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灼痕》昕愿x

14、冲破云层的阳光

　　14.
　　直升机降落在救灾中心临时停机坪时，暴雨已经转小。螺旋桨卷起的水雾中，医护人员推着担架狂奔而出，夏昱宸苍白的脸在急救灯下泛着不祥的青灰色。

　　"让开！紧急伤员！"

　　祁颖踉跄着跟下直升机，看着那抹深蓝被迅速推进白色帐篷——那里用防水布临时搭建的手术室亮起了刺目的无影灯。

　　帐篷外很快围满了人，有穿白大褂的，也有穿警服的，每个人脸上都写满凝重。

　　"祁总..."

　　一件干燥的毯子突然披上肩头。祁颖迟钝地转头，看到江锦通红的眼睛和血迹斑斑的制服。年轻警察的手还在发抖，却固执地把热水杯塞进她手里。

　　"喝点热水..."他的声音哑得不成样子。

　　"夏队...夏队会没事的..."

　　这句话像打开了某个开关。祁颖突然意识到江锦满手都是血——夏昱宸的血。

　　那些暗红的痕迹已经干涸，在他指缝间结成狰狞的纹路。而他自己右臂的伤口还在渗血，却浑然不觉。

　　"你..."祁颖张了张嘴，却发现自己的声音同样破碎。

　　江锦顺着她的视线看向自己的手，突然崩溃般蹲了下去。

　　"都是血...全是夏队的血......"他的眼泪砸在血迹上，晕开一片淡红。

　　"她最怕疼了...以前训练时扎个手指都要骂街...现在怎么..."

　　祁颖手中的热水杯突然变得滚烫。她想起夏昱宸在直升机上那个释怀的笑——仿佛在说"你安全了，我就放心了"。这个认知让她的胃部绞痛起来。

　　帐篷里突然传来一阵骚动。主刀医生掀开帘子冲出来，白大褂上沾着新鲜的血迹。

　　"伤员情况危急！需要立即转送市医院！肝脾破裂，右臂神经损伤，肺部积水...我们这里条件不够！"

　　薛秘书立刻上前协调直升机。祁颖站在原地，感到一阵天旋地转。夏昱宸推她上救援索时的触感还留在腰间，那种不顾一切的力道，那种......决绝。

　　"准备转运！五分钟后起飞！"

　　医护人员推着担架匆匆而过。祁颖瞥见夏昱宸被插满了管子，氧气面罩下唇色惨白。有个护士正捏着呼吸气囊，频率快得令人心惊。

　　江锦跌跌撞撞地追上去："我跟车！我是她徒弟！我..."

　　"江警官！"年长的医生按住他，"你也在失温，需要处理伤口！"

　　争执间，祁颖已经默默登上了直升机。她看着医护人员将夏昱宸固定好，那些仪器发出的"滴滴"声像死神的脚步声。

　　当江锦最终被允许跟随时，这个一米八几的大小伙子哭得像个孩子。

　　直升机再次升空。祁颖坐在角落，毯子下的身体止不住发抖。她右臂的划伤已经被医生简单包扎好了，她现在只有一个念头：夏昱宸必须活下来。

　　"血压又掉了！"

　　"加快输血速度！"

　　医护人员的喊声在狭小的机舱内回荡。夏昱宸的身体上是各种监护她生命的仪器，苍白无力，像个破败的玩偶。祁颖的指甲深深掐进掌心，却感觉不到疼。

　　江锦跪在担架旁，握着夏昱宸的左手——那只手曾经干净修长，现在却布满伤痕和淤青。

　　他哽咽着说起警校的往事："夏队第一次教我射击...骂我手抖得像帕金森...她自己的准星却是全局第一......"

　　祁颖突然想起那个晨光中的训练场，夏昱宸左手持枪的英姿。那时候她右手的伤还没好，却已经急着恢复训练。

　　"去年缉毒行动...她为掩护队友后背中刀...缝了二十八针都没喊疼..."江锦的眼泪落在夏昱宸手背上。

　　"但第二天换药时...她疼到偷偷把纱布咬烂了都不说话..."

