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一章 上一章 目录 设置
11、总决赛前夜 ...
-
那个意外的、落在她脖颈的吻,像一颗投入平静湖面的石子,在我们之间激起了久久无法平息的涟漪。
之后的几天,我们陷入了一种更加微妙和紧张的僵持。练习时,我们默契地避免了任何不必要的对视和交流。回到宿舍,那晚失控的亲密和之后弥漫的尴尬,让空气都变得稀薄而粘稠。我们像两只受惊的兔子,小心翼翼地绕着对方行走,生怕一个眼神、一个动作,就会再次引爆那难以言喻、也无法承受的情感地雷。
她不再自然地在我身边坐下,我也不再下意识地寻找她的身影。那枚星星项链,我贴身戴着,冰凉的金属贴着皮肤,却时刻散发着灼人的热度,无时无刻不在提醒我那晚的荒唐与越界。
然而,决赛的压力是如此巨大,它像一头贪婪的巨兽,迅速吞噬着个人的情绪和尴尬。高强度、近乎疯狂的练习占据了所有时间,身体的疲惫达到了顶点,反而某种程度上麻痹了那颗因为金瑞妍而混乱不堪的心。
我们像两艘在暴风雨中并行的小船,各自挣扎着稳住船舵,无暇再去顾及对方船上的灯火是否明亮。
直到决赛前夜。
持续了数日的疯狂练习终于暂告一段落,节目组给了我们一个相对较早回宿舍休息的时间,为第二天的最终决战储备体力。
我回到寝室,空荡荡的房间依旧只有我和她。中村和林薇离开后留下的空缺,像无声的提醒,彰显着最后战役的残酷。我瘫倒在床上,累得连手指都不想动,大脑却因为过度兴奋和紧张而异常清醒。
金瑞妍回来得稍晚一些。我听到她开门、换鞋、轻声洗漱的声音。然后,她走到了我的床边。
“欧尼。”她的声音很轻,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疲惫和……沙哑?
我睁开眼,看到她站在床边,脸色在昏暗的灯光下显得有些苍白,眼睛下方是浓重的阴影,眼神里有一种我从未见过的、复杂的情绪,像是挣扎后的疲惫,又像是某种下定决心的平静,深处却藏着一丝难以掩盖的脆弱。
“嗯?”我坐起身,心里有些讶异。这是那晚之后,她第一次主动靠近我。
她没有说话,只是默默地在我床边的地板上坐了下来,抱着膝盖,将下巴搁在膝盖上,目光没有焦点地望着虚空中的某一点。
这种沉默的、带着明显低气压的状态,让她整个人看起来异常脆弱,像一件精心烧制却出现了细微裂痕的瓷器,仿佛轻轻一碰就会破碎。
我的心不由自主地揪紧了。那些尴尬和别扭,在她这副模样面前,瞬间显得微不足道。
“怎么了?”我放软了声音,试探着问,“练习不顺利?还是太累了?”
她缓缓摇了摇头,依旧没有说话。过了好一会儿,她才轻声开口,声音飘忽得像梦呓:“欧尼……你觉得,人真的能掌控自己的命运吗?”
我愣住了,没想到她会问出如此沉重而哲学的问题。
“为什么突然问这个?”
“就是……突然想到了。”她扯了扯嘴角,露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苦笑,“有时候觉得,努力了那么多,挣扎了那么多,好像最后……还是会被更大的力量推着走,去到完全意想不到的地方。”
她的语气里充满了与她年龄不符的疲惫和茫然。这不像我认识的那个总是温和、努力、甚至有些乐观的金瑞妍。
“发生什么事了?”我心中的不安逐渐扩大。她一定遇到了什么。
她又沉默了很久久,久到我以为她不会回答了。
然后,她开始断断续续地、声音很低地说起一些事情。不是具体的事件,而是一种弥漫的情绪。
她说起小时候被星探发现,父母其实并不十分支持,觉得她应该按部就班读书,是她自己觉得有趣,坚持要试试。
她说起做演员练习生其实也很辛苦,要学的东西很多,常常对着镜子练习表情管理到脸僵,也会因为演技不好被导演骂哭。
她说她其实并没有很强的野心,只是觉得既然做了,就想做好,对得起别人的期待。
她说来到这个节目,真的是一场巨大的意外,每一步都像踩在云端,不真实,又让人害怕掉下去。
她说她其实很害怕镜头,有时候看到黑洞洞的镜头对着她,她会紧张得胃痛,却还要努力挤出最美的笑容。
她说她觉得自己德不配位,得到太多喜爱,内心其实很惶恐,总怕有一天会被戳穿,让大家失望。
她说她有时候很累,很想家,想家里那只总是对她爱答不理的胖猫,想妈妈做的海带汤……
她说了很多很多,全是些细碎的、负面的、从未对外人展露过的脆弱和迷茫。没有一件具体的事,却拼凑出一个光鲜亮丽外表下,那个也会害怕、也会怀疑、也会不堪重负的、真实的十九岁女孩。
我静静地听着,心脏像被一只无形的手紧紧攥住,又酸又疼。我从未听她说过这些。她总是展现出阳光、温和、努力的一面,原来背后藏着这么多的不安和压力。
“……欧尼,”她终于抬起头,看向我,眼睛里有水光闪烁,却努力忍着不让它掉下来,“如果……我是说如果……最后,我不能出道了,你会怎么样?”
