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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第十七章 ...

  •   直到我娘的别院大门已经关严实了、秦景臣强行拽着关山雁上了马车碾过湿漉漉的青石板路,消失在雨巷尽头,留下满地的水光和一片死寂的愕然,我才渐渐地缓过神来。

      我僵立在原地,耳边反复回响着她那句轻飘飘却石破天惊的话。

      “……当年递到宗正寺和吏部的那封和离书,是谁点头准了的?”

      是她。

      没想到是当年竟然是魏国长公主——顾清徽——帮我娘促成了和离这桩事。

      我看向静静地伫立在细雨中的竹虚院,一股寒意顺着脊椎骨急速爬升,瞬间冲散了方才与秦景臣对峙时的燥热和怒火。

      我娘……她竟然会和长公主交好,却从不向我提起这事,也从没因为她俩有这层关系而帮我徇私。她们之间有着怎样的过往,长公主又为何要冒着得罪秦家帮助我娘和离,甚至冒着得罪和她同一党派的堂侄摄政王的风险,暗中扶植我。

      无数个问题像沸腾的气泡,在我脑子里疯狂炸开,搅得一片混乱。

      “警告你一声,你现在思维过载,焦虑值飙升。”系统的声音带着一丝罕见的凝重,“开辟新的剧情支线就是这么容易不受控制的,你最好还是先静下心来。”

      静下心来?我怎么能静下心来呢。

      我这段时间几乎是押上了在这个世界的全部身家性命,在朝堂上、在婚宴上,公开站队了那个娃娃皇帝,明目张胆地跟摄政王和秦景臣唱对台戏。我早已把顾澹宁和秦景臣得罪得死死的。

      可现在却告诉我,我最大的后盾之一,能让我和我娘在东京城立足、安然度日的根基,很可能来自于敌对阵营的核心人物?!

      这算什么?无间道吗?

      如果……如果那个娃娃皇帝顾昀昭知道了站在他对立面的姑祖母在背后帮我,他会怎么想?他会怎么做?他会不会觉得我是个两面三刀的棋子?更糟糕的是:他会不会迁怒于我娘?

      一想到我娘可能会因为我的莽撞站队而陷入险境,我就感觉呼吸困难,心脏像是被一只冰冷的手狠狠攥住,几乎要停止跳动。一种巨大的、近乎恐慌的内疚和恐惧瞬间淹没了我。

      我都干了些什么?

      我娘是为数不多给了我在现实生活中都无法体会到家庭的温暖的人。我自以为是在奋力挣扎,是在保护想保护的人,却可能早就一脚踏进了一个更复杂、更危险的漩涡,甚至可能把我最亲的人推到了风口浪尖。

      “老爷?”鲍嘉的声音从身后传来,带着一丝担忧。

      我喉咙发紧,又不想吓到鲍嘉。他一大老爷们又能懂什么呢。我转回头来,艰难地挤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没事,咱走吧。”

      我几乎是落荒而逃。翻身上马,一路疾驰回府,脑子里乱得像一团被野猫抓过的毛线。

      回到书房,我把自己摔进椅子里。今日的屋内的温度似乎也随着阵深秋的冷雨变得寒冷起来,林七早已提前在屋内给我架了一个火盆给我烤手用。我盯着跳动的烛火,试图理清思绪,却发现根本无能为力。长公主、我娘、顾昀昭、顾澹宁、秦景臣、关山雁……他们的脸庞交替在我眼前晃动。

      内心的焦灼无处排解,另一个担忧又猛地窜了上来,浇油一般,火盆里忽地窜起一个火舌。我猛地一拍脑袋:

      秦景臣那厮今天吃了这么大一个瘪,在长公主面前丢尽了脸面,他不敢对长公主怎么样,回去后会不会把所有的怒火都发泄在关山雁身上?!岂不又得家暴、禁足,甚至……

      我不敢多想,“噌”地站起来,在书房里烦躁地踱步。一想到关山雁又双叒叕可能因为我今天的“出头”而遭受更可怕的折磨,我就坐立难安,刚才那点关于阵营的内耗瞬间被更直接的担忧取代。

      不行,我得去看看。

      夜色已深,我几乎是不管不顾,再次带着鲍嘉从后门溜出了府,熟门熟路地摸到了秦府那处偏僻的墙根下。

      “老爷,还翻啊?”鲍嘉苦着脸,认命地蹲下。

      “你放心,到时候给你赏钱买酒喝!”我心急如焚,踩着他的肩膀利落翻过墙头,熟练又轻盈地落地。

      院子里一片漆黑,寂静无声,连往常廊下都会留的灯笼都没点。只有清冷的月光洒在地上,勾勒出房屋树木模糊的轮廓。

      我心里一沉。她今晚这么早就歇下了?还是出了什么事?

