大了,过去的事情都忘光了,你且听我与你说道说道。”
少葭此时正问心无愧:“你说。”
荀师长笑说:“你三岁半那年,说要送你师兄生辰礼,你师兄感动了一夜,结果打开盖子,里面是两条蛇,你可知你师兄他最怕蛇。”
少葭:“……”
柳师长也过来道:“同年冬至,你说给你师兄擦鞋子,你师兄感动的不行,结果你把他两只脚绑一起了,害的他摔破了鼻子。”
少葭有些心虚:“……”
张师长也紧跟其后:“次年二月,说给他做饭吃,他吃完直接晕过去,大夫过来后,当场下了死脉。”
“后来我等才知晓,你在菜里放了一个蘑菇,这蘑菇通体红蓝,长得极美,却是剧毒。大夫见状,赶紧掐了他的天突穴,又灌了皂水三斤,亓瞻吐了三天,身子才缓过来。”
少葭低下了头:“……”
王师长也道了一句:“此后你也老实了一阵,可不曾想,你小小年纪,竟要给你师兄做媒,骗他喝下迷魂汤,把他和一个男子关在一起。”
“咱们奉周,男子之间不能结亲,若不是那个男子有良知,将人送回来,你只怕今日要面对的,远不止这点惩戒。”
少葭问:“后来呢?”
“后来你师兄痛定思痛,从山下搬上来,住进了你对门,决心好好改改你的性子。”
几位师长见她有所悔意。
又潺潺教诲道:
“少葭,你如今这样,真是亏得你师兄,你今日带回一个男人,你属实是对不起你爹的在天之灵,也对不住亓瞻的苦心教导。”
师长的教诲她没听进去。
她只是想起来了自己的确做过这些糊涂事儿,那时候她特别想把这个突然到访的师兄给赶出去,仗着自己年级小,下手也愈发不知轻重。
看来有些恨果然不是没有原因的,
怪不得她师兄这张脸就从来没对她笑过。
只是有一事她得辩一下。
“那不是毒蘑菇,那叫小人菇,人吃了后不会死,只是会晕一会儿,眼前出现几天幻觉罢了。”
几个师长没听见她的小声蛐蛐。
还以为她是不服气。
他们又道:“少葭,咱们做人凡事别太死板,你一味和他闹气是不成的,你若现在去给亓瞻道个罪,晕一下。他兴许一时心软,你就能留下那个男子了。”
少葭觉着有道理。
几位师长散去后。
少葭拿起了藏在床底的藤条,来到在师兄门前跪下:“师兄,人是我带回的,我对不住您的栽培,您打我一顿吧,若是消气了,可否留下他?”
下雨了。
雨水落在了肩头。
如今正值秋分,虽说不冷,但若是淋雨,也是极易感染风寒的。
很快。
屋内传来了步履声,一双手覆在门扣上,轻轻一转后,门被打开,一双青白色步履停在她面前。
师兄到底还是心软,不忍她淋在雨里伤了身子。
她刚要抬头道谢,眼前的画面又清晰起来,她从软塌上爬起来,摸了摸脑袋。
原来是梦。
梦醒时。
眼前又出现了裴夙的身影。
男人今日一身青白色长袍,眸上点漆,流转生辉,身上佩了一个罗璎,这罗璎上的玉挂崎岖不平,不像是皇家之物。
少葭摸了摸鼻子。
这是她做的,费了她好些神,还被师兄酸了几句。
从前只以为他是山脚下的一个小乞丐,还自以为他见了这罗璎会感动的潸然泪下,可不曾想他竟是这奉周的三皇子殿下。
怪不得她从未见过他佩戴这个罗璎。
裴夙此时正盯着昬天仪出了神。
瞧见她过来,弯了眉梢,笑说:“你病好些了?可要我带你出去走走?”他靠近时,身上的羊脂玉佩摆动,像是刻意摆出来给她看的。
宋少葭看破不说破。
她也笑了:“去哪玩?”
裴夙说:“你若身子受得住的话,我带你去宫外走走,今日是元宵佳节,外头百姓都在放灯。”
少葭歪着脑袋想了想:“我不想去放灯,你带我回书院吧。”
难得裴夙主动和她说出宫的事。
那她最想去的地方,肯定是那个生活了很久的地方,那里还有她没看完的话本,瞒着师兄偷偷藏着的。
裴夙的脸色一下变得难看。
少葭却视若无睹,她挑了挑眉,“你不是让我做昬天仪,可我什么都不懂,总得回去翻翻老爹给我留下了什么。”
裴夙过来钳住了她的手腕。
他从牙缝里挤出话:“只有这件事,你想都不要想,你是不是想去看谢荥栄?”
少葭觉得她有些莫名其妙。
“你不愿意就算了,别的地方我也不去。”
她转身回屋,想在榻上继续躺会儿,说不定还能做回去那个梦,裴夙在她身后追上来,“少葭,不是我不愿,是我担忧你。”
“你这个师兄,年纪轻轻,不娶妻也不生子,他养育你,对外说是报师恩,可他打了个什么心思,你不知,我知。”
宋少葭听出来了。
她冷哼了一声:“我师兄品性高洁,即便我心中欢喜你,你也断然不能说我师兄半句不好。你若再羞辱他,就别怪我说话不好听,冲撞了你。”
裴夙本是气恼她的态度,可听她承认欢喜自己,忍不住嘴角挂笑,“我知道你欢喜我,你不必说出来。”
宋少葭嘴角抽了抽。
没理他。
他们二人相识十年。
自小开始就是,一会儿吵,一会儿好;一会儿闹,一会儿静。
蝶儿杵在外头,看着这二人吵架拌嘴,心道,这到底谁是皇子,谁是平头百姓。
裴夙在她身边坐下。
她正恼,背过身不理他,裴夙上赶着攥住了她的手,“少葭,你别不理我。”
宋少葭冷了脸:“别烦我。”
裴夙靠过去,将她揽入怀中:“好了,你同我闹脾气也有个限度,我今日只是抽空来看你,你让我抱会儿。”
男人身上的那抹香气愈发刺鼻。
熏得她有些难受。
宋少葭捂住了鼻子,突然觉得腹中一阵翻江倒海,“……”
裴夙察觉不对:“少葭,你怎么了?”
少葭推开裴夙,拿起桌上的帕子捂在嘴上,良久后她舒缓了些,摇了摇头道:“我没事。”
裴夙不放心她。
门外却忽然传来宫人的声音:“殿下,皇贵妃有请。”
裴夙在她额前留了一吻:“等我。”
少葭点了点头,撑着手来到铜镜前,镜中那张脸苍白焦脆,她将帕子搁置在妆台上,一抹暗红留在了鼻息。
再一看。
妆台上的帕子早已沾满血迹。
少葭将帕子丢出窗外,决心不想那么多,许是怀了孩子的后遗症也说不准。
眼下,最紧要的事情是将孩子生下来。想到此处,她摸了摸了肚子,左腕上的琉璃珠串跟着她的动作一起动。
她发现珠串了有一点脏污。
像是血。
少葭摘下手串,放在眼前一探究竟,却看见上面有一串极小极小的红色的字,这些字不是本国语,也不是曾经的现代语。
“这是…梵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