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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6、伤离别 ...

  •   春寒料峭,风中还夹着残冬的凛冽,吹起官道两旁的枯草,萧瑟得紧。

      终究还是到了送君千里,终须一别的时候。

      朱棣一身玄色劲装,外罩铁甲,更显得身姿挺拔,眉目如剑,他的目光胶着在面前纤弱身影上。

      只见徐仪眼圈微红,却硬是挤出一个笑。

      朱棣于是故意凑近她耳边,用一种满不在乎的腔调说道:“我那匹大宛马,脚力好得很,不歇气儿地跑,一天一夜就能从凤阳赶回来。”

      他捏了捏她的鼻尖:“若是我真想你了,挑个夜黑风高的晚上,偷偷溜回来瞧你一眼,神不知鬼不觉的,也没人能知道。”

      徐仪听完,眉头微蹙:“你当父皇的军法是摆着好看的?到时候一怒之下又要打你军棍怎么办?”

      朱棣见她因自己一句戏言便忧形于色,心底暖意涌动,伸手将这位正对他声色俱厉的小王妃揽入怀中:“那你乖乖等我回来,好好吃饭,好好长个。”

      徐仪用力地点头,鼻尖发酸。

      “等我回来,给你带凤阳的藤茶,还有那儿最好吃的葡萄。”

      “嗯。”

      这份刻意维持的轻松,终是冲淡了几分那浓得化不开的离愁,让离别没有想象中那般肝肠寸断。

      然而,当徐仪孤身回到燕王府邸,那股空落落的感觉便迎面扑来。

      偌大的王府,只因少了一个人,竟显得如此空旷寥落。

      她缓步穿过庭院,廊下的灯笼轻轻摇曳,她仿佛还能看到朱棣倚着廊柱,含笑望着她修剪花枝。

      院子里的一切,都还维持着他离开时的模样。

      园中一草一木,皆保留着他离去时的模样。东墙边的兵器架上,静静倚着他日常练武的那柄钢刀。凉亭里的棋盘上,黑白子犹自纠缠,是他临行前夜未曾下完的残局。

      她轻轻推开卧房的菱花门,拔步床上,那一对亲手所绣的鸳鸯软枕上,还残留着他枕过之后淡淡的凹痕。

      目之所及,处处皆是他的影子和气息,可那人,却已经远赴百里之外。

      怅然若失只是一瞬,再开口时,徐仪的声音恢复了平日的清明:“素秋,去把王府的承奉副海公公,请到书房来。”

      朱棣将这么大一个王府,上上下下几百口人,都交到了她手上,她总不能一直沉湎于离愁。

      燕王府的承奉正名叫黄俨,是跟着朱棣时间最长的宦官,心思深沉,能力出众,此次跟着朱棣去了凤阳,照料燕王起居。

      府里留下的,是承奉副海寿。此人年纪不过二十出头,就能爬到这个位置,绝非等闲之辈。

      海寿来得很快,一身半旧的圆领袍,恭恭敬敬地在书案前三尺之地站定,垂首敛目:“奴婢海寿,参见王妃。”

      徐仪坐在朱棣惯用的那张圈椅上,身形虽显娇小,气度却沉静从容,不像刚及笄的女子。

      “海公公不必多礼。王爷离京前已有交代,府中诸事由我管辖。今日请你来,是想细问几处王府产业的详情。”她语气平和,却自带一股不容轻慢的庄重,“应天府左近,王府名下共有多少田庄、多少铺面?每年出息多少?佃户几何?租子又是按什么章程收取的?”

      海寿心头一凛。他原以为这位主母尚且年少识浅,骤然接掌府务,少不得要手忙脚乱一阵,却不料她一开口便直指根本,问的都是钱粮人事这类紧要关节。

      于是不敢有丝毫怠慢,打起了十二分的精神,将早已烂熟于心的数目一一报上。

      徐仪静静地听着,每待海寿报完一项,她便随之提出更细致的询问:田庄管事姓甚名谁,身家背景如何?佃户租子循旧例还是按新章?铺面中掌柜伙计的身契是否皆在府中?其家小亲眷又安置于何处?