      屏住呼吸,蹑手蹑脚地靠近关山雁居住的主屋窗户,侧耳倾听。里面没有任何动静,没有哭声,没有争吵声,什么都没有,静得让人心慌。

      怎么回事?难道秦景臣还没回来?

      正当我心神不宁时,远处忽然传来细微的脚步声和说话声。我心中一凛,立刻闪身躲到一丛开始要败落的花架后面,屏住呼吸。

      只见清锳提着一个小巧的灯笼,引着两个粗使婆子走了过来,在主屋门外停下。

      “好了,你们回去歇着吧。”清锳的声音压得很低,却清晰地传到我耳中,“今晚将军在咱们大娘子这里睡下了,这里有我守着就行。万一晚些他们要叫水,也方便些。”

      “将军在咱们大娘子这里睡下了……”

      “要叫水……”

      这几个字像一把烧红的铁锥,狠狠扎进我的耳朵,瞬间贯穿了我的大脑。

      我整个人僵在原地,血液仿佛在刹那间冻结了,四肢冰冷麻木。心脏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猛地掏空,只剩下一个呼呼漏风的、剧痛的空洞。

      他们睡下了?还要叫水?

      我脑中似乎被冲进来的一群野马乱踢乱踏扬起了成片的尘雾,使我探索不清深处的真正想法。

      那两个粗使婆子点点头退下了,清锳站在原地低低地叹了口气,提着灯笼坐到檐廊下了。

      我口干舌燥,浑身的骨关节似乎生了锈似的。

      也许……到底还是走错路了。

      她也许没有我想象中那么急迫且绝望地需要我的保护。

      甚至可能我今天的所作所为,阴差阳错,反而促成了他们夫妻的恩爱缠绵?

      是这样吗?

      一股难以形容的酸涩和钝痛从心脏蔓延开,瞬间席卷了全身。我甚至能听到自己牙齿微微打颤的声音。

      “为什么?”我听到自己脑内的声音干涩得像砂纸摩擦,“为什么会这样?她不是恨他吗?她不是宁愿自伤也不愿他碰吗?为什么……”

      “让我分析一下剧情变动影响评估,你且稍等。”系统的声音依旧十分冷静,仿佛预见了我的反应似的,“是这样的,由于你的介入,关山雁在婚宴及后续冲突中展现了超出原剧情设定的反抗意志和武力值,换句话说就是隐藏属性激活。此行为意外引发了另一位原定任务人物秦景臣的征服欲和探究欲。根据我的情感算法模型测算,秦景臣对关山雁的‘兴趣值’及‘占有欲’指标均出现非常规峰值波动。发生于原剧情中后期的‘强制圆房’情节,因此事件催化,触发的时间节点大幅提前了。”

      强制圆房……时间提前……

      我听着系统冰冷的数据分析,每一个字都像锤子砸在我心上。

      失魂落魄地,我几乎是凭借着本能,再次翻墙而出。

      鲍嘉在墙外看着我瞬间惨白的脸色和空洞的眼神,吓了一跳:“老爷,您……”

      我摆摆手,一句话也说不出来,牵过马,深一脚浅一脚地往回走。

      夜风吹在脸上,冰冷刺骨,却吹不散心头的麻木和钝痛。

      回到府里,我把再次自己关进书房,像个木头人一样坐在黑暗里。火盆里的火早就熄灭了,林七想要给我更换火炭也被我打发下去了。只有冰冷的月光透过窗棂,在地面投下惨淡的光斑。

      所以……是我。

      是我逼得她反抗,是我让她露出了利爪,反而激起了秦景臣那混蛋的兽性?

      是我亲手把可能发生的悲剧,推到了她面前?

      我以为我在保护她,结果却是在给她催命吗?

      我以为我们是并肩反抗命运的盟友,结果我却成了推动剧情、给他们关系“添砖加瓦”的小丑?