她的问题问得那么轻,却像一把重锤,狠狠砸在我的心上。
“胡说八道什么!”我想也没想就立刻否定,语气甚至因为突如其来的心慌而显得有些急促和严厉,“你怎么可能不出道!你现在排名那么高!国民制作人都喜欢你!别乱想!”
她看着我急切的样子,嘴角那抹苦涩的笑意更深了,眼神里有一种我读不懂的、深沉的悲哀:“是啊……排名很高呢……”她低声重复着,像是自嘲。
“金瑞妍,”我抓住她的肩膀,强迫她看着我的眼睛,语气无比认真,甚至带着一丝我自己都未察觉的恳求,“听着,你会出道的。我们都会出道。我们一起站上那个位置。别说傻话。”
她看着我,眼睛一眨不眨,仿佛要将我的样子刻进脑海里。过了好久,她才轻轻地说:“欧尼,你真好。”
她的语气那么轻,那么软,却像羽毛一样,轻轻搔刮在我最柔软的心尖上。
然后,她像是耗尽了她所有的力气,缓缓地、极其缓慢地,将额头抵在了我的膝盖上。
这是一个极其依赖和脆弱的姿势。
我能感受到她身体的细微颤抖,能闻到她发间淡淡的香气,能感觉到她温热的呼吸透过薄薄的睡裤,熨烫着我的皮肤。
我的身体瞬间僵硬,心跳如擂鼓。所有关于距离、关于尴尬的念头,在这一刻,全部灰飞烟灭。
我抬起手,犹豫了一下,最终轻轻地、极其温柔地,落在了她的头发上,一下一下,笨拙地抚摸着,像安慰一只受伤的小动物。
“没事的,”我低声说,声音沙哑,“一切都会好的。”
她在我膝上轻轻摇了摇头,声音闷闷地传来:“欧尼,答应我一件事好吗?”
“什么?”
“不管明天结果怎么样,不管未来发生什么,”她抬起头,泪眼朦胧地看着我,眼神里带着一种近乎绝望的认真和恳切,“欧尼一定要继续走下去,走到最高的地方,连带着我的那份一起,发光发热,好吗?”
她的眼神,她的话语,像一根尖锐的刺,扎得我心口剧痛。
“你又在胡说些什么!”我生气了,更多的是害怕,一种即将失去什么的、巨大的恐慌攫住了我,“我们要一起!说什么连带你那份!金瑞妍,我告诉你,如果你不能出道,那我也不出道了!”
这句话几乎是脱口而出,没有经过任何思考。是威胁,是气话,却也是那一刻,我内心深处最真实、最冲动的想法——我不能想象那个没有她的终点。
她听到我的话,猛地愣住了。瞳孔微微放大,难以置信地看着我。随即,那震惊化为了更加浓重的、深不见底的悲伤和……一丝了然的痛苦。
她看着我,忽然极其苦涩地、轻轻地笑了一下,那笑容短暂得如同幻觉,却充满了无尽的苍凉和决绝。
“傻瓜欧尼……”她低声说,声音轻得像叹息,带着浓浓的鼻音,“这种任性的话……可不能乱说啊。”
然后,她没有再说什么。只是重新低下头,将脸颊埋在我的膝盖上,久久没有动弹。
我能感觉到,我膝盖处的布料,渐渐被温热的液体浸湿。
她哭了。无声地,压抑地。
而我,抚摸着她的头发,心脏像是被浸泡在酸涩的海水里,胀痛得厉害。一种强烈的不安感,像冰冷的藤蔓,缠绕上我的心脏,越收越紧。
我不知道那天晚上她经历了什么,接到了谁的电话,听到了怎样的消息。(后来我才知道,那天下午,她的公司代表秘密来找过她,和节目组的最终谈判破裂。公司给了她两个选择:一,放弃出道,回归演员部,公司会补偿她,并承诺更好的影视资源;二,接受第十一名的卡位出道,但合约条款苛刻,且在未来的组合中,part会极少,定位模糊,近乎伴舞。他们倾向于她选择前者。)
那时的我,只是单纯地以为她是决赛前压力过大,情绪崩溃。
我只是凭着一股冲动,说着“共进退”的傻话,试图给她一点微不足道的安慰和支撑。
我并不知道,在我说着“如果你不出道那我也不出道”的时候,她低着头,在我看不见的地方,眼泪汹涌而出,心里却已经做出了一个沉默的、残酷的、将她自己彻底放逐的决定。
那个夜晚,我们依偎在冰冷的宿舍里,一个因为登顶的喜悦和未来的不确定性而焦虑不安,一个因为早已知晓的、被迫的抉择而心碎绝望。
我们互相取暖,却隔着无法言说的秘密和注定错位的命运。
窗外,是首尔不眠的灯火,璀璨地闪烁着,照亮着无数人的梦想,也冰冷地映照着,我们即将走向的、不同的终局。
而她送我的那颗星星项链,贴在心口,在黑暗中,闪烁着冰冷而遥远的光。
仿佛在无声地预告着,那即将到来的离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