　　监护仪突然发出刺耳的警报。医护人员再次围上去，挡住了祁颖的视线。在那一瞬间的空白里，她脑海中闪过无数画面：

　　夏昱宸在雨中递来的伞，放在办公桌上的薄荷糖，还有那次她发烧时，对方留在门外的退烧药......

　　从那次雨夜她为她挡刀开始，她就知道，她们之间的故事，注定不仅仅是一次挡刀那么简单。

　　"心率恢复！"

　　随着这声宣告，祁颖才发现自己屏住了呼吸。她望向舷窗外，黎明前的天空呈现出诡异的暗红色，像极了夏昱宸吐在水中的血雾。

　　直升机降落在市医院顶楼时，更多的白大褂涌了上来。夏昱宸被迅速推往手术室，轮子在地面碾出两道淡红的水痕。祁颖和江锦追到手术室门口，被无情地拦在门外。

　　"家属在外面等！"

　　自动门关上的瞬间，祁颖看见夏昱宸的手指微微动了动——像是要抓住什么，又像是告别。

　　“妈的，非要逞英雄，折腾死自己就满意了……”

　　林霁得知消息立马赶来，进手术室前还在骂骂咧咧，但其实她早就红了的眼眶，比任何人的都更明显。

　　张局也匆匆赶来，老头子一瞬间像是老了好几十岁。江锦瘫坐在长椅上，血迹斑斑的制服引来护士的侧目。祁颖机械地递给他一杯水，才发现自己的手抖得多厉害。

　　"她会没事的..."江锦像是在说服自己，"夏队…夏队是打不死的小强！"

　　祁颖望向手术室上方的红灯。走廊尽头，晨光终于穿透云层。祁颖盯着那束光，想起夏昱宸被阳光照亮的脸。

　　那么鲜活，那么倔强的一张脸，不该就这样......消失。

　　她攥紧了毯子边缘，第一次允许自己承认：她害怕了。害怕再也看不到那双锐利的眼睛，再也听不到那声带着笑意的"祁总"，再也......感受不到那种不顾一切的保护。

　　手术室的灯依然亮着。祁颖缩在长椅角落，像个迷路的孩子。而江锦则盯着自己沾满血迹的手，仿佛那上面写满了未说完的故事。

　　不知过了多久，林霁沙哑的欢呼穿透门板："回来了！他妈的终于回来了！"

　　走廊上的三人同时瘫软下来。江锦把脸埋进掌心，肩膀剧烈抖动。张局摸出根烟，发现手抖得根本点不着。祁颖则盯着沾满夏昱宸鲜血的手，突然理解了什么叫"劫后余生"。

　　晨光透过走廊尽头的窗户洒进来，给一切镀上淡金色。手术灯终于熄灭，林霁推门而出，手术服的胸襟上都是血——夏昱宸的血。

　　林霁摘下口罩露出疲惫的笑，头发乱糟糟的，金丝眼镜后的眼睛红的可怕。

　　"暂时稳住了...不过得进ICU观察48小时。"她顿了顿，看向祁颖，"那混蛋一直攥着这个..."

　　她摊开掌心——是那枚被洪水泡得发白的警徽，边缘已经变形，但编号依然清晰可见。

　　祁颖伸手去接，触到林霁指尖的薄茧和血迹。女医生突然凑近她耳边，用只有两人能听见的声音说：

　　"知道吗？她昏迷时一直在喊你的名字。"

　　祁颖抬头看她，眼神里是各种复杂的情绪，但心里，好像有什么东西的界限变得更加清晰。

　　ICU的监护仪发出规律的"滴滴"声，在昏暗的病房里格外清晰。林霁靠在椅背上，金丝眼镜反射着屏幕的冷光。病床上的夏昱宸被各种管子缠绕，像只困在蛛网里的蝶。

　　"血压110/70，心率82，血氧98..."护士小声汇报，"各项指标稳定。"

　　林霁点点头，目光落在夏昱宸紧蹙的眉间。即使在昏迷中，这个倔强的警察依然绷着神经，仿佛随时准备跳起来执行任务。

　　凌晨三点十七分，监护仪突然响起急促的警报。

　　"心率飙升！148了！"护士惊呼。

　　林霁一个箭步冲到床前。夏昱宸的胸口剧烈起伏，额角渗出细密的汗珠，干裂的嘴唇不停颤抖。她在说着什么，却只有气音。

　　"没事的...没事的..."林霁罕见地放柔了声音，一手按住夏昱宸的肩膀，一手调整输液速度。

　　"只是噩梦...你安全了..."