      巨大的荒谬感和自我厌恶感像潮水般将我淹没。我靠在冰冷的太师椅椅背上,半晌,连一根手指头都动不了。脑中一片空白,继而是一片纷纷扬扬、无法收拾的乱麻。

      这一夜,我睁着眼睛,直到天亮。

      第二天,我像个被抽走了魂的行尸走肉。去尚书省上班点卯时都心不在焉,处理公文时错漏百出,同僚打招呼也充耳不闻。满脑子都是系统那句“强制圆房”和清锳那句“叫水”,反复回放,折磨得我太阳穴突突直跳。

      我迫切地等着今日的事务赶紧完结,我想去找我娘,问清楚她和长公主到底是怎么回事,这诡异的安全感缺失快把我逼疯了。

      正午时分,还没等我动身开溜,一封用沾了金粉的墨汁书写的请柬就送到了我的案头。

      我动作粗暴地撕扯开一看,是保皇派里几位以“清流”自居的文臣元老联名发出的邀请,请我晚间去汴河的花船上饮酒赴会。

      看着请柬上那些熟悉又陌生的名字,心里冷笑。

      这帮老狐狸,消息倒是灵通。

      看来不仅仅是献墨宝一事,包括我昨日散朝后私会官家,以及长公主为我解围的事,都已经传开了。他们这是迫不及待要来摸我的底,看看我这个新“抱上”官家大腿的幸臣,到底有几斤几两,又能给他们带来多少价值。

      虽然内心极度抗拒,但我清楚,既然选择了站队,这种应酬就无法避免。我深吸一口气,压下心头的烦躁和疲惫,找人去吩咐鲍嘉:“准备一下,晚上去赴宴。”

      会见我娘这一事也只得暂缓了,谁知道这会子有多少双眼睛在盯着我呢。

      夜幕降临,汴河上灯火璀璨,丝竹管弦之声不绝于耳。从昨日开始的小雨就一直没有停过,在汴河河面上笼着一层薄纱似的水雾,仿若来到了雨夜西湖。

      我让鲍嘉在岸上码头等我,自己乘了一叶小舟来到了花船之上。船内更是觥筹交错,热闹非凡。说是文人雅客的沙龙聚会,说罢了只不过是把烟花柳巷搬到了水上而已,一样充满了淫//靡的风月之味。

      几个风姿绰约的船娘热情地将我迎到了举办宴会的雅间,那几个须发皆白的老臣看到我的到来,无不热情相迎,言辞间充满了对“官家股肱”、“青年才俊”的溢美之词,仿佛我们已是相交多年的莫逆知己。

      从他们这群充满老人味的攒动人头中挣扎出来真是难事一件。正当我发愁之际,一只有力的手握住了我的胳膊肘,一把把我从老头堆里拽了出来。

      任钺,果然是他,他也在这里。

      我感激地拍了拍我的好兄弟:“载衡兄!还好你也在这里。”

      他笑了笑,给我斟了一杯蓬莱春,眼神里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无奈和嘲讽,仿佛在说:“看吧,就是这么一群货色。”

      船娘们此时已施施然在雅间内坐好,抱起各种乐器为我们奏起了小曲儿。

      酒过三巡,菜过五味,话题便开始朝着预期的方向滑去。

      “祁侍郎深得官家信重,真是令老夫羡慕啊。”

      “不知祁侍郎平日与官家奏对,可有甚么心得?”

      “听闻昨日长公主殿下也对祁侍郎青眼有加?不知殿下……”

      他们拐弯抹角,旁敲侧击。我打起精神,虚与委蛇,说的全是冠冕堂皇的废话,一点实质内容都没有。

      一边应付,一边觉得无比心累。任钺说得对,这帮人除了歌功颂德、结党营私和打探消息,于国于民,毫无建树。

      一旦风向有变,他们绝对是第一批倒戈的。

      头疼得厉害,一方面是昨晚一夜未眠,一方面是心情极度糟糕。我实在懒得再应付,酒也懒得喝了,人情世故也懒得经营了,身边给我斟酒的船娘我也懒得给好脸了。

      那几个老狐狸互相对视一眼,似乎以为我是嫌弃酒宴沉闷。其中一人击掌笑道:“是我等疏忽了!祁侍郎乃风流才子,岂能无佳人在旁?来人呐!”