      她所问皆切中要害,条理分明,环环相扣。

      海寿额角渐渐渗出细密的汗珠,这一问一答,便是半个时辰。其余详细事务,徐仪吩咐他整理成册,日后详报。

      待海寿告退时,心中已生出几分敬畏——这位王妃年纪虽轻,却心思缜密、洞悉关节,不愧是深得帝后青睐的女子。看来往后当差,须得更加谨慎周全。

      随后数日,徐仪接连颁下指令,迅速传遍燕王府上下。原本因燕王离京而略见松懈的王府,犹如被重新拧紧发条的钟表,非但没有半分迟滞,反而运转得比往日更为精准有序。

      她重新厘清权责模糊的人事与杂务,又亲自张罗,遴选若干通文墨、识大体的女子入府。

      依制,亲王妃身边当设女官,分掌司计、司簿、司言等职。然而洪武年间识字女子本就不多,堪任女官者更是凤毛麟角。

      马皇后体恤,特从宫中拨来两位年长的女史来帮衬。徐仪又请了恩典,亲自去司礼监择了两名出身清白,灵秀聪颖的女孩儿带回府中教养。虽仍未凑齐女官定额,但加上素秋和疏绣这两个自幼跟在身边的得力臂助,一应事务也堪能调度。

      不过几日,燕王府中人人凛然,都明白了这位年轻的王妃绝非可敷衍应付的主子,唯有兢兢业业、谨慎当差,才是立身之道。

      接下来的几个月,徐仪几乎是忙的脚不沾地。下人的名册,她命人重新誊抄,每个人的籍贯、年庚、父母妻儿、入府年月,都记录在案。

      库房的账本,她带着女官们一本本核对,从一匹云锦到一袋陈米,都理得清清楚楚,出入有据。王府每月的用度,各项产业的收益,她亲自审核,但凡有半点出入,必定追查到底。

      甚至就连王府护卫的布防图、轮值表,她也要过目,并命朱亮留下的副将,将所有护卫的家眷情况,也造册上报。

      与此同时,宫里也正发生着一些不大不小的事。

      东宫里,太子正与太子妃,一同为遴选次妃做最后的定夺。

      经过层层筛选,最终有三位候选的女子,皆屏息垂首站在殿中,等待着最终的命运裁决。她们均出身官宦之家,德容仪表,俱是上乘之选。

      朱标靠在铺着明黄色软垫的大椅上,手中把玩着一枚玉佩,目光淡然地从那三张年轻姣好的面孔上滑过,随即转向身边的常贵娥,温声问道:“太子妃觉得,哪一个更合适?”

      常贵娥身着石青色绣牡丹的常服,闻言,只是微微一笑:“父皇母后既然让殿下自己选,臣妾岂敢置喙?一切但凭殿下做主。”

      朱标看她一眼,也不勉强,目光重新落回那三人身上,最后定在左首那个女子身上。那女子身量高挑,眉眼清秀,虽有些紧张,但在一众低眉顺眼的女子中,脊背却挺得笔直。

      “你叫什么?父亲现任何职?”朱标开口问道。

      那女子上前一步,屈膝行礼,嗓音清脆悦耳:“回殿下,臣女吕阑秋,家父吕本,现任北平按察司佥事。”

      朱标似乎来了点兴趣,略坐直身子:“你可曾随父赴任,去过北平?”

      吕阑秋恭顺地答道:“臣女随母亲长居南京,未曾去过北平。”

      朱标眼中光黯淡了一些,意兴阑珊地“嗯”了一声,便不再多问。常贵娥见状,只是挥了挥手道:“你们暂且退下吧。”

      三人虽心中忐忑,但君前不敢失仪,只得依礼告退。

      朱标接过常贵娥剥的橘子,神色淡淡:“就这个叫吕阑秋的吧,司礼监报说她通晓诗书,略有才情。”

      常贵娥面上依旧维持着得体微笑,语气里却不自觉地带上一丝难以察觉的幽怨:“看来东宫里,确是缺个能吟诗作赋的妙人。倒是臣妾的不是了,自幼只知随父亲习练骑射,于风雅之道一窍不通。”

      她打趣着说:“臣妾在这东宫里,的确也没什么用武之地了。”

      朱标闻言,握住了她的手,难得地笑出了声来:“你我相识近二十载,还装不知道我的用意?她能帮你操持打理宫务,将来亦可教导子嗣,能为你我分忧,才是重中之重。”

      他语气柔和,掌心温暖:“我娶你,是希望你安乐清闲。你做我的太子妃,何须要有用处。”

      常贵娥沉浸在这份难得的温情里,脸上的笑意,也真切了几分。

      可心底深处,却有一个声音在反复地说:除却这份无懈可击的温柔,她对他,所知其实甚少。他从不曾在她面前动怒、抱怨或流露脆弱,也从未真切地说过一句心悦于她。

      那么,他待她的种种好,这般周全体贴,究竟是出于夫妻情意,还是因为她的父亲,是那位为朱家天下流尽最后一滴血的开平王?

      话至唇边几度回转,但最终,她还是将所有的疑虑与不甘,咽了下去。

      他们都已经有朱雄英了。答案对于她来说,也早就不重要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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