　　夏昱宸的右手突然抬起，在空中虚抓了几下——那正是她推开祁颖时的动作。林霁一把抓住她乱动的手腕，避免扯到输液管。

　　"祁颖没事..."她凑到夏昱宸耳边，声音轻得像羽毛。

　　"你把她保护得很好...一根头发都没少..."

　　这句话像某种咒语。夏昱宸的呼吸渐渐平缓，但眼角却滑下一滴泪，没入鬓角的白纱布。林霁用拇指轻轻擦去，动作温柔得不像平日的她。

　　"蠢货..."她低声骂道，却把夏昱宸的手握得更紧了些。

　　走廊上，祁颖透过玻璃窗看着这一幕。她的手掌贴在冰凉的玻璃上，留下模糊的雾气。江锦站在一旁，手里捧着两杯早已冷透的咖啡。

　　"祁总...您该休息了..."薛秘书第三次劝道，"您已经守了三十二个小时..."

　　祁颖摇摇头，视线没有离开病房。她看着林霁弯腰调整呼吸机的参数，看着夏昱宸瘦削的手指微微蜷缩——那是她昏迷以来第一个有意识的动作。

　　"有反应了！"江锦突然激动地抓住窗框，"夏队的手指动了！"

　　祁颖的眼泪终于落下来，无声地划过脸颊。这是山洪爆发以来她不知道第几次哭，泪水冲垮了好不容易筑起的冷静堤坝。

　　"让她休息吧。"林霁不知何时出现在门口，白大褂上沾着药渍，"现在醒了反而容易扯到伤口。"

　　祁颖张了张嘴，却发不出声音。林霁叹了口气，递给她一份病历："肝脾缝合很成功，右臂神经接得比预期好...这混蛋命硬得很。"

　　病历上密密麻麻的医学术语间，夹着张皱皱巴巴的便签纸。

　　「如有意外，优先保护祁颖。」

　　字迹潦草却有力，是夏昱宸的手笔。

　　"她..."祁颖的声音哑得不成样子，"什么时候能醒？"

　　"看造化。"林霁推了推眼镜。

　　"不过以她的性子，估计正跟阎王打架呢。"

　　江锦破涕为笑，随即又哽咽起来："夏队...夏队最讨厌输......她肯定能赢！"

　　祁颖最后看了一眼病房。晨光透过窗帘的缝隙，恰好落在夏昱宸的睫毛上，在苍白的脸颊投下细小的阴影。

　　她看起来那么安静，那么脆弱，与平日雷厉风行的形象判若两人。

　　"走吧，祁总。"薛秘书轻轻扶住她的肩膀，"您需要休息...等夏队醒了......."

　　祁颖点点头，任由自己被带离。转身的瞬间，她似乎看到夏昱宸的唇角微微上扬——就像每次完成任务后，那个转瞬即逝的笑。

　　医生办公室里，林霁独自翻看着夏昱宸的完整病历。厚厚一沓纸记录着这些年所有的负伤：左肩刀伤、右臂贯穿伤、第三腰椎骨裂...最新的一页墨迹未干，写着"多发伤，失血性休克，低温症"。

　　"白痴..."她对着空气骂道，却有一滴泪砸在"右臂旧伤复发"那行字上。

　　林霁粗暴地抹了把脸，从抽屉里取出一个相框——警校毕业照上，年轻的夏昱宸站在她旁边，两人都笑得没心没肺。照片边缘已经发黄，却被保存得很好。

　　"下次再这样..."她对着照片威胁，声音却软得一塌糊涂，"我就把你在警校的糗事印成传单..."

　　窗外，朝阳终于冲破云层。第一缕阳光照进来时，林霁摘下眼镜，轻轻擦去了所有泪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