      顿时,几个穿着华丽又风情的女子娇笑着涌进了雅间,直往我身边凑。她们身上刺鼻的香粉味熏得我头晕眼花。

      全然不似梦中那股冷香。

      “不必了!”我像被烫到一样猛地站起来,动作太大,差点带翻桌子,“在下……在下不胜酒力,出去解个手。”说完,几乎是逃也似的冲出了船舱,跑到船尾甲板,扶着栏杆大口喘气。

      我这是在干什么。

      我在船尾吹了好一会儿冷风,才感觉那股恶心劲压下去。转身抚着花船的栏杆,询问了一个小厮,才找到了船上方便的地方。

      刚待我解开裤腰带正准备小解之时,身后的雕花木门忽地被人推开。这尿还真就撒不出来了。我没好气地提住裤子转回头,只见一个眉清目秀、穿着素色纱衣的小倌正站在那里,含羞带怯地看着我,细声细气地说:“祁大人,让奴来服侍您吧。”

      我挑起眉毛:“什么?”

      那清秀的小倌偷看我一眼,脸颊一阵绯红,走到我身边伸手帮我解裤腰带:“大人,没事。船上很多王孙公子都喜欢这样玩。”

      还没待我反应过来,裤腰带已被解开。我脑袋一懵,只感觉一阵凉意。而他双眼睁大:“X,XX!”

      好了我懂了。

      “行了,你折煞我了。”我慌不迭地把他推到一边,“我不好这一口的。”

      说罢我狼狈地逃了出去,这群老帮菜为了讨好我真是什么招都使的出来啊。

      系统一直在看好戏,此刻声音中已有掩饰不住的笑意:“看得出来,你真的是跟伽马射线一样直。”

      任钺好像是见我良久不回来,出来寻我。却见我脸色煞白,仿佛见了鬼一样:“子翊老弟,你还好吗?”

      我只思考了片刻,转身就往船下跑,边跑边对任钺喊:“载衡兄!今日我先撤了!你就说我旧疾复发!先走一步!”

      逃也似的跳上了拴在旁边的小舟,催促船夫赶紧划船离开。直到小舟靠岸,双脚踩在坚实的土地上,我才长长舒了一口气,后背却已经被冷汗湿透了。

      “老爷,您没事吧?”鲍嘉担忧地问。

      “没事……”我摆摆手,心力交瘁,“回去吧。”

      牵着马,走在回府的路上,夜风一吹,脑子更加清醒,也更加空荡。白天的焦虑,晚上的闹剧,交织在一起,让我疲惫不堪。

      鬼使神差地,我牵着马,拐进了那条熟悉的小巷——秦府后院外墙的那条巷子。

      “你怎么又来到了这个地方。”系统明知故问。

      我只是……

      “我只是想离她近一点。”我在脑中回应道。

      哪怕隔着一堵厚厚的、冰冷的墙。

      然而现在,也就只有这堵墙了吧。

      我摇摇头,一阵苦笑。

      “你也别怪关山雁。”系统说道,“这就是原作者创作时的初始设定,那就是关山雁心悦秦景臣。”

      “而我仅仅因为开辟了一些剧情支线造成了一些细微的改变,就以为自己能改编整个故事的走向。”我叹了口气。

      就在我准备离开时,一阵极其轻微、却异常清晰的琴音,穿透夜色,悠悠传来。

      琴声古朴,调子苍凉遒劲,完全没有东京城内流行的那些软绵绵的靡靡之音,反而带着一种塞外风沙的凛冽和边关冷月的孤寂。

      我猛地勒住马,屏息静听。

      紧接着,一道低婉而清越的歌声,和着琴音,轻轻响起。唱的是一种我不熟悉的、带着浓重边地口音的方言,旋律却异常熟悉,仿佛刻在这具身体的血脉深处。

      这是……

      “雁门川一带的古调战歌。”系统解释道。

      啊。

      是了。

      是原本的祁鹤轩的故乡,雁门川那一带边关将士们口中世代传唱的歌谣。

      她怎么会唱这个?还唱得如此哀婉而坚韧?

      琴声歌声并不激昂,却像一只温柔而冰凉的手,轻轻抚平了我心头所有的焦躁、愤怒、委屈和不安。

      我仿佛看到了苍茫的戈壁,孤悬的冷月,以及月下那些沉默戍边、思念故乡的将士。

      她不是在取悦谁,她是在用这首歌,祭奠什么,或是抚慰她自己。

      我静静地坐在马上,隔着一堵高墙,仰头望着墙内那方洒出微弱灯光的窗户,听了很久很久。

      心中的千头万绪、万般纠结,在这苍凉的歌声中,奇异地沉淀了下来。

      最终,我轻轻叹了口气,说不清是释然还是更深的怅惘。双腿一夹马腹,调转方向,悄无声息地离开了巷子。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17章 第十七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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